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归到侯府来了?”
晏清冷笑,“真当这是自己家了!替我更衣,去前厅。”
“小姐,夫人不让您过去的。”
青衣一边小小声地说着,一边替晏清整理衣裳。
晏清睹了心虚的小丫头一眼,道:“你来告诉我,不就是猜准了我肯定会去?”
“奴婢就是看不惯她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青衣嘴一噘气哼哼地道,“夫人之前对她那般好,她不思感恩不说,如今成了肃王妃还要在夫人面前来耍威风!”
说着青衣声音又软下去,带着担忧,“夫人性子软,奴婢怕夫人吃亏,只好来寻小姐。”
晏清眼中闪过寒芒,问:“她跟我娘说了什么?”
青衣被晏清身上的戾气震住,呆了片刻才有些懊恼地道:“奴婢急着来寻小姐,倒忘了叫人留意着些。”
晏清心一沉,提脚就往宴客厅去,青衣连忙小跑着跟上。
“二伯母这收拾的东西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刚到宴客厅门前,晏清便听见了晏灵儿阴阳怪气的声音,“这官邸可不比私邸,里面的东西都是入了册子记了号的,若是不小心多拿了哪样,岂不是让人说我们晏家没有涵养,占官家之物为私有?”
“官家之物自有册子一件件记录在案,臣妇自会校对。侯府近来事忙,不方便待客,且王妃归宁理该回自己府上多陪陪生父母,臣妇便不多留王妃。”
疾步而来的晏清听了晏秦氏这话,心下诧异,脚下步子不由慢了几分。
在自己同晏秦氏为数不多的回忆里,自己母亲总是温柔小意的,这般强硬的态度却是自己没见过的。
“放肆!”
内厅忽地传出一声断喝,“王妃屈尊降贵来你这小小侯府,那是给你脸面!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同王妃讲话?”
晏清神色一沉,快步进了内厅,视线向着厅内一扫,就见晏灵儿的贴身侍婢春萝瞪圆了眼睛,拿手指着自己母亲高声训斥。
“小小婢子敢对侯府夫人出言不逊,又是谁给你的胆子?”
晏清盯着一副要跳起来咬人的模样的春萝,神色不善。
“清儿?”
晏秦氏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晏清,视线扫向她身后跟着的青衣。
青衣心虚地撇开眼。
“大胆!”
春萝瞪一眼晏清,“肃王妃在此,你还不跪下行礼?”
“掌嘴!”
晏清冷喝一声。
青衣闻言上前就是一巴掌把人扇翻在地,犹觉不过瘾,一把揪起春萝就又是几耳光上去。
春萝被打得脑袋发懵,耳中嗡嗡作响。
晏灵儿被青衣凶狠的架势惊住,半刻钟才反应过来,怒吼一声:“住手!”
青衣哪会听她的,扬手又是几巴掌,将人抽得昏死过去才丢回晏灵儿脚边,冲着她冷哼一声。
“不过是个贱婢,也敢给本妃甩脸色?”
晏灵儿被青衣下了面子,脸色难看,厉声嚷道,“来人,将她给本宫拖出去杖毙!”
“本将看谁敢?!”
晏清扫过晏灵儿身后的那些人,阴恻恻的视线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春萝的例子摆在当前,谁敢上去触晏清的霉头?
没看见这侯府其他人都虎视眈眈吗?
晏灵儿脸黑如锅底,愤然甩了自己大丫头秋菊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妹妹好大的威风!见了本宫不行礼,肆意责罚本宫的人,还包庇对本宫不敬的罪婢!妹妹是想被参一本不尊长姐、蔑视皇威、意图谋逆?”
晏灵儿给晏清叠着罪状,一条比一条狠毒,一条比一条要人命。
“王妃慎言!”
晏秦氏皱眉,看着自己这个从前乖巧温顺的侄女,明明是一样明艳的脸,却叫她格外陌生,“晏家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妃您同侯府晏家,可还没出九族。”
晏灵儿瞳孔一缩,冷飕飕地瞥了晏秦氏一眼。
谋逆当诛九族,当朝律法并不保护嫁进皇家的罪臣之女。
她这是在威胁自己!
晏清侧身挡住晏灵儿阴毒的视线,冷眼睨着她:“王妃真是巧舌如簧。当朝废跪拜之礼,非天地圣贤、天子父母,无须跪拜。这婢子张口就挑衅律法,本将没将她绑了送进大狱已是给足了王妃面子!难不成在王妃心里,维护律法威严便是谋逆不成?!”
晏灵儿一震,咬紧了牙根,却想不出半句能反驳晏清的话。
晏秦氏看一眼晏灵儿的神色,担心晏灵儿恼羞成怒将事情闹大,被人拿住晏清的把柄对晏清不利,于是暗拽了晏清一下,软了性子给晏灵儿递梯子:“清儿自幼便去了边关,许多事情不懂,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见谅。”
见晏秦氏服软,晏灵儿神色稍霁,昂了下巴瞟着晏清,不阴不阳地笑:“本宫倒是忘了这茬。妹妹在男人堆里长大,怎会知什么叫体统?”
“你说的什么浑话?!”
晏秦氏没想到晏灵儿竟借着自己的话坏晏清名声,不由怒火中烧,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晏清连忙搀了晏秦氏,示意她身边的大丫头墨竹扶她下去休息。
“二伯母这身体可真是虚得很,可需要本妃让御医来替二伯母瞧瞧?”
晏灵儿假惺惺地说着,眼角眉梢挂着讥诮的笑。
晏清冷沉着脸,毫不客气地道:“我侯府的帖子还是请得动人的,用不着你这虚情假意!”
“呵,妹妹还没睡醒吗?”
晏灵儿嗤笑一声,“看看这些箱笼,这侯府马上就要易主了!”
晏灵儿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圣旨到!”
忽地一声高喊,让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晏灵儿看着内侍捧了明黄的圣旨进来,笑得越发得意,压低了声音道:“看来妹妹是要提前搬家了。”
第6章 圣上有旨
箱笼叠着箱笼的大厅内,一屋子人惶惶地候着,却在看清迈步进来的人后呆住了。
晏灵儿得意的笑僵在脸上,看着内侍恭敬将圣旨双手呈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取了圣旨展开,温润的丹凤眼噙着寒光在晏灵儿身上一扫而过,声音清朗温润:“圣上有旨!晏清听旨!”
晏清看着孟舒澜自内侍手中取了圣旨,微微蹙眉,正欲开口却扫见一旁的晏灵儿,不由得又将话吞了回去,领侯府众人跪地接旨。
“臣,晏清,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西疆洱郡守备营前锋将军晏清,能征善战,英武忠国,屡立功绩。兹,迁西疆洱郡守备军统领,封鸣凤将军。念将军卫国有功,又重伤在身,允暂住侯府休养。钦此!”
“谢圣上恩典!”
晏清朝大燕宫的方向俯身叩首大拜,双手举过头顶接旨。
“这不可能!”
忽地一声怒吼,叫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到了晏灵儿身上。
“侯府可是超品官邸,她一个戍边小将何德何能能住在这侯府?!”
晏灵儿恨声质问着,一张明艳的脸扭曲变形,狰狞如恶鬼。
孟舒澜目光冷沉地开口:“肃王妃是对圣上的旨意不满?”
晏灵儿一抖,不甘心地道:“本宫不敢,只是超品官邸牵动颇多,就这样让一个低品阶的戍边将住在此处,怕是不妥。”
“前朝之事,王妃还是慎言的好。”
内侍冷飕飕地瞥了晏灵儿一眼,不咸不淡地提醒了一句。
晏灵儿后背忽地起了一层冷汗。
后院干政,是大忌!
皇家之人尤其忌讳此事。
晏灵儿眼角忽地扫到吩咐人将圣旨收好的晏清,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同为女子,凭什么自己只能做小伏低在这妇人后院受人磋磨,连一个阉人都敢给自己脸色!
而她晏清却能做人人追捧的女将军,在前朝谈笑风生!
凭什么?!
“鸣凤将军有伤在身,不好操劳费心。王妃不若改日再来拜访?”
内侍睹见晏灵儿的神色,眸色一沉,先孟舒澜一步开口。
晏灵儿从他眼里看到了浓浓的警告,纵是心底不甘,但也知有孟舒澜给晏清撑腰,自己也不能拿晏清如何。
“妹妹好好养伤,咱们,来日方长。”
晏灵儿恨恨地剐晏清一眼,压低了声音同晏清说完,朝着孟舒澜盈盈一拜,领着自己的人离开侯府。
“圣上还在等着杂家回话,杂家便也先告退了。”
内侍见着晏灵儿走了,也告辞而去。
等着内侍走远,晏清才道:“你是特意带着肃王的人来的?”
孟舒澜浅浅地笑了下:“看他们狗咬狗不是很有意思?你也能清净几天。”
“那是你表兄和表嫂。”晏清提醒了一句。
“往自己父亲身边放钉子的表兄,对自己堂妹落井下石的表嫂,我可不敢认。”
孟舒澜轻嘲一句,另转了话题,“你的伤如何?”
“没有半年的时间怕是不能痊愈。”
晏清垂睫轻飘飘地将话题带过,“这段时间朝堂上怕是已经吵翻了天吧?圣上心里有人选吗?”
孟舒澜沉默。
晏清霎时懂了。
“也好。”
晏清描摹着帅印上的刻字,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透情绪,“你在西疆五年,熟悉军务,在军中有自己的拥趸,有郡王的身份,还有军功在身。由你来掌西疆帅印,那帮子人也找不出差错来。且若是你,定不会葬送西疆三十七城,我也算没有辜负父兄的嘱托。”
“我并不善武,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孟舒澜道。
“统帅的职责是统率全军调兵遣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亲自上阵。单论谋略,连我爹都说我不如你,你在顾忌什么?”
晏清正视着孟舒澜,“且你要同南川洲交涉,有西疆统帅的身份在,会容易不少。”
“若我接手了西疆兵马,你之前在大街上说的话岂不是成了他人笑柄?”
孟舒澜沉吟道,“晏家其他人也未必会同意你将兵权交出来。”
“若我是被人笑话两句就要死要活的人,我爹早就将我扔回康都了,还会让我在西疆被笑话这么多年?”
晏清对于孟舒澜给出的理由哭笑不得。
他总是喜欢为自己考虑太多,有时候她都闹不清这人是她幕僚,还是她爹。
“至于晏家其他人,你更不用担心。”
晏清正色道,“当初晏家先祖便立下规矩,晏家主事的一脉死绝前,任何决定都由不得他人置喙。不过是这些年那些人过得太安逸,早就忘了祖宗规矩。”
“正好西疆交给你,我也能得闲,好好给他们立立规矩!”
看着晏清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孟舒澜目光一暗,眉头轻皱,薄唇紧抿。
“我可以帮你。”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他却说不出口。
晏家的家事,他没有插手的理由。
思来想去,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竟只有接受西疆帅印,让她不至于连最后的依仗都没有。
自己,依旧只是那个值得她信赖的军师。
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孟舒澜敛了情绪,郑重道:“我替你守好西疆,等你归来。”
“别人巴不得死死攥在手里的东西,你倒还觉得烫手。”
晏清笑着打趣了一句,“真蠢。”
孟舒澜描摹着眼前人的眉眼,看她笑靥如花,藏尽眉眼间满溢的复杂。
自己又何尝不知,交出来的兵权就是泼出去的水?
但……
“晏家世代守护西疆,为的是西疆安宁。”
晏清将帅印重重地放在孟舒澜手里,掷地有声地道,“若有人能扛起这大旗,他是什么人都不重要。”
孟舒澜心中一紧,掌心的温度顺着经脉蔓延至心底。
清明的眸子里印着黑铁铸成的帅印,孟舒澜微微叹了口气,握紧了掌中帅印,郑重道:“末将,定不辱命。”
晏清神色复杂地看着孟舒澜离开。
帅印意味着权力,也意味着风险。
前生他因自己而死,今生自己却又将他推上这样的风口浪尖……
晏清皱着眉头,心里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般沉闷得紧,却又听青衣道:“小姐,沪锡老家来信了。”
晏清目光骤冷。
来得真是时候!
第7章 族老到府
乾元三年七月初七,七夕节当日晏家族老晏齐威入住镇西侯府,以晏家族长的名义逼迫她推举晏康平上位。
上一世彻底将她们母女推进深渊的人,却在镇西侯府安享富贵直到寿终正寝。
晏清看着远处缓缓驶来的青蓬小车,眼底一片寒霜。
父亲常说晏齐威心有大义却身世凄苦。
因为早产身体羸弱不能习武,担不起晏家重责,自觉惭愧便自请去守祖祠。
老年得子,还没享受到天伦之乐,两个儿子不满十五,却都折在了西疆。
晏齐威发妻深受打击撒手人寰,晏齐威深受打击,从此孤家寡人守着祖祠过活。
每一年父亲回京述职,都要领着他们绕道沪锡老家,停驻半月为晏齐威打点,以致他们只能在康都停留三五日便不得不快马赶回边疆。
可谁能想到,他们对人掏心掏肺,别人却是翻脸无情!
“咱家的晏小将军别来无恙啊!”
苍老的嗓音将晏清从回忆里惊醒,却是晏齐威到了跟前。
灰白的花发一丝不苟,温和慈爱的笑容一如往昔,一成不变的玩笑般的招呼。
若不是上一世惨痛的教训,只怕自己到现在也听不出他话里的幸灾乐祸!
“半年不见,二叔公的身子骨倒是越发健硕了。”
晏清敛下眼底冷意,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哦!”
晏齐威笑呵呵地说着,眯缝的小眼睛扫了晏清身后一眼,“你娘可还好?这生死有命,你们还年轻,要看开些,以后的日子还长。”
晏清眼中寒芒划过,阴毒的怨恨像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以后的日子?
像货物一样被他们交易的日子吗?!
“二叔公勿怪,母亲去打点城南的宅子了。”
晏清垂了眼睫,将满腔的恨与怒尽皆掩藏。
她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但绝不能因他们而坏了自己母亲的声誉,毁了自己的前程!
“侯府毕竟是官家宅邸,非一般人能住。”
晏清道,“晚辈受陛下照拂,允我在此养伤,已是天大的恩赐,断不敢再同往日一般随意留客。所以还请二叔公在京的这段时间,暂住城南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