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你过来倒茶。”
江絮雾有条不紊吩咐他们下去,原本正防备在想要不要动手的白素在听闻她的话后,颔首示意,跟在她的面前。
“让裴大人见笑了。”江絮雾吩咐其他婢女进来,为他搬来一张圆椅,“裴大人请坐。”
裴少韫满腔的怨恨在看到江絮雾淡定自若请他坐下,有一瞬想问她不怕吗?
但想到来到此行的目的,他大大方方坐在江絮雾对面。
江絮雾见此吩咐白素斟茶倒水,白素为他倒了一杯春茶,便退到她的身边,攥紧袖子里的匕首。
“不知裴大人来此处有何要事,我家夫君因公务冗事,还望裴大人稍等片刻,我已经吩咐下人去请沈大人。”江絮雾波澜不惊,隔着四方案几,与他答话。
裴少韫在听到“夫君”两字时,捏紧了腰间的香囊。
他的手如今瘦到轻薄只剩下骨头,一用力狰狞得骨头都要凸起。
“小娘子的夫君?”
“众所周知我几月前被圣上赐婚下嫁给沈大人,这是人尽皆知的消息,裴大人不必大惊小怪。”
江絮雾见他孤身一人来,心底一开始的发怵,消失得无影无踪,见他拢了拢笑意,心底更是冷笑不止。
“是吗?”他似笑非笑地瞥江絮雾,从一开始的失态,到眼下收起,不过须臾,他转而轻笑道:“小娘子近日身子骨看样不错。”连脸颊都有肉。
江絮雾:“过得好,自然养得好。”
她冷嘲热讽,裴少韫抿了一口茶,失笑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这时,抱梅惊喜地在外头喊着,“大人回来了。”
江絮雾眼眸看向门槛,只见一向行事稳重的沈长安匆匆忙忙地从外头赶来,鬓角的汗水都没有擦拭。
“夫君。”
江絮雾迎上前,用娟帕为他擦拭汗水,沈长安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擦拭。
裴少韫冷眼看着她们大庭广众之下恩恩爱爱地相处,骨节隐隐约约再度浮现。
“沈大人。”他温声地提醒他还在这里。
沈长安回过神,握紧江絮雾纤细手腕,轻声道:“你下去吧。”
两人默契地对上眸子,江絮雾心领神会颔首,携着白素退下。
江絮雾来到走廊,望着一墙之隔,面上终究浮现忧愁。
也不知道裴少韫此行是找沈长安来说何事。
她心中隐隐约约不安,白素跟在她身侧,江絮雾抬眸看向屋檐之上的碧海蓝天,云团揉皱,槐树的铜铃一直响个不停,吸引了她的目光,走了过去发现是有只狸猫贪玩用爪子晃动漆黑的铜铃。
狸猫察觉她们的到来,连忙跑掉。
江絮雾会心一笑,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阿兄这几日的书信还没到吗?”原本阿兄会每隔几日送信,可这段时日已隔十日,未曾有书信,令她心中不宁。
沈长安知晓后,还派人去京州打探,眼下还杳无音讯,如今沈长安也来了。
江絮雾思绪又不宁,余光却瞥见他们出来,这么快?
裴少韫察觉她的目光,远眺看向她,唇角勾起。
江絮雾皱眉,待人走后,她才来到沈长安的身侧,见他眉目紧皱,恐有大事,小心翼翼道:“发生大事了吗?”
“皇后病重前几日身体尚未痊愈,皇帝病倒,这几日都是三皇子代理朝政,但太子遭遇刺杀,太子妃为太子挡下刺客,香消玉,太子震怒,在抓到仅存活的刺客,得知是三皇子所为,太子提剑闯入三皇子府中,万幸被人拦下来,没有酿下大祸,但三皇子还是被刺伤了胸膛,昏迷不行。朝中官员眼睁睁看着眼下两位皇子都闹成这样子,太子事后整日喝得醉醺醺,守在太子妃的寝内不肯走出出去,三皇子又受重伤,皇帝病重不醒,最后朝臣官员请求皇后主持大局,皇后深明大义,强撑病体,垂帘听政。裴少韫今日来,是奉皇后的命令,召我回京州任职。”
“竟是这样。”
才过一月,朝堂诡谲风云多变。
“可是你来琮阳县不是皇后贬你而来,怎么又让你回京州。”
江絮雾想不透彻,沈长安竟然想到从未打开的圣旨,再看一脸担忧他的小娘子。
他并不想牵连她进去,轻声安抚道:“我不会有事,阿雾信我。”
“嗯。”看他坚定的模样,江絮雾露出浅笑。
两人而后一并用食,随后沈长安还因县衙有事,先行一步,在离去前,他担忧裴少韫又要弄出下作手段,嘱咐了几名官差守着沈府。
方才安心离去。
客栈里。
裴少韫靠在窗棂下棋,瘦骨嶙峋的手捏着白棋下在棋局中,待到手底下的人禀告沈府多了几名官差。
他嗤笑一声,吩咐他下去。
而后余光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青衣。
“我让你好好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是有越轨之事,你需要拦着,可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打草惊蛇,眼睁睁看着小娘子亲沈长安?还绑走她身边的人?”
他语气温柔,可如今瘦骨嶙峋,早就少了往日温润的气质,眼下有种渗人的冷意。
“是卑职失误,卑职自愿领罪。”
青衣自知理亏认罚。
裴少韫挥挥手,命她自己去接受惩罚,待人走后,窗棂外飞来一只燕隼,脚尖绑着纸张,他拆开一览无余。
“江辞睢原来还跟前朝的人有关系。”
裴少韫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将纸张烧掉后,留下一片余烬。
他随后回到棋局,继续下棋静心。
几日后,宅院里的落叶OO@@落下,奴仆们扫地,江絮雾穿过走廊,来到沈长安的书房。
原以为这几日风平浪静,裴少韫真的是为了奉旨而来。
江絮雾正放心,可谁碰到金利来收拾包袱,疑心之下追上前询问,“沈大人不是过几日才走,怎么今天就要收拾。”
“大人说明天他就要走了。”金利来老实巴交地道。
江絮雾神色一愣,“他为何没有告知我。”
金利来摇摇头,不明所以,江絮雾这才来寻沈长安,发现他正在书房作画。
她原本气势汹汹地进来,可见窗棂外松柏屹立,布满沧桑,再观裴少韫,依旧一袭浆洗的长衫,面色严肃,手里握着的羊毛毫,端正地一笔一勾,好似与松柏浑然一体。
江絮雾步履轻慢,走近才看到他作的画。画上女子坐在竹簟上,手执书卷,廊檐下的湘竹随风摇摆。
女子若有所思地仰头,一只通题黝黑的野鸟掠过。
“这是我?”江絮雾看画上的人,栩栩如生,再看衣裳耳坠,她诧异地出声,却见他刚好收笔。
“嗯。”他将作画好的画摆在书案上,等墨干透。
江絮雾很少看他作画,这次见他画自己,想到他之前送自己的一幅画,诧异地道:“你又要送我吗?”
不过这画的可真好,她定要妥帖放好。
谁知沈长安抿唇道:“不是。”
江絮雾仰起头看他,见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回京州,想随身携带你的画。”
经此一提,江絮雾蹙眉:“你回京州为何不带我一同去。”
“我此去危险,担心会连累你。”
沈长安直白地说,乌黑的眸子深深地看江絮雾,也知她心中所想。
“可我不怕。”
江絮雾并不认为这是可以让她不一起去的理由,正要反驳他。
一向自持端正的沈长安,犹如清池里的静悄悄的礁石,不惹眼,却无法挪开。
江絮雾看得恼火,别过脸道,“若是夫妻连同甘过苦都做不到,我还是你的妻子吗?”
“还是说你介意那件事情吗?”
江絮雾之前避讳的事情,如今摊在台面上讲,她知道沈长安不在意,可还是禁不住问出声。
“我不介意,阿雾你不怕,我怕。”
沈长安难得大胆牵住她的手,江絮雾一愣,仰起头见他,被他引领到博古架面前,随后他当着江絮雾的面,翻起一个长条木匣子,仅仅是露出明黄的一角,足以令江絮雾蹙眉。
“这是?”
沈长安将长条木匣重新放回,任谁也想不到简单的匣子里藏着这样重大的东西,但江絮雾还不确信,毕竟这么重大的东西,他怎么会随意摆出来。
但沈长安颔首,并直言这个是他随身携带,只是今日为了作画,从袖子里取出来。
江絮雾明白后,面容凝重,“那这是皇……”
她还没说完,怕隔墙有耳,不敢多言,沈长安见她慎重的模样,低沉道:“我怕忽然召人进京州,是否有人故意为之,我不得不防,若是我进京无事,我会书信一封给你,派人送你回来。”
“若是回不来,我希望你另找人嫁人。”
京州近日多事之秋,这个关口回去,恐怕他一去难以回。
所以他尽早做好了准备。
江絮雾知道来龙去脉,愁眉苦脸,她想帮沈长安,可她又能怎么做,学裴少韫违抗圣旨吗?
且不说她只是一介弱女子,没有权势,再说她身后还有阿兄,若是连累阿兄,她更悔恨不已。
可重生了,要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吗?
她一双秋水剪瞳里泛起云雾,沈长安握紧了她的手腕。
第一次主动拥入她怀里,下颌抵在她的发髻上,闻着她身上的淡淡梨花香。
“阿雾,我会平安回来。”
“我信你一次。”江絮雾靠在他怀里,沉闷地道。
四周静谧下来,书案上的墨已干透,东风从窗棂外钻进来,惊起暖风燥热,江絮雾回过神,连忙推开他,不动声色地用娟帕擦汗水。
沈长安则是踱步,好似能将之前一幕忘却,他怎么能这般大胆,可望着薄衫罗裙,擦拭香汗的小娘子,他忽又不想走动。
不过在走之前,他还是告知了江絮雾。
“我此去裴少韫也要一同去,而且听说他要娶妻,所以阿雾你别怕他会对你做什么。”
“走之前我也嘱托陆长空照顾你。”
沈长安为了她的安危,耗费家产买下隔壁的宅院,专门养了一院子的护卫,然后中间打穿。
江絮雾见他事事办妥帖,便在他离去时,送了一只香囊,还为他连夜置办了衣衫。
终于沈长安换下浆洗发白的长衫,换上素青的竹节暗纹的长衫,人多了几分风度翩翩的气质。
裴少韫他同行,一眼就注意沈长安身上换好的衣裳,轻嗤了几声,“难看。”
宋一默默看了眼大人捏紧的茶盏,几乎都要捏碎了,缄默地不敢多嘴。
待一行人离去。
江絮雾才感受到一种落寞感,不过人走了她也要继续过自己的日子,既然裴少韫要娶妻,定然不会再纠缠自己,再说她又养了一批护卫,旁人不会不长眼来打搅她。
这段时日她倒是过得顺心,还在县里开了一两间铺子,生意尚可。
江絮雾白日制香,晚上写信给沈长安,再一边等阿兄的书信,日子倒也不紧不慢地过去的,期间也收到了阿兄的回信,说他公事缠身来不及回信,另几封则是沈长安的信。
信里说他安好,京州局势被皇后压下,皇上也苏醒过来执政。
江絮雾闲来坐在石凳上,身侧是台石,一封封地看完后,她惆怅吩咐白素收起来,而后就去看了一眼墙角的八仙花,见这些花都被日头罩得病殃殃。
她伫立在墙角,明日用竹簟垫在墙上,用木棍撑住,为花避避日头。
江絮雾兀自想着,等待隔日,当几名奴仆们齐心协力搬来不用的竹簟,不速之客匆匆忙忙而来。
“不好了,小娘子。”
来人赫然是跟在沈长安身边的一名官差,也是被沈长安嘱咐照看他的人,他为人忠厚老实,一腔赤忱,本来沈长安来县里,他还担心沈长安是绣花枕头,被流放才来这里,可在短短几日,看到沈长安勤勉县衙事物,陈恶扬善,铁面无私,倾佩不已。
故此他在沈长安回京州,被托付照看江絮雾,他当仁不让,一直都照看江絮雾,久而久之,他们之间也混熟。
“陆大哥,怎么了?”江絮雾见他焦急地走来,担心地上前询问,方才得知,县里来的有一批从京州来的游商跟他交情甚好,陆长空本身随意问问沈长安,谁知听到他打入大牢的消息。
他得知这件事,立马就过来告知江絮雾。 江絮雾没想到沈长安会出事,想到他雷打不动送来的书信,想必报喜不报忧,剩下的书信也是一早代写好的。
她思虑过重,立马吩咐抱梅收拾东西,她要上京,去看沈长安。
抱梅听闻立马去收拾,隔日江絮雾带着抱梅和白素和十几名护卫,正要出门。
可谁知一出门,看到裴少韫一早就在大门等她,而身后是几十名佩戴刀剑的官兵。
江絮雾面色苍白,“裴大人这是?”
“臣等奉皇后的圣旨,将牵扯太子案件的一干人等捉拿归案,其家人自是不能放过。”
裴少韫说在后面,漆黑的眼眸直直凝视她。
江絮雾的心情一下子低沉下去,沈长安怎么跟太子有关?
她尚未理清究竟发生何事,见他身后几十名官兵,她只能按兵不动,摁住了白素想要动手的准备。
须臾,她们就被押送上车舆。
江絮雾原本要跟着抱梅和白素上一同车舆,裴少韫饶有兴致地出现在她身后,“小娘子你该去另一辆车舆。”
抱梅想要维护江絮雾,正要质问,可官兵亮起佩剑,江絮雾不得劝她。
“抱梅,我没事。”
她说完,就去了另一辆车舆,裴少韫紧随其后。
抱梅忧心忡忡感觉裴少韫不怀好意,想要冲上去,白素拦住她,朝她使了一个眼神,她这才恢复清醒。
车舆,江絮雾一进去看到熟悉的锁链,拔腿就跑,可裴少韫就伫立在她身后,愉悦地笑:“我等这一天,等了四十五天。”
江絮雾被逼得往后,见他捂着曾经被伤过的胸膛,她心下恐惧,强撑着道:“裴少韫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不是已经娶妻,为什么还要纠缠我。”
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他慢条斯理拎起锁链,向她走来,“我只有你一个妻子,怎么会娶妻。”
“我可是要跟你,纠缠到不死不休。”裴少韫扯出笑,少了皮肉的脸,狰狞得犹如披着人皮,游走人间的判官,手里的锁链仿佛是要勾走孤魂野鬼,与之一同奔赴黄泉陌路。
第74章 和离书
车舆狭小, 地板铺上毛毡,小小的黄花梨矮几上铺设了瓶花,两盏清茶, 俨然不像是关押刑法的车舆。
“你……”江絮雾被逼得退无可退,掐紧掌心, 冷声道:“是押送我去牢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