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柔也不敢说话,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她忽而有一种错觉,不是旁人在围杀卫玄,而是卫玄寻了个机会要杀他们。
受惊的马儿此刻却安静下来,慢慢的行走。
谢冰柔稍微松了口气,心忖刺客大约是死得差不多了?她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也有些想吐的感觉。
方才的事都太刺激了,谢冰柔都还未曾缓过劲儿来。
她还意识到,卫玄那手臂仍然紧紧扣住了自己腰,没有放开的意思。
但是谢冰柔竟不好说什么,是不敢。
哪怕现在卫玄没有杀人了,可是他通身杀意未消,仍是煞气浓浓。
这时候谢冰柔又听到了什么动静,天空中一只鹰却飞下来。
那鹰却是受过了训练,灵巧落在了卫玄手臂之上。
卫玄没戴护臂,却不介意被鹰抓住,也不介意受伤。谢冰柔有点儿怕着猛禽,稍微躲了躲。
卫玄嗓音还是很温柔:“放心,四周刺客都已经死干净了。”
谢冰柔估摸着是那鹰巡视后的结果,
卫玄手臂一挥,那只鹰又飞向了天空之中。
卫玄嗓音也微微有些奇怪:“下马。”
第064章 064
谢冰柔一直是很宁和, 很淡定一个人,可她如今却结结巴巴说了声是,匆匆忙忙下马。
许是因为卫玄杀了这么些个人,许是因为卫玄身上那股子春丝缠的味道。哪怕如今卫玄是遍身血腥味, 可那浓稠血腥味里似也掩不住春丝缠的奇异芬芳。
这样的香气流转, 令人不觉为之而心悸, 更令谢冰柔生出了某种惊悸。
但谢冰柔也很快反应过来,她竭力压下了自己的惊恐, 使得自己容色沉静,也按捺住自己拔腿就走的冲动。
一个人若已成为猎物, 若再流露出惊惶之态, 不过是刺激对方凶性。
就好似一个人最好不要在猎犬跟前奔跑一样, 那样反而会引来犬类动物的追逐。
事已至此,她最好也是力求镇定,好使得自己不要太刺激面前男子。
卫玄也下了马, 他纵然遍身染血,却并不显得狼狈,反倒透出了几分煞意与艳意。他模样也与平日里不同,那日在梧侯府,他撩开车帘, 面颊却如染上了轻雪, 夹杂了几分凉意。
卫玄平日里也是那般模样,可与如今情态截然不同。
陌生的让谢冰柔觉得害怕。
仿佛现实里描摹的卫玄不过是个虚影, 梦里的他方才是真实。
她如发痴一样, 看着卫玄擦拭去剑上鲜血, 还剑入鞘。
与卫玄沾染艳意而异常鲜活的面容不同,卫玄嗓音却仍是温柔的:“五娘子, 如今我谋了些事做,太子亦说何不挑个妻房,以此显得稳重。你可愿意做我妻房,与我成亲?”
他嗓音是和缓的,可靠近谢冰柔时,谢冰柔却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迫力。
然后卫玄如沉水一般眸子望向了谢冰柔。
往日里那双眼沉睡里蕴了寒冰,如今却沾染了火星。
卫玄眼珠不眨望着谢冰柔:“你大约已经嗅到了,我中了春丝缠。”
然后谢冰柔浑身汗毛倒竖。
卫玄说得十分直接,可直接里又带着冷静,仿佛是极理智。
卫玄:“虽然此刻我确实有求于你,但所允之事,定不会反悔。”
他对谢冰柔这样说,凝视眼前的秀美容颜。
谢冰柔方才被那么一颠簸,又经历了这样杀伐,面颊也浮起了红晕。
这样的红晕是生理性产生,并不是因为眼前五娘子羞怯。可比之平时,五娘子也平添了几分艳色。
卫玄蓦然心头一热。
他一向是理智大于感情,极擅长克制自己感情的人。可这一刻他却发觉,也许自己心里面确实早就藏了些念头。
就如那日,谢冰柔在他跟前点燃了那盏灯。
那么自己今日如此许诺,竟不是因为事宜从权,而是有些喜欢这个小娘子?
谢冰柔还未从卫玄言语震撼里回过神来,就耳垂一热,她细润的耳垂竟被卫玄吻了一下。
谢冰柔一向体温较低,故觉得这轻轻一碰十分炽热。
谢冰柔几乎要跳起来,她飞快说道:“冰柔蒲柳之姿,只怕,哪里高攀得上。而且,我只是个很俗气的女娘。我若成亲,我还是希望有些男女之情的。”
她还是想谈恋爱,虽然她很聪明,也不喜欢恋爱脑,可是她是个需要对成亲对象有一点感情的女娘。
那么她一定要拒绝卫玄,所以谢冰柔越说越快:“而且冰柔一向对卫侯很敬重。这一次昭华公主召我前去,也许是冰柔自作多情,可终究忍不住向公主解释苏娘之死。”
“依照冰柔看来,苏娘大约是一个身负武技训练有素的密探,绝非一个寻常妓子。她之死也绝不是什么争风吃醋。更不是旁人诋毁的那些事。”
谢冰柔说得很快,面上也很动情。
毕竟一个人做了好人好事,最好便是要说出来,千万不要藏着掖着,默默等人发现。
更不用说现在这个时候。
谢冰柔更大胆提及自己一片真心:“虽如此言语可能触皇后娘娘之怒,可谁让卫侯对我如此赏识。当初我向卫侯自荐,卫侯便如此信我。而后知晓卫侯如此照拂阿瑶母女,又顾及我的日常饮食。卫侯对我是有识人之恩,知遇之情!”
谢冰柔提及了识人之恩,知遇之情。卫玄善于御下,应当知晓这些话的分量。
那些话里事情倒是大半是真的。
只是谢冰柔此刻倒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傻。
她忍不住想起流传甚广台词,你一个丫鬟,不心疼自己,反倒心疼锦衣玉食的主子。
她想自己在昭华公主跟前说的那些话确实上头了。
“其实冰柔如今想来,卫侯定有应变之策,也不需我这么些小小心意。”
卫玄听着谢冰柔这么伶牙俐齿说话,却禁不住若有所思。
他凝视面前秀丽容貌,然后缓缓说道:“也不算小心意,很有心。”
卫玄手指慢慢拢起了谢冰柔一缕头发,替谢冰柔拢在了耳后,然后说道:“抱歉,我本以为你会很开心,却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女娘。”
他经过了很认真的思索,然后说道:“你说得也不错,我如今待你确实尚无男女之情。也许,我不会待你很好。”
谢冰柔嫁给自己,确实可以一步登天,但自己也许会冷待她。
因为他的人生,还有很多别的事更重要。
卫玄方才心里虽动了动,但认真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并没有爱上她。
有些女娘会需要感情滋养,卫玄没想到谢冰柔居然也是需要的,一时间心里竟隐隐有些古怪。
他已退后一步,取了一把匕首,轻轻割了自己手臂一记。
这一刀割得十分巧妙,避开了要紧的血管,不会受伤太重。不过这样轻微的痛楚,倒似能让人冷静几分。
卫玄蓦然闭上眼,他总是会告诫自己,他是一个冷静的对弈者,而不是随便什么冲动的兽。
谢冰柔建议:“卫侯不如多喝些水,说不定,能好一些。”
毕竟能促进新陈代谢,能帮助药物早些排除。
她此刻装傻充楞,就像是不解风情的直男,直愣愣表示身体不束缚多喝水,却甚至不敢去给卫玄包扎。
山间有流淌的活泉,活水是较为洁净的,卫玄就泡在了冷泉之中。
沾血披风与外衫已褪去,谢冰柔实是没什么事可做了,替卫玄将外衫叠得整整齐齐。
本来冷泉在激战后浸泡伤身,但似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难怪谢冰柔梦中的卫侯竟弱成那般模样。
卫玄衣衫虽未尽褪,可沾湿水后却这般贴着他的身躯。林间的阳光这般落下来,光斑疏离,竟好似一场幻梦。
若不知前情,只看到卫玄这么泡冷泉模样,说不准会以为遇到了什么山精妖物,方才如此俊美冷漠。
谢冰柔确定不会来什么强取豪夺,被迫嗯啊的剧本之后,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松弛下来后,心里忽而隐隐有些后悔。
如若自己刚才点点头,自己就能成为卫侯的妻子。且不说卫玄这副皮囊自己绝不会吃亏,自己也算是抱住剧情金手指。毕竟那个梦中,卫玄权势滔天,无往不利。
人总是幕强,又趋利避害,这本是生而为人的本能,也并不显奇怪。
谢冰柔亦并不能免俗,当然也会生出后悔和可惜。
她仍像做梦一样,对于自己拒绝卫玄之事感觉到不真实。
她甚至下意识的咬了一下自己唇瓣。
可且不议论婚姻是否需要感情这样的大议题,自己如若此刻随了卫玄,那她便看不清前路,看不到方向,也再没什么选择,更不知晓会经历怎样风浪。她只能揣测卫玄心意,一生受卫玄庇护,因为她很是弱小。
所谓齐大非偶,自己若随了卫玄,便再没有自己了。
那样也没什么好。
所以,她想要个看得清的男人。
不知为何,谢冰柔心里浮起了一个影子,可能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
此刻她在卫玄身后,也看到了卫玄的背影。
卫玄的背影流畅而优美,单单一个背影,也是赏心悦目的。谢冰柔这样瞧着,倒也并不是她好色,而是留意到卫玄臂上纹了什么刺青。
那衣衫沾足了水珠,贴紧了卫玄肌肤,令卫玄手臂上那个刺青也是若隐若现。
谢冰柔咬了一下唇瓣,她当然不好意思问出来。
可她不问,卫玄轻轻侧身,亦留意到谢冰柔目光,旋即缓缓问道:“你可是在苏娘手臂类似位置窥见这样的刺青?”
谢冰柔也只好说了声是。
卫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般冷静的。就算是被自己拒欢,卫玄也是并未心神凌乱。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谢冰柔发现卫玄也没什么尴尬之态,待自己一如往常,反倒自己有些局促。
她听着卫玄缓缓说道:“人家说麒府中人手臂上必纹有什么刺青,那也是无稽之谈。如此一来,岂不是随意露出身份,岂不是很麻烦?这样刺青,是因我与苏娘皆为楚人,因为一些习俗,手臂上便有这样纹身,我父亲很多手下皆是如此,于是连同下属的子女皆是随了这样习惯。”
谢冰柔听了,心里却暗暗想,如若这般,卫衍当年御下那般风气,是否有养私兵的嫌疑?是否有点儿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不过卫玄倒是什么都跟自己说,倒显露出一份对谢冰柔的纵容。
第065章 065
卫玄:“她本是我兄长的情人, 当年也不过十来岁,很是美丽,很是单纯。只可惜后来遇到一些事,我二兄枉死, 她也沦落风尘。”
“直到两年前, 我方才找到她, 可她已经不愿意离开章台烟花之地。因为她不想拥抱安稳的生活,她只是想要复仇。”
谢冰柔蓦然飞快说道:“冰柔知晓了。”
她这么说, 是害怕卫玄说得更多。有什么样仇要加以隐匿?还有卫玄说的是二兄枉死。那时卫氏男丁战死大半,也可以说是枉死。不过谢冰柔听了, 总还是觉得怪怪的。
她自然并不想继续听下去。
谢冰柔:这是我一个局外人能听的?
卫玄似轻轻叹了一声, 谢冰柔恍惚间都以为自己许是听错了。
然后她听着卫玄说道:“她死得可惜, 苏娘很是固执。我与她稍稍不同之处,乃是我并没有将仇恨放在第一位。”
那鹰在天空飞过,人在林中潜行得很快。
谢冰柔也听到了动静, 蓦然整个人绷紧,也不觉抬起头来。
林中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谢冰柔本欲张开说什么,却也被卫玄抬手所阻。
几道身影飞快掠至卫玄跟前,却呈跪伏姿态, 分明是卫玄下属。
卫玄嗓音仍是十分温和的:“那些刺客尸首十分要紧, 可曾收拾妥当。”
方才那只鹰又飞落下来,轻轻落在其中一名下属手臂之上。
谢冰柔耳边听着那下属认真回禀, 说那些刺客尸首已一一收敛, 小心藏好。她留意到林中尚有别的人, 可决不至眼前这几个。有一人似好奇谢冰柔为何会在这里,不过卫玄跟前, 人下属也不敢随便吱声。
谢冰柔心里却噗噗一跳,这时倒不是害怕了,而是她忽而猜到了一些事情。
为何现在来了这么多人,方才却没有人?
也许至始至终,卫玄就是个诱饵。若卫玄不落单,让幕后之人觉得有机会,那些刺客不会出现,那么也许便不会有这场行刺。
谢冰柔暗暗咬了一下唇瓣,想那春丝缠呢?
难道连这杯药,都是卫玄故意灌下的。
卫玄的一双眼却深若沉水,那时他如冰的眸子望向了魏灵君。魏灵君那些小动作瞒不过卫玄眼睛,这杯中的春丝缠更是瞒不过卫玄一双法眼。
可卫玄瞧了瞧,却仍将那一杯就一饮而尽。
哪怕饮下烈药,卫玄仍可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