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说,倒是让郭佳想起了秦慕蓁之前的嘱托。
晏清的手冻成那个样子,不用冻伤膏揉搓几回化掉淤积的血,日后也就不用拿刀舞枪了!
绕到晏清身前,郭佳从怀里掏出冻伤膏,牵了晏清之前握枪的那只手,一边上药一边揉捏着,便是虎口上的枪受了力道又裂了开来,她也没停手。
只是看着那裂痕周围深深浅浅的疤,她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这是要撕裂多少次,才会在同一个地方留下如此多深浅不一的疤?
最长的一道疤痕,甚至绵延到了手腕。
便是新裂开的口子,细细看下去,也是一叠叠的断层,显示着此处的伤曾在撕裂冻结后又反复重复着这过程。
除了撕裂最严重的虎口,她的掌心也磨破了一片。
破损的皮,外翻的新肉,以及陈年的老茧,让郭家每一次下手揉开她手上冻结的血液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才让她不遭那么多罪。
第276章 命途多舛
只是给晏清手上上了一遍冻伤膏,郭佳的手就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咬牙忍了片刻,郭佳终究还是开了口,“觉得疼就喊出来,没什么丢人……”
郭佳一抬头,话突然就梗在了喉咙里。
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添了一层青灰色,没有本没有血色的唇此时被咬破,在惨白的面色上点上一抹嫣红。
若非那张脸上还不住地渗着细密的汗珠,她都要当那是一张纸糊的面罩。
见自己抬头看着她,那紧咬着唇,面目都有着扭曲的人,却还逞强地扯出个笑来,唇瓣微动,却还没能说出话来就又抿紧了。
“看不下去就别看,处理好你手头的事。”
最后还是红妆在晏清身后开了口,“别把眼泪鼻涕糊到将军伤口上,增加发炎的几率。”
被她这么一提醒,郭佳才发觉自己泪落了满腮。
看一眼丢了染血的短刀,紧锁着眉毛捏起了针线的红妆,郭佳猛地转开了脸,用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继续为晏清的手上药,耳边却又听红妆放软了声音问,“要先睡过去吗?”
郭佳手里的动作一顿,却反被晏清握住了指尖捏了捏。
“你也受惊了,先下去休息吧。”
低缓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却努力想平稳柔和。
郭佳知道晏清是为她好,想支开她,怕她心里过意不去。
但郭佳却反捏住了她的手,摇了头,“日后定然还要经历比这更凶险的事,也定然还要见比眼前更惨痛的情形。若处处逃避,还能做成什么事?”
吸了吸鼻子,咽下喉头哽咽,郭佳抬头朝她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却不自知的笑,“我陪你一起扛着。一开始就这样说好了的,你如今是嫌我累赘了?”
晏清扯了下嘴角,似有些无奈。
“就这样吧。”
这话却是在答红妆的话了,“左右到中途也是会醒的。”
这话听得郭佳又是心一紧,视线落在她手上不敢往上,却又想起她那被咬破了的唇。
“咬着这个。”
郭佳将手边的一卷绷带递到她嘴边,“会好受些。”
虽是这样说着,但她却也明白这没可能缓解什么,只是防止晏清忍不住,无意识咬到舌头罢了。
晏清顺着她的意,将绷带咬在嘴里,就点了头,示意红妆可以开始了。
从红妆动手开始,郭佳就始终低着头,一心按揉着晏清冻伤的手,伤药,清创,包扎。
这个时间似乎很短,只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却又似乎很长,都够她手脚笨拙地完成这么多事。
她只知道,到红妆收针的时候,晏清还是清醒的,期间也不曾喊过一声疼,不曾有过一声呻吟。
只是当她再抬头时,眼前人本就微弱的呼吸变得更轻了。
她都不敢大声喘气,怕响动大一点,就会让那微弱的呼吸声彻底地断绝。
到最后,却是她这个本该去安慰人的人被该安慰的人开导,“木老的药里有镇痛的成分。我长期吃着,对疼痛的感知比正常人低,并没有你以为的那般难挨。”
晏清说的是实话。
自长期吃木老的药后,她不止是痛觉迟钝了,连情绪都变得平和不易起伏,皆是因为木老在药里开了镇痛静心的成分。
看这效力,成分恐怕还不低。
但郭佳却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手脚麻利地端水换水,帮红妆给她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好在除了背后那道刀伤,其他基本都是些小伤口,上了药包扎好就行。
绕是如此,当最后处理完所有伤口,晏清整个人却也大半裹在了绷带里。
看着晏清身上即使绷带裹了半身,也依旧裸露在外的道道伤疤,郭佳才真正意识到,哪怕没有逆天改命这件事,眼前的这个人也是拼着命在活着。
等晏清喝了药睡下后,郭佳靠在她床边,看着她即使睡熟了也依旧皱着的眉头,想伸手为她抚平了,却又怕惊醒了她。
就这样纠结着,她倒不知不觉见就睡了过去,只是到了半夜却又陡然惊醒。
扭头看了眼趴卧在床上的人,见她胸口还有起伏,郭佳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全落下去,就又在督见她面上红晕时提了起来。
预料中的最麻烦的高热,终究还是没能避免。
匆匆推醒非要在一旁守着自己的秋桑,让她去找秦慕蓁身边的大夫来后,郭佳又慌忙用早就备着的烈酒沾了帕子,为晏清擦着额头散热。
这种情况,本来要再用同样的方法擦拭手脚、后心,效果才最好。
但此时晏清手脚被冻伤,都上了药用绷带裹着,后背更是受伤最重的地方,一时间竟没有别的办法能帮她散去体表的热。
在秋桑将大夫找来前,采薇先送来了退烧的药。
驿馆里躺着的伤患也不止晏清一个,因而这退烧的药一直在灶上熬着。
又怕驿馆里混进了人,采薇跟秦慕蓁手下的人一直轮换着守着,不敢有片刻错眼的时候。
郭佳刚把烧得迷迷糊糊的晏清叫醒喝了药,秋桑也带着大夫和秦慕蓁赶了过来。
就是本就自顾不暇的红妆和燕七,也一前一后地聚到晏清屋里。
五六双眼睛全落在诊脉的大夫身上,见他眉头紧锁,所有人都吊着一颗心。
只是他诊完脉后,却迟迟没有说话,急得郭佳脑门儿都见了汗,却又不敢问,怕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
最后还是秦慕蓁先把话问出了口,“救得过来吗?”
这话一出,立时就得了郭佳一记瞪眼。
亏他还是晏清长辈,这说的什么话?好像笃定了晏清要不行了一样。
听着真叫人心里不舒服!
但大夫却没有答他的话,反而是看向红妆和燕七,问道:“小将军之前是不是吃过什么别的药?”
红妆点了头,“是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先生开的药,提前有过嘱托,不会和一般的药相冲。我看过您退烧药的方子,没有相冲的那几味药。”
大夫点了点头,“那老先生确实是有些手段的。”
“人到底怎么样了?”
秦慕蓁听他半天不说重点,不由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你就直说。”
第277章 早有安排
“不是我故意要吊着您,是我也说不准情况。”
面对秦慕蓁的逼问,大夫也很是为难,“我之前也跟您说过了,小将军内里亏空得厉害,这次又受这么重的伤,能清醒过来已经是个奇迹。”
“还是多亏了那位老先生开的方子,在吊着小将军的命。只是高热如果持续不退,就算有吊命的方子,也只能是管一时。”
大夫的话让众人心凉了一片,“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是尽可能地控制住高热,等最后的结果。”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五六双眼睛都盯着意识不清的晏清,除了还要去照顾其他伤员的大夫,其余人都没动地方,或坐或站地留在屋内,好像只要这样守着,晏清就一定能挺过来一样。
直到天边泛白,郭佳摸了摸晏清的额头,向众人摇了头,“比昨晚好些,但也还是烫的吓人。”
屋里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红妆忽地站起了身,“我去熬药。”
红妆走了,燕七也没再继续等,“我要去西疆一趟,之后会有人来替我的位置。在此之前,主子就拜托各位了。”
说罢,燕七朝郭佳和秦慕蓁各施一礼,就匆匆离开了。
秋桑被郭佳叫去给红妆帮忙,采薇进进出出地替郭佳换水、取药。
一时间,原本沉寂的屋子里,竟就只剩下乔装改扮成秦慕蓁的颜仲祈一个闲人,坐在外间桌边,皱眉看着郭佳她们忙活。
约莫坐了两刻钟,一人匆匆从屋外进来,颜仲祈才沉了眼,一言未发地跟那人走了。
只是采薇再回来的时候,门口却多了两个人。
“将……大哥让我们在此守着晏将军,以防宵小趁虚而入。”
门口的两人如此向采薇解释了一句。
采薇飞快地看了他们一眼,就进了屋。
郭佳将换下来的帕子重新浸了水,以眼神无声地询问。
采薇瞥了一眼门口,装作替郭佳搭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有人偷闯厨房,被红妆扣下了,秦先生正在审人。”
自打他们进了驿馆,就与驿馆的人打好了招呼,在他们入住期间,厨房都由他们的人掌管,驿馆的人只需配送食材、药材就行,整个驿馆的饮食都由他们供给。
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偷偷在吃食药物里动手脚。
前一日还好好的没有动静,今天入住了新客后就有人偷闯,很难说没有猫腻。
郭佳瞄了一眼门口,对采薇说道:“红妆上来之前,你就留在这儿守着。”
说着,郭佳却又瞥见她脸上的淤青,“眼下暂时无事,你且到一旁歇着,之后才好应对。”
采薇犹豫了一下,在看见郭佳不容置疑的眼神后,才点了头,到一旁小榻上倚靠着小憩,只是手却始终按在剑上。
秋桑是和红妆一起来的,见郭佳在忙活,采薇却在躲懒,脸上有些不高兴,却又在采薇陡然睁开眼看过来时惊了一下,反倒明白过来郭佳的用意。
将手里的饭盒搁下,她先是将一碗药递给了采薇,催着她喝了,才手脚麻利的摆好饭菜,替下晏清床边的郭佳。
等红妆给晏清喂了药,坐到饭桌边,郭佳才得着机会问她,“事情怎么样?”
“被人指使的,指使的人跑了。”
红妆言简意赅,“这里不能待了,等我们的人到了就走。”
“要几天?”
“最多三天,最快今日傍晚。”
红妆说道,“就看来的是谁。”
郭佳微怔,不明白她后半句说的是晏清手下不同的人,还是混杂着想要他们性命的人。
若是后者,以他们现在的人手,恐怕难以对付。
看一眼还躺在床上高烧不止的晏清,郭佳眉峰深蹙,“晏清这个情况,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如果中途遇险,情况就更糟。”
“我们联系上了北地周边的军队,他们会派人来接应。”
红妆闻言也皱了眉毛,但出口的话却没有一点迟疑,“继续留在此处,对将军的情况也不会有更好的帮助。尽快进入北地城池,由更好的大夫接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路上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郭佳也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继续留在此处,等乱党的人马先一步集结过来,仅凭现在这些人,再加上可能速度更快的晏清手下的暗卫,也很难护得他们安稳。
还是要尽早跟北地的军队汇合,进入北地军队管辖范围内,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至于晏清能不能撑到得到更好救治的时候,只能看天意了。
傍晚时分,一队人快马到了驿馆。
红妆叩上窗子,对刚刚清醒过来的晏清说道:“鸿影他们到了。”
“准备转移。”
晏清没有丝毫迟疑地下令,“该清的人清干净,让白鹭加快速度,务必在明日之内抵达,扎好瓮子。不必强留活口,以保证最小伤亡为优先。”
红妆应下就快步离开了屋子,下楼跟拦下鸿影等人的颜仲祈交涉去了。
郭佳搀着晏清下床,给她裹了好几层棉衣,将长枪递给她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既然你安排了足够的人,何不多留一日,等自己多恢复些再走?”
晏清杵着枪,推开了她的搀扶,“我是安排了足够涉险的人手,我也可以冒险留下,但这个队伍里有我绝对不能用来冒险的人。所以,我们必须走。”
“这也是将伤亡最小化的最优方案。”
看着眼神清明坚定的晏清,郭佳张了张嘴,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又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队伍里绝对不能用来冒险的人?
是指自己,还是指秦慕蓁?
亦或者,两者皆有。
却唯独不包含她自己。
也许在她的计算里,死在半路上,也是她计划里用来换取伤亡最小化的代价之一。
知道自己劝不动她,郭佳抹了把脸,紧走几步,垫脚将准备好的厚帷帽盖在她头上。
突然黑下来的视线让晏清步子一顿,撩开能当门帘子的棉布厚帷帽,哭笑不得地看着郭佳,“你这让我怎么走?”
第278章 走出大山
“驿馆里只有这个条件,能找到这样透光的棉布已是不错了,你就别挑了。”
郭佳不由分说地将她撩上去的垂幔放下来,“就你如今这个见风倒的身板儿,不仔细看顾着点儿,你真想死在路上不成?”
晏清摸着棉布边缘参差不齐的针脚,知道郭佳是为自己好,也知道这帷帽是她跟秋桑两个交换着手日夜赶出来的,但这棉布着实太厚了。
“带着这个我看不见路。”
晏清说着还是想撩开垂幔,可瞧见郭佳的脸色又有些没底气,“我只撩开一点。”
“你左右自己也走不了几步路,看得见看不见有什么要紧?”
郭佳却不想跟她通这个商量,甚至直接指挥起了刚到的鸿影,“你过来帮把手,直接将你家主子弄车上去。等她这慢慢挪,还不知道磨蹭到什么时候去。”
本是来跟晏清汇报情况的鸿影听郭佳这么一说,细长的眉毛皱成一团,朝晏清拱手说了声,“失礼了。”跟着,他就将晏清打横抱起,快步往楼下停着的马车走去。
直到将人安稳地在马车里放下,他才抿着唇提了一句,“主子,说句不中听的,您还是紧着自己的身子骨。挺高一人,入手没有二两重,您这样撑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