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齐威面皮一僵,刚准备跨上侯府石阶的脚一顿,抬眼扫了晏清一眼:“二丫头,这是你娘的意思?”
“晚辈等不敢怠慢二叔公,但朝庭规矩就是如此,晚辈也无能为力。”
晏清不闪不避地迎上晏齐威的视线,“父亲常说二叔公深明大义,想来定能理解晚辈的难处。”
晏清话音刚落,晏齐威还没开口,却被另一人抢了话头:“晏清你还有没有心?你二叔公身体本就不好,又大老远从沪锡老家过来,身为晏家老人,怎么就不能在侯府住了?”
晏清顺着声音看向一身朝服的晏康平,冷笑:“中秋节将至,大宴仪仗未定,正是需得人的时候,晏侍郎下了朝不去礼部,不怕御史台的奏本?”
晏康平被晏清的视线看得心窝子凉飕飕的,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
晏齐威将一切看在眼里,满是皱纹的脸上隐了一抹古怪的笑意,拿捏着长辈的身份,半责怪半规劝道:“二丫头你这话过了。康平是你大伯,虽说已经从本家分了出去,但也还是晏家的人,是你的长辈。”
“二叔公说的是。”
晏清收回视线,对晏齐威道,“二叔公远道而来,一路上风餐露宿辛苦,还是先到别院好生休息,明日晚辈再为二叔公接风洗尘。”
晏齐威看了晏康平一眼,但晏康平自晏清差点要了他的命之后,在晏清面前就怵得很,此时根本不敢呛声。
烂泥扶不上墙。
晏齐威敛下眼睑,似赞同地轻轻点了点头:“二丫头想得周到。”
又对晏康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是个当大伯的,想事情还不如二丫头!唉,你啊,你若能有二丫头一半的稳重,我将晏家的担子交给你,才敢去见大哥啊!”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帮自己了?
他怎么能拿了钱不干事儿啊?!
晏康平急了:“她倒是稳重!就是眼里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就不好说了。”
晏齐威瞥晏康平一眼,微微一眯眼。
蠢货。
她尊不尊长辈,人都有眼睛看,都有嘴说,身为长辈当街说小辈不尊重自己,也不嫌丢人?
不过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闹得越热闹才越好呢!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晏齐威拿拐杖重重杵地,皱巴着脸沉声训斥,“我知道你们之前闹了不愉快,但到底还是一家人,以后也要在一个家里过活,你们这样是要闹得我那老大哥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咳咳咳……咳!”
猛然提高音量似耗尽了晏齐威的力气,使他不得不杵着拐杖一边大喘气一边咳,一副随时会背过气去的模样。
晏康平目光一闪,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晏齐威冲着晏清喊:“你是要把我们这些长辈都气死,才甘心不成?还不快把你二叔公扶进府里去请御医!”
晏清居高临下地看着晏齐威和晏康平表演,在心头冷笑。
若这么容易就被气死了,晏齐威也不会是晏家最长寿的了。
虽知道那两人不过是在演戏,但晏齐威这样半死不活赖在侯府门口,她若不让人进门,明天大街小巷就是她晏清不尊族老、不知孝义的传闻!
“来人,扶二叔公进府。”
晏清冷沉着眉眼,着人抬了晏齐威进府,也没拦一个劲往里冲的晏康平。
前脚晏齐威刚被人抬进去,后脚晏府门前就停了一顶贵气内敛的轿子。
晏清连忙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道:“方老先生来得正是时候,家中长辈刚到京城,身体不适得很。先生也不必下轿,咱们紧着点时间,劳先生替家中长辈诊治一二。”
“小将军不必客气,病人要紧,先入府吧!”
听了方樵的话,晏清也不再耽搁,急忙招呼人进府,往安置晏齐威的院子去。
门前闷声看热闹的人,等着晏家府兵散了,才敢开口议论纷纷。
“刚刚是方府的轿子吧?晏小将军叫的方老先生,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吧?”
一人不敢置信地跟身旁人交流。
另一人接过话头:“除了被尊为再世华佗的前太医院院正,方家还有哪个方老先生?”
第8章 外人插手
一众闲人顿时哗然。
“方老先生可不是好请的,这小将军能耐啊!”
“我可是听说晏小将军是怕老家的长辈来了京城不适应,早几天前就亲自去方家求请了方老前辈。”
一个挑夫模样的汉子,抱着胳膊靠着墙,跟卖菜的商贩闲聊,“怕老人家出什么意外,本来打算让方老先生一起去城门口候着些,等在城门的驿站给老人家诊了脉、歇息好了,再进城的。”
“那这怎么闹到侯府门前了?”卖菜的贩子顺势问道。
“我嫂嫂村儿里的王婆的闺女在侯府做事,听她说晏家老太爷的车驾是下午才到。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是老太爷提前来了,也没人跟小将军说呗!”
那挑夫嘘一声,继续跟人八卦,“这矜贵人家的水深着呢!可怜这小将军身受重伤,还得被折腾来折腾去,没个安静日子养伤。我可是听说她身上光是刀伤就五六处,还有箭伤!看她那脚步虚浮的样子,明显在硬撑,真是比一般汉子还忍得!”
有老人摇头叹息:“这可真是造孽哦!”
“谁说不是呢?”一个垮着菜篮的大婶也是神色戚戚,“刚看那姑娘将人拦着不让进,还以为是个不孝的,谁能想到这里头能有这么多弯弯?”
“不让进这也怪不得人姑娘,这是官家的宅子。若不是晏家这一家子病的病、伤的伤,现在这侯府已经关门了。”
一个抄着手买纸伞的商贩接口道,“要留人在侯府,是需要上头点头的。这年头落井下石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就算小将军有力气去跑这个事,也不一定有人给她批,还不如将人安置在别院。听说那别院还是先帝赏下来的私邸,比这侯府也不差了!”
众人都是感叹晏家不幸,也有商贩担心自己以后的生意。
“这镇西侯府要是收回去了,没有官家的允许,咱们这摊子也得换地方了吧?”
这话一出,顿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开始担心起自己以后的日子来。
镇西侯府内,晏清和晏康平在外厅等着方樵的诊断结果。
厅外一个人影一晃而过,青衣看晏清一眼,晏清轻轻点了点头。
青衣寻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晏康平看着两人的小动作,看一眼内室,压低了声音质问晏清:“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晏清看都没看晏康平一眼,讥嘲道:“晏侍郎还没成侯府的主子,就已经想要管侯府的事了?我看,您还是先想想,回头怎么跟礼部尚书交代无故旷工比较好,您觉得呢?”
晏清的话让晏康平心里恼怒,但方樵就在一个屏风相隔的内室里,他也不敢跟晏清大小声,怕叫方樵听见了,惹了他的不满,叫他本就不太好听的官声多些骂名,最后丢了乌纱帽,便只能忍气吞声地瞪晏清几眼解恨。
而对晏清而言,晏康平这愤怒不已却无能为力只能干瞪眼的行为,只叫她身心都舒畅极了。
不多时青衣就端着点心又回来了,猫一样地站在晏清身后,弯着嘴角同晏清耳语了几句。
晏康平竖着耳朵往那边靠,想要听上一耳朵,但晏清离他远得很,他又不像晏清这等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自是一句都没听着。
看着晏清听完青衣的话后挂起的笑,晏康平就觉得心里发毛。
实在是觉得晏清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碍眼,晏康平撇开眼望向内室。
好在自己拉拢了晏齐威这个晏家族老,当今圣上又最是注重孝义。
自己行为有失,晏清同自己撕破脸没什么,但她若还想要她的前程,就不可能不听晏齐威的话。
想着这些,晏康平心里才舒坦一些。
又等了片刻,方樵才从内室里出来,脸色不是很好。
晏清和晏康平心里同时一跳。
“老先生,我二叔公可还好?”晏清先一步问道。
晏康平被抢了话,顿了下才道:“他老人家不会真给气出什么毛病了吧?”
说着又瞪晏清一眼,“都是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他老人家长途跋涉来到京城,舟车劳顿的你还将人拦在外面!这下人倒下了,你开心了?”
晏清眉毛一皱,低斥了一声:“安静!”又对方樵道,“让老先生见笑了。老先生这边坐着说。”
晏清说着将方樵引上主位坐下,奉了茶又问了一遍:“二叔公情况如何?还请老先生如实以告。”
晏康平还想开口给晏清摁不孝的帽子,晏清冷冷斜他一眼,晏康平浑身一凛,顿时就张不开口了。
方樵捋着胡须,喝了口茶润喉,才慢悠悠地道:“晏老二没什么问题,就是年纪大了长途跋涉累着了。加上从沪锡过来康都这边,有些水土不服。”
晏清和晏康平齐齐松了一口气。
晏康平怕晏齐威直接翘辫子,没人帮他压制晏清。
晏清虽然恨不得晏齐威这个将她们母女推下深渊的人去死,但也怕晏齐威一来就玩儿完,惹一些风言风语不说,还得劳心费力操持他的后事。
“但到底是老人了,身体底子也不好,最好别来回折腾。”
方樵又对晏清说道,“我知道户部那群见人下菜碟的不好应付,小将军若是信得过我,便将这事交给我去办。晏老二好歹也是在这侯府长大的,如今回来这京城,在侯府里走完最后一程,也算是圆满。”
晏清一愣。
她就是想借着官府的规矩,将晏齐威送去别院,免得他在侯府作妖。
谁知方樵竟然要出手干预晏家家事,将人留在侯府,更是打算亲自出面去户部谈这个事情!
晏康平却是一喜。
晏齐威入了侯府,晏清还不得被制得死死的?
而自己借着探望长辈的名义出入侯府,再让肃王那边推一把,自己在朝中继承侯位的呼声一涨,最后让晏齐威逼迫晏清写下举荐自己的奏章,那他登上侯位不就是早晚的事了?!
晏康平算盘打得好,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挂着担忧,对方樵道:“那这件事就麻烦方老先生了,改日二叔身体好些了,小辈再去府中致谢。”
方樵看晏康平一眼,不动声色地掩了眼底厌恶,嘴上却是不客气。
第9章 心思各异
“致谢就不必了。”
方樵不客气地道,“晏侍郎一个分了家的人代表晏家来致谢,老夫觉得膈应得慌。再者请老夫来的也不是你晏侍郎,也轮不到晏侍郎来讨这个巧。晏侍郎有这个功夫,还是好好打点自己本分的事情比较好。若是大宴仪仗出了纰漏,只怕肃王妃也不一定能保得住晏侍郎。”
面对方樵毫不留情的批判,晏康平脸色难看,但又不敢发作,只能小心地跟方樵赔不是。
晏清对于方樵的态度却摸不太准。
方樵曾是她祖父麾下的军医,后来出了点意外才回康城做了御医。
她以为方樵是看在她祖父的面子上,才答应她的请求,来替晏齐威诊治,可看他这态度,明显是偏向于晏齐威的。
晏家的这些弯弯绕绕寻常人家可能看不懂,但同是大世家出身的方樵,肯定知道晏齐威受晏康平邀请来康都是意味着什么。
他帮晏齐威留在侯府,打乱了晏清的计划,却助了晏康平一臂之力,但他又毫不掩饰自己对晏康平的厌恶。
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晏清不得不怀疑当初自己请他来给晏齐威调理,而做戏给世人看的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了。
就方樵现在的这个操作,真是怎么看,怎么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搅屎棍。
方樵开了调理的方子,留下句明日再来,就起身离开。
晏清将人送至府门外,回来却见晏康平竟然还黑着脸待在侯府内,不禁为他的厚脸皮感叹:“晏侍郎还要在侯府待到何时?马上就是晌午,晏侍郎还想在侯府蹭了饭再走?”
晏康平冷哼一声:“就算分了家,我也还是晏家人。二叔被你气得昏死过去,我这个做侄子,怎么也得等他老人家醒了,才能放心吧?”
“晏侍郎不愧是文官,这颠倒黑白的话说起来,一点也不嫌害臊。”
晏清冷笑,“若你真的这么关心他老人家,侍郎府不过就在侯府隔壁,当时怎么不见你将他老人家请进自己家中去?”
晏康平一噎,索性一甩袖子:“我不跟你两个诡辩,反正今天不等到二叔醒,我是不会离开的!”
晏清眼睑微垂,双眼微眯:“晏侍郎要等,那就等着吧!”说着便也在外厅坐下,让人取了兵书来看。
晏齐威如今昏迷不醒,于情于理她作为小辈都该在身边守着。
尤其是还有个喜欢作妖的晏康平在这儿。
这一守,就是一天,晏齐威直到后半夜才悠悠醒转。
“二叔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晏康平一见晏齐威醒了,立马冲上去关怀,他是真怕晏齐威死了。
要死也等他拿到侯位再死啊!
比起晏康平的激动,晏清的反应就寡淡的多,神色更是复杂。
有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晏齐威没那么容易死,但一想到上一世覆灭晏家的关键人物,竟然是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丧命的老人,她的心情就很微妙。
“二叔公睡了许久,想必也饿了,晚辈让厨房备了热粥。吃些热粥,喝了药,二叔公便好生歇着。方老先生说了,二叔公年纪大了,得静养。”
晏清说着又看向晏康平,“所以晏侍郎若没什么事,平日里还是不要来扰二叔公清净才是。”
既然将人送出侯府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切断他同外界的联系好了。
一个再能耐的人,若没有可以施为的途径,也就不足为惧。
左右她这伤也要养个一年半载,到那时,晏齐威的生命也基本就要到头了。
晏康平一听晏清这话,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作为晚辈,连探望自己亲二叔的权利都没有吗?还是你想将他老人家软禁起来,骑在他老人家头上作威作福?”
晏清明显就是想要切断他同晏齐威的联系,这让他怎么跟晏齐威商量?
万一晏齐威这个见钱眼开的老东西倒戈了,那他不就白忙活一场?
晏康平一边说着,一边给晏齐威使眼色。
“知道你为我好,但这人老了就爱热闹。你的两个叔叔走得早,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一个人久了,心里难受啊!”
晏齐威瞥晏康平一眼,给他个安心的眼神,对晏清道,“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京城,看着你,看着你大伯,等过个一年半载灵儿有孩子了,我这老头子也算是见着曾外孙了。一家人好好的,回头去了地底下,我跟你爷爷他们也有的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