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懂了,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让妹妹成亲,以前爹也不是什么急的人啊。”
薛润指尖顿住,没有吭声。
原因他知道。
爹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萧况逢向陛下求赐婚的消息,才会如此迫在眉睫。
薛钊深知萧况逢是个什么人,自然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被一纸圣令强迫,但谁料萧玉堂也并非良人。
“妹妹…”
薛润声音很轻:“如果在萧况逢和萧玉堂之间,你……”
薛云妙没听清,“什么?”
“……无事。”
他遮掩过去,没有再提。
事情商量到最后也没个结果,但薛润和薛洄都说让她安心,一定会想出办法来。
薛云妙心中也做好了打算,若真的不能拒绝,那便逃婚算了。
她什么大胆的事情都做过了,也不怕再出格一次。
……
萧况逢回来后,李宛童便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对劲。其实想一想也知道,肯定和薛小姐有关,可他不敢在萧况逢跟前提。
萧玉堂带着礼去薛家那日,他偷偷跟去了。
薛尚书那么喜欢萧玉堂,这根本不是几句话就能阻止的事。
整个京城,随便拉个人来,问他薛小姐在自家主子和萧玉堂之间选谁,莫说是正常人了,就连痴傻儿也知道定是萧玉堂。
这本来就是不能强求的事儿。
李宛童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才不到十七岁的年纪,心累得都要长满头白发了。
他端着盘子来到萧况逢屋前,敲了敲门。
“爷,后厨炖了汤,您喝点吧?”
屋里没声。
他只好将东西放下离开。
可夜里再来,碗筷分毫没动。
李宛童不知道自己主子竟然会难过到这种地步,贴着门框,轻声道:“爷,何必为了一个薛小姐绝食呢?世间有那么多好女子,比薛小姐好的更是多了去了,京城一抓一大把,您不能把身体饿坏了呀。”
屋内寂静。
“爷,您这样宛童害怕,要不先出来吃个饭?吃完饭说不定就有办法了。”
还是寂静。
李宛童升起不好的预感。
要是萧况逢想不开了怎么办?!
也顾不得其他,他抬脚大力踹开门,门声砰得震动。
屋内却空无一人。
同时兵器架上的剑,也消失不见了……
李宛童知道萧况逢疯起来是个不要命的,他不会去杀萧玉堂了吧!成婚前夕杀了新郎强娶新妇……这绝对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这可不行啊!
李宛童当即转向,冲着萧玉堂住的院子一路狂奔过去。到了门口却被胡威等人拦下,才知萧玉堂人还在吏部衙门,不在府里。
“靠!”
他骂咧一声,急咧咧跑出去。
胡威被他这一番搞得愣住,自信地哼两声:“一定是知道了我家大人要娶薛小姐,刺探敌情来了。”
李宛童急三火四到了吏部衙门,结果萧况逢也没来这里。他便想通报萧玉堂一声,可刚张嘴,觉得不对。
他告诉萧玉堂那厮作甚?
不仅会让自己主子被拿捏个把柄,而且就萧玉堂这弱胳膊弱腿儿的,提前知道也躲不过萧况逢的剑,该死还是得死。
必须找个能劝住萧况逢的人才行。
很显然,当下唯一能制止萧况逢的……只有薛云妙。
薛府。
薛云妙屋内。
春鸢站在女子身后,面容忧虑。
薛云妙穿着里衣,黑发倾泻垂落,铜镜上倒映出一张昳丽柔美的面容,白璧无瑕,用翩若惊鸿四字来形容都似乎欠缺了几分。只是此时那双漂亮的眉眼却含着几分凝重,久久不能散去。
“小姐,别太担心了,还有两位公子在呢。”
薛云妙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这时,窗户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春鸢走到窗边,“许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她打开窗户,却正好撞见李宛童笨手笨脚爬窗的样子,眼睛瞪大,张嘴就要尖叫。
李宛童连忙捂住,“好姐姐,别叫,千万别叫。”
春鸢眼珠怒瞪:“唔唔唔!!”
“我找你家小姐有急事,求你了,就说几句话。”
他扭头,没想到正主诧异地望着自己。李宛童赶紧收了手,翻身跳进屋内,两手顺势捂住眼睛。
春鸢赶紧拿了大袍给薛云妙披上。
她气鼓鼓地:“你这小子半夜闯女子闺房,到底想干什么!”
“好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李宛童心里也委屈,“我家大人出事了,所以我才来找薛小姐的。”
薛云妙语气急促:“萧况逢怎么了?”
李宛童松开手,语气对薛云妙带着些埋怨。
“还不因为你和萧玉堂的婚事,我家大人听后拿着剑消失了,说不定……我也不知道他是要杀萧玉堂还要是自刎!”
春鸢怎么忍得了他对薛云妙用这种口吻说话,气笑了,字字珠玑道:“你家大人要做什么关我家小姐何事?还有,我小姐和萧公子成亲,哪里又碍着你家大人了!”
“你们……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薛小姐本来就该嫁给我家大人,是那萧玉堂夺人所好!他才是后来者!”
“真是不可理喻,小姐,我这就叫人将他赶出去……小姐?”
薛云妙神情茫然,思绪被李宛童刚刚那番话搅得混乱不堪。
她张开嘴,声音竟然有些干哑:“李宛童,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宛童硬声硬气:“还能是什么意思。早在几个月前我家公子就向薛尚书求亲了,就是想娶你,可薛尚书硬是拖着,大人就只好去求陛下,这才有了金陵的事。他以为只要自己能完成金陵的案子,回来就能得到圣旨赐婚。”
越说越愤慨:“可萧玉堂却向薛家提亲了!大人费尽心力,连死都不顾就为娶你,结果现在功亏一篑!我都替他觉得不值!”
薛云妙脑袋一片空白,“他……是自愿娶我?”
“那自然啊!”
她的面容陡然白了一分,浑身的血似乎回流,胸口传来闷钝又压抑的痛楚。
她一直,一直以为萧况逢不喜欢自己,娶自己不过是遵从圣命,是厌恶。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样一个人,为了自己,也曾万死不辞过。
所以这些日子,他都是抱着这样一份情感陪在自己身边?
薛云妙几乎发不出声音了,“我……我不知道…”
瞧见她的神情,李宛童开始反思自己刚刚话是不是说重了。
他以为薛云妙肯定知道来着,没想到……
“反正…我就是希望你多看看我家大人,萧玉堂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哎算了!”
他原是来让薛云妙帮忙的,可瞧这小姐稍微碰一下就要碎了似的样子,哪里还敢让她跟自己出去到处走。
他还是自食其力吧。
李宛童顺着原窗户翻了回去,手脚利落轻盈,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薛云妙连忙让春鸢跟上去。
窗户吱呀作响。
她茫然地呆呆站着,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望向铜镜里的自己。
为什么……
会是她呢?
……
李宛童最后是在江畔边寻到的萧况逢。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身旁摆着两坛酒,剑丢在脚边,锋刃干净不染血迹。
江风萧瑟,吹刮着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李宛童悬着的心落下来。
“大人,咱回家吧。”
萧况逢没出声,抬手招他过去,近到跟前,李宛童才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以前在军中只有受了重伤时,他才会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李宛童问过原因,萧况逢的回答很简单:止疼。
现在他又在喝酒了。
李宛童不甘心:“大人,只是一个薛云妙而已啊,就真的非她不可吗?”
萧况逢垂着脑袋,杂乱的黑发遮住双眼,只露出一截分明的下颌。
“大人……”
“宛童,非她不可。”
他虽然喝得醉醺,可说起这句话时的坚定却深到了骨子里。
他原本想堵在吏部回萧府的路上杀了萧玉堂,可站在吏部衙门前时,却又清醒地认知到,他不能这样做。
那样薛云妙会被说成克夫命,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跟他一样晦气的人。
“就算嫁给萧玉堂又如何,我总会有办法让她和离。”萧况逢说着,猛灌了一口烈酒。
李宛童冲上去夺走,酒水洒了萧况逢一身。
他就不明白,薛云妙到底哪里好了,能让一个战功赫赫的战神变成这个样子。
他越想越不忿,道:“那大人就别等和离!为何不明天就带着聘礼去薛家提亲,好好问问那薛小姐,到底想不想嫁给你。”
若是不想嫁,也烦请他主子彻底打消这些念头!
“……”
“大人?”
“她不会选我的。”
“那好歹试一下啊!都能等着人和离了,怎么现在还没成婚却不敢去了!”李宛童怒其不争,忍不住拔高音量,“就是要让全京城都瞧瞧,也让那萧玉堂看看,我们不是好惹的!”
萧况逢又沉默了。
李宛童恨不得冲上去拉着他振作起来,心里怒火拱成一团,正要喷出来。
却听见他说,
“明日来不及筹备。”
萧况逢话里莫名带了点严肃,“聘礼太多了。”
李宛童:…………
他好想骂人。
不管怎么样,好歹是把人劝回去了。
不过没想到萧况逢来真的,回去了就开始写聘礼单子,几乎笼盖了自己入军营这些年来所有的赏赐,连家底都快搬空了。要不是李宛童即使阻止,连随身宝剑都差点给出去。
两人焦头烂额了一整夜,彻夜未眠。
另一边的薛府,薛云妙也整夜没睡好。
春鸢看到萧况逢没事就回来了,没有久留听他们的谈话。得知萧况逢安好,薛云妙勉强安下了心,可仍旧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早上一醒,眼下两圈肉眼可见的乌黑,吓得春鸢连忙拿脂粉往她脸上遮。
疲惫地梳洗完。
薛云妙走出院子,迎面撞上薛洄。他昂首挺胸,穿得鲜艳,一副讨要夸奖的炫耀神情。
薛洄眨了眨眼:“妹妹你猜,我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你?”
“二哥,我正烦着呢。”
“哎呀,听我说了你就不烦了。”薛洄咧起一个笑容,“今早我跟爹说,你不高兴肯定是因为萧玉堂趁你不在时来提亲,那换谁都会不高兴的。爹一听,觉得也是,然后我就趁机说,让萧玉堂再来提一次亲,当着你的面,这样你就会欣然接受了。”
“……可再提亲一次会有什么不同吗?”
“哎呀,你是不是笨!”薛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那天二哥把全京城的说书人都偷偷请过来,你呢,就当着他们的面毫不犹豫拒绝萧玉堂。到时候,谁还敢逼你啊。”
薛云妙被她二哥的想法惊到了。
虽然听着荒唐,但似乎,还真的可行!
“大概就在三日后吧,你那日就装得憔悴些,不然二哥再去胭脂铺给你买些傅粉。”
他捏着下巴,来回打量自己妹妹的脸,更觉得自己这主意妙手回春,当即二话不说叫上小厮,出门逛胭脂铺去。
……
到了约定好的当日。
街上浩浩汤汤一排长长的队伍敲锣打鼓地走过,队伍中人穿着喜庆,约有近百个脚夫,放眼望去有将近三四十担箱子,且每个看着都颇有份量。
“这是哪家啊,这么多聘礼?”
“萧家啊。听说是薛小姐回来了,萧家大公子准备再提一次亲呢。”
“这诚意,薛家这女儿不嫁都暴殄天物哦。”
“谁说不是呢。”
“不过……那个也是萧家的吗?”
一人指着另一条街上过来的队伍。
一眼望去除了挤还是挤,光是抬箱子脚夫的人头都密密麻麻数不清楚。好不容易从街尾走到街头,以为就这么长了,可后面竟然还跟着漫长的一队人马,只是粗略一数,恐怕都有上百来箱聘礼。
而且那队伍里面除了媒婆、脚夫,敲锣打鼓的,居然还有整整一列马队。
近二十匹烈马迎面走来,戴着纯金白银所制的马具,肉眼可见其珍贵,随便挑一匹出来,恐怕都价值千金,尤其是其中一匹通体雪白世所罕见。
“天呐。”
众人也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