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轻轻看着天空,心忖魏家也快完了。
当然他的目标也绝不仅仅区区一个魏家。
卫玄抬头望天,眼底空寂得无一丝波澜。
春丝缠已解,方才灼热的火气已从卫玄身上褪去,他仍似如冰雪般沉静。
谢冰柔回到大营时,已换上了干净新衣。
旁人也不知晓谢冰柔方才是跟卫玄在一起,更不知晓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谢冰柔面上虽平静,一颗心却砰砰乱跳,可谓心有余悸。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时候才慢慢回过神来。
谢冰柔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耳垂,那时卫玄轻轻吻了自己耳垂一下,虽如蜻蜓点水,却热得令谢冰柔吓了一跳。
自从卫玄那些下属寻来,卫玄便冷静自持,与谢冰柔有一种疏离。旁人看见,也绝对想不到刚才卫玄与谢冰柔还有这番情态。
转瞬间,卫玄似又恢复了那等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这时候想起来,忽而觉得耳垂犹存的热意显得不真实。谢冰柔甚至有点怀疑,卫玄方才当真有这样接触过?
谢冰柔这样恍惚时,耳边却听有人唤道:“五娘子!”
是有些懒洋洋的少年嗓音,那嗓音听着似也没平日里锋锐,而是平添了几分慵懒。
谢冰柔转过身,就听到了对方又说道:“接着!”
一只毛茸茸的活物顿时被扔了过来,落在了谢冰柔怀中。
那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年龄大约不超过三个月,还有些奶意。对方虽扔得随便,可是却是已经将它四只爪子都用布条给缠住。
谢冰柔伸手就抱住了一个毛茸茸,在自己怀里挣扎。
她颠了一下手,将这狐狸搂得舒服点,又伸出手,一下下顺了狐狸的毛。
谢冰柔抬起头,就看见了章爵。
触及谢冰柔的目光,章爵也微微笑了笑。
这时候打猎的儿郎已经陆陆续续归来了,且皆将自己的猎物挂在马鞍上。
章爵说道:“今日也没什么收获,只抓了只小狐,送给你玩儿。”
他旋即又飞快说道:“你也别想太多了。”
谢冰柔回答:“我可不会想太多。”
依照大胤的习俗,凡春猎之会,男子是可以给女郎送自己打来的猎物的。谢冰柔虽然刚来京城没多久,可也知晓这个习俗,毕竟宫里消息实是太多了。
谢冰柔面颊很温柔,手掌摸过这只狐狸时,故意柔柔说道:“虽然小了些,可剥了皮,还是能做一副小手套,冬天正好来暖手。”
她说话嗓音温柔极了,撸狐狸的手也很温柔。
小狐听不懂这个女娘凶残言语,还乖巧了很多,讨好似的发出了咕咕声。
章爵一挑眉头:“也好,但依我看还是可以养肥了些,不但皮毛更大块,肉也更肥。”
那小狐本是被章爵捉来了,章爵一说话,它更生出了几分惧意,往谢冰柔怀中拱着瑟瑟发抖。
可章爵眉宇间却是柔和起来,又微微笑了笑。
年轻的女娘温柔秀美,虽然口里说着些凶狠的话,但其实对小狐是颇为喜欢的。他这样看着谢冰柔,便觉得一缕温柔的清流涌过了自己的心房,仿佛冲散了那股子的血腥之气。
谢冰柔又向章爵马鞍之上打量,她微微有些奇怪。
章爵的马鞍上空荡荡,却没有别的猎物。可以章爵的武技,原本是不应该的。
谢冰柔忍不住问道:“章司马今日难道只抓住了一只小狐?”
章爵本来眉宇间有一缕微甜的笑意,可闻言却是沉了下去。他眼底流转了一缕恍惚,就好似有什么东西令他有些不快。
谢冰柔敏锐,有那么一瞬间好似捕捉到了什么,却没办法分辨清楚。
章爵只似漫不经心说道:“本来杀了一只老狼,我对带回来没兴趣。后来,我便再不想在林中狩猎,只随意打发时间。”
谢冰柔配合着轻轻哦了一声,章爵看来也是在摸鱼。
她眉宇间渲染了笑意,唇角也轻轻勾起,手掌又揉了这只小狐两把。
自己只是个小女娘,今日春猎有什么政治斗争想来也跟她没什么关系了,谢冰柔决意不去理会这些事。
章爵本欲向前一步,和谢冰柔说说话。可他虽踏前一步,身子却忽又轻轻一顿。
他已经换下了刺客装,又穿回入林之前那套衣衫。章爵看似凌厉,可他是个谨慎的人,也会注意一些小细节。
这套衣衫之上是没有血迹的,可章爵仿佛仍能嗅到一股子的血腥味。
他也不愿意靠谢冰柔太近了,生恐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熏到谢冰柔。尽管谢冰柔不可能闻得到——
但也因为心细,章爵亦顿时察觉到了不妥。
因为他自己虽穿原来衣裙,却发现谢冰柔居然换了一套衣衫?!
谢冰柔素青色的裙摆上修了一朵娇艳白牡丹,绣得极之精细。
章爵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知怎的,章爵也忍不住想到了卫玄。他当然并不知晓今日卫玄遇险时有带上谢冰柔,可想起今日卫玄跟自己所说的话。
那时他问卫玄:“一定要在在今日杀了景重?”
卫玄嗓音一贯也是温和的:“一定要在今日。”
就像谢冰柔所感受到那样,卫玄看似高冷,但又并不高冷。卫玄甚至会很细致进行解释:“因为如此一来,今日景重纵然死了,既怀疑不到你,也怀疑不到我。”
“因为今日也是魏家欲图将我除掉的大好日子,我只会是另外一个险些遇害的朝中要臣。”
话解释到这里便足够了。
今日既然魏家有意谋害卫玄,那么死了一个景重,自然也是魏家为之。只不过卫玄是“命大”未遂,而景重却是已遂。
有些人走一步想三步,准备杀人时,连栽赃对象都已经想好,当真连捎带打。
章爵盯着谢冰柔那张秀美绝伦面孔,忽而想这些事可不能让谢冰柔知晓。
因为谢冰柔还是法律框架之内世界观,什么杀人必定偿命,不可私刑。至少大胤的朝廷应该对大胤百姓展露这样一个世界。
但其实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世界,这里充满了阴谋算计,人命如草芥。
这时卫玄已至太子跟前。
他犹自穿着那件杀人时血衣,缓缓说道:“太子殿下,今日有人处心积虑,欲要杀死微臣。”
春意透不进这里,外面的春光再明媚,仿佛也不能润透此处。
任是什么样的春光,仿佛也跟卫玄没什么关系。至少他也绝不会在春猎之会上捉只猎物,然后送去给心爱女娘。
卫玄嗓音更沉了几分:“臣奋力搏杀,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许是因为这几年藏锋,那些人低估了臣之武技。”
第066章 066
太子面色掠过了一缕阴沉和恼恨, 手掌也不觉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皇,许多人眼里胤帝身子孱弱,十分依赖侍疾的皇后。可对于他这个儿子而言,他这位父亲是玩弄权术的天才。
身为储君, 胤帝曾经教导他, 要为自己留一个护城墙, 以策万全。这个护城墙必然要是众矢之的,行一些僭越非分之举, 替主人做一些内心想做却恐怕引起动荡之事。
一旦狂风暴雨反噬,对方也可替主上挡一挡。
卫玄就有这么个功用。
年轻的储君不过是想大权独掌, 少上那么一些掣肘。可是尚未真正如何, 便有人想要猎杀卫玄。
为护住利益, 是否连自己这个储君都是可暗杀之列?
太子的面颊便泛起了几分冰冷,如染上一层冰雪。
卫玄嗓音却平静得像是冰水:“不过今日之事依微臣所见,倒是个莫大的好机会。”
他抬起头, 平时如深渊沉水般的眸子里亦是流转一缕光辉。
这厢谢冰柔抱着狐狸,跟章爵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她忽而问章爵:“章司马,你说今日之春猎,为什么山都侯魏严宇没有去?”
章爵想,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魏严宇今日要留意全局, 发号司令, 令下属寻到他更加方便。而且,可能为了避嫌, 魏严宇还要搞个不在场证明。
证明他场都没有上, 哪里有机会进行杀人?
京中的勾心斗角里没几个干净货色, 在章爵看来,卫玄人在其中, 都算得上是清新脱俗了。自己虽杀了景重,难道景重自己就没有取死之道?
不过章爵自然不好意思将这些话给明着说出来。
他答得还很小清新:“这谁不知晓?谁都知晓山都侯是个爱妻之人,他那个妻子出身寒微,可不也得他欢心,成为了山都侯夫人?听说韩芸前些日子中毒,身子虚得很,他爱惜妻子,自然要在营帐中相陪,不能去春猎了。”
因为是在谢冰柔跟前,章爵还收敛了几分,至少他没有用很讽刺的口气说出来。
谢冰柔却眸色似水,回望章爵:“可是如若真的爱惜妻子,他应该让体弱的韩芸在府中静养。而不是让妻子身体虚弱时,还陪着他来春猎,甚至要打起精神跟公主应酬。”
章爵终于忍不住露出讽刺神色:“看来你也不相信这个情深意重的故事。”
谢冰柔缓缓说道:“从见他第一眼时,我便不相信了。”
她第一次见到魏宇严,是因韩芸中毒,魏宇严便匆匆来看自己的妻子。
外人看来倒是夫妻情深,魏宇严还求了恩典,令尚食间送来吃食,加以照拂。
只是她妻子明明重伤,魏严宇吩咐所备饭食都是重油重荤,病人难以下咽之物。
到最后,韩芸是一口都没有吃,只能另外吩咐人做些白粥。
男人的深情很多时候只是面子情,魏宇严实在太擅长表演了。韩芸吃不吃得下并不要紧,但别人已知晓他为了妻子一口吃食求到了皇后那里去。
韩芸性子温婉,看着怯弱,那时又从生死关头刚刚抢回一条命。谢冰柔要离开她时,她面上便不由得流转几分惧色,显得不舍得谢冰柔走一样。
韩芸天赋异禀,有一双脉脉情深双眼,那双眼不但看着谢冰柔,更看着自己的夫君魏宇严。
那样的眼神谢冰柔留意到了,魏宇严更应留意得到。
可魏宇严却没留下来陪自己妻子。
他只略坐了坐,跟韩芸柔情蜜意多说了那么两句话,然后便说有要紧之事,接着便拂袖而去。
于是就这么撇下了刚刚从鬼门关活转归来的妻子。
从那时候起,她便觉得魏宇严对韩芸也没那么恩爱。
她向着章爵娓娓道来,章爵也没想到谢冰柔居然会留意到这些。
章爵也谈不上相信魏宇严的人品,只是觉得这件事好像有些可笑。他说道:“可也没人逼他娶韩芸。”
韩芸是寒门小户,身份与魏宇严是天壤之别,如若魏宇严不愿意,旁人也不能逼迫于他。
更何况魏家上下本就不喜欢他娶这个小户女。
谢冰柔轻柔抚摸怀中小狐,然后说道:“他不在意韩芸,并不代表不喜欢。有些东西喜欢,也不代表在意。其实韩娘子是很顺着他的,换做别的女娘,未必肯这么依顺。”
宫里面八卦又多,消息也多,谢冰柔也听了个遍。
更何况魏宇严这么个爱情故事还那样有名,这世间飞上枝头的麻雀也没几个。有人羡慕,自然便有人眼红,于是便有人编排,提及韩芸幸运之后苦楚。
据说韩芸性子软,入了魏家,也是处处的委曲求全。为了学那些规矩,也吃了不少苦头,可也甘之若饴。
一个女娘因为你的宠爱而受宠若惊,又为了能配得上你而万般用心。这样的心意跟前,无论是谁,想来皆会有几分得意与畅快的。
谢冰柔缓缓一说道:“也许一开始魏宇严对这个妻子很满意,也喜欢她的伏地做小,也是真心想娶她为妻。可是天长日久,有些事情就会发生一些变化。我看过卷宗,于是我才知晓如今这位山都侯原本是嫡次子,别说当年老山都侯身强力壮,就算骤然亡故,也论不着他承爵。”
“据说当年那位魏长公子也是颇有才干,并非纨绔。谁曾想魏长公子意外故去,接着才轮到这位魏二公子。”
“得了爵位,他身份不一样,想法也不一样。从前柔顺可人的妻子,是不是如今便显得不那么如意?可能他便会想到,其实自己的正妻之位也是个极好的资源,本来可以加以联姻,作为跟别的家族联盟的筹码。”
“也许,他觉得昭华公主就很不错。”
章爵也不觉失笑:“他竟不自量力,有这样想法?公主虽然单纯且鲁直,可大约尚不至于看上此等人物。”
谢冰柔亦轻轻点点头。
她瞧出公主对魏宇严是没半点意思的,可耐不住魏宇严有这个想头。
“他若对公主无意,又怎么会在公主面前夸夸其谈。他的妻子刚刚中毒,身体十分的虚弱,可却犹要陪着他在昭华公主跟前扮起恩爱,又对自己对妻子怎么样好。这样虚伪也还罢了,更好笑他还在公主跟前主动提起章台女娘,说起青楼里的迎来送往,风月应酬。”
“他那样的年龄,对着公主这样年纪女娘说这些事,岂不是很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