我想,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手段了。”
庄昀终于明白,自己和老刑警之间到底还是差着道行。现代刑侦并不是推理小说,也不是只靠思维的智力游戏,而是拥有完备科学体系支撑的一门技术。潘万年不论是破案思路和对刑侦工具的理解都已经在另一个层面。这是天长日久的侦破赋予他的,庄昀急不来,只能慢慢去熬。但她已经有了方向,她知道自己正在逐步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察。
庄昀想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忽然伸手握住潘万年,说:“谢……谢潘队,跟您……学到很多。”她显然不适应说这种话,但这话句句真心。潘万年被她这一下搞愣了,随即笑了笑,冲她点下头。
强子看到这一幕,心里暗了一下,随即举起了手:“老潘,你……要不……”
看着强子扭捏起来,潘万年皱着眉:“怎么了,跟我还吞吞吐吐。有屁快放。”
“你要不跟我们回去得了。”强子说,“有你在,大家也能安心一点儿。”刘贺扭过头看向强子,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强子独独地站在那里,稍显局促。
“我回去?”潘万年笑了起来,“省党校的课你以为我想上就能上啊?”他冲强子一指,“少给我废话,这是你的案子,你自己负责到底。”
强子明白老潘的意思,点了下头。他看了一眼庄昀:“怎么个意思?把贺儿留在这继续找,咱们俩回?”
庄昀点了点头。
全是盘山路,连夜回太不安全。第二天早上六点,强子和庄昀开车返回。车还没到江城,齐大民打来了电话,说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安平这个私家侦探,机缘巧合让他给找到了。坏消息是,安平脑部受了重伤,大半月之前进了医院,到现在也昏迷不醒。
强子听了这话感觉不妙,李亚茹究竟让他去调查了什么,伤得如此严重?可接下来齐大民的话更让他费解。
齐大民说:“你快来吧,我们在西县县医院。”
西县?强子脑子里念头又是一闪,跑哪儿去干什么?疑惑是一波接着一波。西县的位置在江城也算是偏远,要过了新郑县还往西。李亚茹派他去那么远的地方调查什么?
多想无益,强子猛一打轮,直朝着西县飞驰而去。
路上又开始下雨,到了西县医院,院里有一大排竹子,雨打竹叶发出噼啪的脆响。他们冒着雨冲进了医院,没走两步就从窗口看见,齐大民和两个警员在外面,靠着走廊的栏杆抽烟。三人正在说笑,突然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喂,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三人吓了一跳,回头见强子的头发还在滴水,又笑了出来。
“等你半天了,这边儿。”
齐大民轻车熟路带着强子来到病房,只见安平双目紧闭,头上缠着一大圈绷带。强子对了对那张脸,确认是安平没错,拍了拍大民:“可以啊,这么偏的地方都让你给找着了。你怎么想的,到西县来找人?”
齐大民笑笑:“我咋能想到呢!我这次能找着,全他妈是运气。多亏了我的小舅子。”齐大民一拍身边一个年轻小伙儿。他穿了一身白大褂,点头冲着强子笑。
原来齐大民接了强子的令,带着弟兄们在江城里找人,跑了很多地方都没见到安平的踪影。这几天本来就入了伏,他老丈人脾胃不好,不知道吃了什么竟然拉肚子拉得住了院。齐大民她媳妇就要回去照顾她爸,本来让齐大民开车送她,结果齐大民这边儿太忙,走不开。于是只能麻烦在西县县医院当大夫的小舅子过来接一趟。为此事,齐大民没少挨媳妇数落。
小舅子也忙,专门请了半天假过来接姐姐。到的当天夜里,齐大民才见着面。姐夫见小舅子,少不得要喝点儿酒。一来二去,就说到了最近齐大民在找的这个安平。一开始小舅子还没太在意,看到画像的时候,他突然犯了嘀咕,说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齐大民知道小舅子这人向来谨慎,嘴里最不肯胡说。一把就把他拉住了,让他细想。
小舅子回忆了一下,说这人好像就在他们医院。齐大民得了这个消息,不顾自己喝了酒,要连夜去西县。媳妇和小舅子好劝歹劝,拦住了他。第二天和他一道回了西县,他亲眼看到了人,这才给强子打电话。
强子听罢连说:“你运气是真他妈好,你小舅子是你的副将。”
齐大民笑着摇头说:“哎哟,这小舅子是真好。不光我的事儿,我们家老爷子的事儿也都是小舅子操心。比我老婆强。”
“姐夫,你这话小心让我姐听见。”
“你不能卖我吧?”齐大民瞪大了眼睛。
强子看着他俩,又想起了万瑶瑶。这几天都是冷战,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一念未了,他听见庄昀问:“那安平是怎么到你们医院来的?”
小舅子说:“哎哟,要不然医院里这么多病人我能记得他,他这事儿也是一桩奇事呢!”
第72章 钥匙
据小舅子说,安平来的那天是几个渔夫把他送来的。
西县相较于新郑县,整体要落后一些。沿着雾江,还零散的分布着一些打渔人。他们也不是全凭打渔为生,只是家里有船,一道捕捞季节就撑船出去捕几网。捞上来的鱼少部分自己吃了,大部分拉到沿江的鱼庄去卖。因为靠江,江城人尤其爱吃鱼,特别是沿江的鱼庄,生意常年火爆。这些鱼一般都能卖个好价钱。
可这天刚下过半天雨,三个老渔民优哉游哉撑了船,撒下网没一会儿,就看见沿江漂下来一团黑色的东西。那东西个头还不小,在江面上浮浮沉沉。三个老渔民都有点慌,想起了有关水鬼的传说。
那东西越漂越近,有个胆儿大的伸出竿子一戳,那东西竟然动了一下。渔民们吓得一缩,接着黑色东西就沉了下去,吐上来一串泡泡。怎么看着像个活物?三个老渔民正在纳闷,突然,从水里伸出了一只人手!那手已经泡得灰白发胀,指节扭曲。
“水鬼!”
渔民吓得一跤跌倒在甲板上,蹬着双脚要驾船离开,却在此时,听见了一声“救命!”三个老头面面相觑,这才发现,在水里扑腾的那团黑色东西,原来是个人!三人从小就在江边长大,虽然年纪大了,但水性极好,三两下就把那人抬了上来。
那人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被拖上船就晕了过去。三个老渔民赶紧联系村里,拿拉鱼的车把他运到了县医院。由于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只穿着一身黑色衣裤,大夫也无法确定他的身份。急ᴊsɢ救之后,就只能让他躺在这间小病房里。警也报了两次,但县派出所能力有限,到底也没调查出这人的身份。他也一直昏迷,这事儿就这样拖了下来,直到齐大民过来。
“顺江而下?”强子说,“后脑还有伤,他是在河里撞伤呢?还是他昏迷之前遭到了攻击?”
小舅子说:“这个我们不太专业,只能是估计,”他拿出了伤口照片,“你看,他后脑的伤口是一道长裂缝,很像是拿着铁棍、铁板一类的东西敲出来的。如果磕在江中的石头上,那除非这江石是一面平板,否则似乎不会是这种伤口。”
强子和大民看了照片,点了点头。庄昀问:“那他现在的伤势如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小舅子拿出安平的脑部 CT,瞅了两眼,说:“你看,这里和这里有两个血块。我们怀疑是这两个小血块压迫了他的神经,导致他迟迟不醒。但他这种情况,也没家属在场,我们大夫没办法给他手术。好在他现在病情基本稳定,等到这两个血块自动脱落或者被吸收,他应该就会醒。但要说时间嘛……可没准儿。”
“哎哟,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结果说不了话,”齐大民感叹说,“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去女娲庙里烧个香啊,太背了点儿。”
“大民不是我说你,老党员了怎么还学会封建迷信那一套了?”强子说。
“我这怎么是封建迷信了?我这叫统一战线,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统一你也不能统一到女娲娘娘头上去吧?”
“你们两个能不能有一句正经的?”庄昀冷冷地打断二人,扭头对小舅子说,“他身上除了衣服,什么都东西都没有么?”
“没有。”小舅子说,“寻常人带的钱包、身份证、现金一类的东西都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他左脚的袜子里,踩着一把很小的钥匙。”小舅子走到他的床头柜旁,拉开抽屉翻找了两下,然后拇指食指之间,夹起了一把细小的钥匙。
庄昀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四名刑警都目光都汇聚在这把小小的钥匙上,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线索了。
“钥匙,显然是藏在袜子里的。”庄昀说,“他为什么不藏在鞋里,而藏在了袜子里?什么都不藏,为什么单藏一把钥匙?身为一个私家侦探,他的身上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脑后还被棍棒一类的东西打伤了?他又为什么落入江中,是自己跳下的,还是被人抛入江里?有钥匙,就一定有锁。可这把锁在哪里?锁着什么?”
庄昀一句句地问,病房里安安静静,无人能答。窗外的雨依旧不小,竹叶的影子在窗帘上忽闪忽闪,像躲在暗处的一双眼睛。
“先别管这些问题了,这案子真是有鬼,每发现一点线索,就能引出一大堆问题。当务之急,咱们先把锁找到,没准儿里面藏着的东西就能给咱答案。”强子说。
庄昀却摇了摇头:“这钥匙上几乎没有什么标记,要直接找锁,根本不可能。”说着,庄昀又轻轻敲打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陷入了思考。
小舅子见大家忽然不说话,正要发问,却被齐大民伸手制止。齐大民指了指庄昀,又做了个“嘘”的动作。小舅子心里纳闷,这女警察什么来头,她一思考,全场人都安静了。只见刘贺、强子和齐大民六只眼珠子齐齐瞪着庄昀,小舅子越看越觉得滑稽,竟然笑了出来。他刚一出声,六道凌厉的目光齐齐向他刺来,吓得他再不敢作声。
过了良久,庄昀睁开眼,嘴里喃喃地道:“超市,润泽小区附近的超市。”强子一点头,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径直开始行动。小舅子完全懵了,说:“哎,不是,这……这到底为什么啊?”
齐大民边走边说:“别问,问就是推理。我们现在都不问,照做就完了。我们庄警官的判断,从来没错过。”见小舅子一脸不信,他笑了一下,“我一开始也不信,见过之后,嘿!回家有功夫,我跟你细说说。”
强子的吼叫声传来,齐大民扭头出门,朝着众人的背影追了上去。
回江城至少需要四十分钟,刘贺问,怎么能从这把小钥匙身上,看出是超市。
庄昀说:“这哪能是从钥匙上看出来的?”
“那……那是从哪儿?”
“从李亚茹身上。”
“李亚茹?”强子猛然记起来,之前调查的时候,说过李亚茹会经常去超市购买日用品,可这钥匙和超市有什么关系?而超市又和安平有什么关系?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庄昀说:“其实我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只有先去哪里碰碰运气。”
强子性子急,说:“行了小庄,你别卖关子了,告诉我们吧,这次你又是怎么推理的?”
庄昀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讲述。
第73章 情报
“第一个疑点是安平全身上下什么东西也没有,这也太奇怪了。”庄昀说,“就算他曾经落水,也不至于将他全身的口袋清空。比如纸币,一旦遇水反而更难掉落。还有钱包,衣服口袋一旦见水,钱包这种东西很容易卡在口袋上,拿不出来。所以我推测,他在落水前,身上的东西就已经被清空了。这就奇了,一个出门干活的私家侦探,身上的东西在什么情况下会突然被清空呢?
“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水无法将口袋清空,但人可以。他应该是遇见了某种情况,导致被别人清空了全身的口袋。
“第二个疑点是那把钥匙。它藏的位置过于独特,竟然是在他黑色的袜子里,还被踩在脚底。要把钥匙塞进鞋里,某些巧合也可能达成。比如,脱鞋的时候钥匙恰好掉进去。这只钥匙小小薄薄,慌乱中没发现也是可能的。可要把钥匙藏进袜子里,我实在难以想到某种巧合可以完成这个动作。那么,藏钥匙的行为必然是他有意为之。可他为什么要费劲巴拉地去藏一把钥匙呢?
“基于以上两点,我们就得到了这样一个问题。安平遭遇了某种险境,全身上下都被人清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什么都不藏,而是费尽功夫在袜子底下藏了一把钥匙,这究竟是为什么?”
强子想了想,点头说:“是啊,为什么呢?要是我,我就会藏钱。”
“想想他当时的情况,一个私家侦探被清空了身上的所有物品,导致他不得不将钥匙藏在袜子底部。那么彼时彼刻,他的人身自由大概率已经受到了威胁。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自保。更何况他是私家侦探,应该比普通人更具有这方面的意识。换句话说,他藏任何用于自保的东西都情有可原,但他却只藏了一把钥匙,为什么?”
庄昀看向强子和齐大民,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她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这把钥匙就是他自保的关键。”
“啊!”齐大民一拍大腿,“那会不会清空他的人其实就是为了找到这把钥匙?”
“极有可能。”庄昀点头说,“我再推一步,他的生命安全是不是也受到了威胁?别忘了安平后脑上的伤,那可不是轻伤。这帮人显然是对他下了死手,从这点上看,这是一帮不怕杀人的人。”大家都点头,庄昀继续说,“好了,一帮敢杀人的人为什么要抓一个私家侦探?这个答案似乎都不用推理,最大可能性就是安平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能够当做罪证。
“那么一群不怕杀人的人抓住了他,只需要杀了他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为什么不杀?”
“因为……”强子说,“安平已经……把罪证先一步传出来了?”
“没错,所以他才会被搜身,只要钥匙没被搜到,这帮人就暂时不会杀他。我这么想,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大家又都点头。齐大民却说:“可为什么后来又下死手杀他了?钥匙明明还没找到啊?”
“注意击打的位置。”庄昀说,“我们先假设你是绑匪,如果有人被抓,被绑着,不论是严刑拷打,还是你要杀他,你会特意绕到他身后,打他后脑么?”
齐大民嘴里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会,我会从正面攻击。”
强子说:“可是这个伤口在后脑啊?”
“是啊,在后脑。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匪徒会攻击安平后脑,就是他逃跑的时候。”
强子闻言猛点了点头。
“我估计是安平找到了一个空档,脱了困,在逃跑的过程中,才受到了这致命的一击。这也解释了,匪徒没找到钥匙,为什么还要杀他。他们是不得不下死手,如果让安平逃跑,对他们来说,情况会更加糟糕。所以临了,给了他一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