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陆凝之想起先前游稚青说的话,闻见外面米粥的香气,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肠胃顿时叫嚣起来。
陆凝之脸一红,转身跑了出去,跑出去了,却又扒着门框探个脑袋回来,眼巴巴地望着游稚青:“我吃饭很快,我很快就回来……”
那生怕游稚青一转眼就跑了的模样,让游稚青又是摇头,又是无奈,瞥他一眼,道:“回来前去找于副统领,让他给你找套合身的b衣,头巾、面巾这些收拾好了再过来。”
“G!”
得了游稚青的话,陆凝之高兴地应了,风风火火地就跑了出去,看得游稚青直摇头。
学医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这小子这么精神,他是真不觉得陆凝之能学个什么名堂。
但有个事儿做着,心里有个念想,对这孩子来说,总归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受些。
然而,几日相处下来,游稚青就对陆凝之刮目相看了。
晏清再见到陆凝之的时候,他正跟着游稚青救治照顾患了疫病的灾民,动作干脆利落,心细如发,总是能在游稚青开口之前,将游稚青要的东西送上。
二人间的配合天衣无缝,很难想象,这孩子之前还是个完全不会照顾人,分不清药跟草的。
第142章 双方汇合
金铭巡逻回来,来找游稚青,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却没想能见着晏清。
这几天,城里的事都是曾成文在管,晏清则带着人在余淮周边巡查。
一是搜救周边镇线的人,二则是防止匪贼卷土重来。
从那天她把陆凝之带回来交给游稚青后,第二天就出去了,这还是头一次回来。
一回来就来看陆凝之,可见她并非像当日所表现的那般,对这孩子漠不关心,甚至说得上冷酷无情。
“这孩子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金铭近前,主动同晏清说起了陆凝之的近况,“伯父很喜欢这孩子,听说这孩子父母亲族都不在了,想收他做弟子,带他回季城去。”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挺好的。”
晏清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陆凝之,道,“游大夫同袁城主交好,户籍方面也好处理。”
看了片刻,晏清便收回了视线,打算离开,却又被金铭叫住。
“晏将军既然如此关心这孩子,又是让人暗中看护,又是嘱咐伯父带着他,甚至将他以后的路都想好了。当日,又为什么说得那么直接薄情?”
金铭终究是将自己想了几日都没想明白的问题问了出来,“您就不怕他受不了这打击,当真去寻短见吗?”
“事实就是如此,即使当时避而不谈,哄他一时,等他回到城里,也自然会知晓。与其让他带着希望走一路,回到城里才发现是一场空,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他真相。”
晏清说着,视线却又忽然转到陆凝之身上,“期待不高,摔下来时,也才不会痛得生不如死。”
那一刻,金铭分明觉得,晏清虽然看着陆凝之,但眼神却分外空茫,好似在透过陆凝之看着另一个人。
只是还不等他细看,晏清就收回了视线,又道:“而且,他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对此,亲眼见着陆凝之在游稚青的教导下越来越熟练地治病救人的金铭,倒是深以为然。
他本以为受了那么大打击的陆凝之,需要很长时间才缓得过来。
却不曾想到,陆凝之一醒来,同游稚青说了几句话,就很快地成为了游稚青的左右手,每天跑前忙后,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正在金铭想着这几日陆凝之的变化时,却又突然听到晏清问:“还记得当日那具女尸身上盖着的外衫吗?”
金铭想了下,点头。
他没猜错的话,女尸身上的外衫应该是陆凝之的。
“如果是你,从没杀过人,一个人赤裸着躺在你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你,你却不得不杀了她,你会怎么做?”
晏清又问。
这问题让金铭觉得不舒服,但却也认真想了:“我大概会闭上眼睛,或者遮住这人的脸……”
说到这儿,金铭顿了一下,看着晏清眼中的意味深长,若有所思地看向陆凝之。
陆凝之不算矮,他的外衫足够将女尸整个盖住,但他却遮了其双峰往下的部位。
这不符合一个明显受过良好礼教,且第一次杀人的人的心态。
也因为他没有完全遮掩死者赤裸的身体,所以才会有晏清为死者遮掩遗体的后续,然后才会发现衣襟领撑质感的不对,从而发现他藏在衣襟中的玄机。
这孩子,若不是早猜到匪贼会有这么一手,就是临时起意,不留痕迹地在匪贼眼皮子底下,留下了这些东西。
不管是哪一种,都显然不是一个心理素质较差的人能完成的事。
至此,金铭才恍然间醒悟,自己对于陆凝之的看法太过片面。
或者说,在其年幼、乖顺的外表,以及凄惨的身世的迷惑下,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小孩,能在匪贼中保全自身并拥有一定的自由,甚至是一定的权力,能够拿到雷公寨的地图,被卖人的名单,又能悄无声息地在匪贼眼皮子把这些讯息留下来,该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
想通了这些,再看陆凝之,金铭已经很难再将他当一个普通的小孩看待了。
他甚至觉得,陆凝之只是跟着游稚青学医,有些大材小用了。
可转念一想,对陆凝之来说,这似乎又是最好的出路。
而这出路……
金铭转眼看向晏清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她那空茫的眼神。
她方才透过陆凝之看着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她自己呢?
所以,她才会对陆凝之这么在意?
只可惜,这些问题,他注定得不到答案,但他倒是对“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有了更深的认识。
晏清是一个,眼下陆凝之是第二个。
现在的小孩怎么一个比一个心思重啊?
金铭疑惑着,却全然忘了,自己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在城内城外巡逻了几天,金铭就被调去帮忙修缮房屋了,城中警备的兵力也少了不少。
雷公山的土匪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怕了,这么些天过去了,别说寻仇了,就是连个来这边查探情况的都没有。
不用分心剿匪,使得余淮的重建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而余淮周边的搜救重建工作,也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十二月初,寒风下来之前,余淮的疫病已经基本控制下来了,甚至有的痊愈了的,已经可以到外面帮忙做事了。
晏清这边也收到了燕七搜集的江门、怀临官府同匪贼勾结的证据,将东西交给孟舒澜十来天后,收了孟舒澜的回信。
说是已经将此事上报朝廷,皇帝大怒,原定到洛桑城跟东疆兵马汇合后,再从洛桑城出发,沿路处理南疆事务的温哲翰,也临时改道徐州,从徐州调兵南下,直赴江门,同之前派遣的钦差大臣王钦科里应外合,拿下江门的控制权。
信上还说,皇帝有东西要交给晏清,宣旨送信的人已经从季城出发了,估计会在十二月中旬,同孟舒澜同时到达余淮。
十二月二十,孟舒澜带的西疆队伍,顺利到达余淮,同晏清等人汇合。
两日后,晏清同孟舒澜交接了余淮的事务后,皇帝派来宣旨的人才姗姗来迟。
第143章 迁防御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鸣凤将军承平县主晏清,文韬武略,功绩卓绝,恰逢家国动荡,外族屡犯吾国北疆边境,边疆守将功而未果,系有渎职之嫌。兹迁卿为荆城、漠城、北地等三地防御使。另赐卿尚方一柄,许卿先斩后奏之权。望卿能恪守德行,监军督责,重整边防,还北境清宁!”
“臣,晏清,遵旨!”
晏清眉头紧皱,恭敬地接过圣旨与尚方宝剑。
“恭贺将军高迁!”
传完旨的内侍恭声同晏清说着贺喜的话,同时也不忘提醒晏清,“将军若是这边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便早些北上赴任去吧。这些日子雪原人可是恼人得很,圣上心里很是烦忧啊!”
“清定当早日启程,为圣上分忧。”
晏清嘴上应着,却又旁敲侧击地跟内侍打听,“只是这北疆事务,皆有镇北侯打理,一向没什么纰漏,怎么这次却叫外贼犯境,屡治而不止?”
内侍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敛下眼去,本本分分地答道:“咱家就是个阉人,见识浅薄,哪能懂这些?边疆朝堂之事,将军该比咱家懂才是。怎倒反问起咱家来了?”
晏清还欲再问,内侍却先开了口请辞,“咱家还得回宫里给圣上回信,便不久留了。将军若实在心下有惑,可问询与舒王殿下。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说罢,内侍甚至不等坐下来喝口水、歇口气,就带着人又急吼吼地奔码头去了。
晏清握着圣旨、尚方,转眸看向孟舒澜。
书房内,晏清屏退其余人,将圣旨与尚方搁置在桌案之上,同孟舒澜四目相对:“这是你的意思?”
孟舒澜摇头,柔声同她解释:“其实当日你同舅舅说起北地之危时,就该想到他不会平白放你回北地去。”
晏清自然知晓皇帝不会轻易放人,所以她才会同他提北地之危。
她也确实想过,要在北地重新为官、为将,以确保发生突发情况,她能有足够的话语权。
但那是需要徐徐图之的事情,而不是在镇北侯将北疆治理得好好的时候,突然将她放到荆、漠、北三地防御使的位置上去,直接接管镇北侯手下直面雪原十二部的三城兵力!
这不是明摆着把她架到风口上,同郭佑宁作对吗?
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镇北侯郭佑宁有勇有谋,虽说站队温哲翰,但实则却也是个一心为国的。
这时候跟人过不去,分他兵权,这不是诚心给人添堵,让人心生不满吗?
况且她有什么作为?什么功绩?能叫她直接越过三城守将,凌驾他们之上,直接对他们指手画脚?
她自信有这个能力,谁服她?
晏清承认,对于皇帝这个决定,她心里是极其不满的。
她也能猜到皇帝这么做是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李定山反了,让他皇帝得郭佑宁不是个安定的因素,所以叫自己去分了他的权,制衡郭佑宁吗?
至于她,一届女流,自古就在政权上不占优势,用起来倒也安心。
就同当初温哲茂封她为北疆防御使,是一样的目的和心理!
只是温哲茂做得更绝,为了让她能全盘接手北疆,他甚至亲下令命郭佑宁务必亲率军北上,追击败逃的雪原十二部,以致郭佑宁被暴风雪困在雪原之上,最终全军覆没!
雪原十二部趁机拿下荆城,直逼漠城。
主帅身死,援军迟迟不至,漠城将士心如死灰,却依旧拼死守护着北疆最后的防线!
若非她到得及时,北疆只怕会全面失守,雪原人将长驱直入,直下康都!
也是因此一役,让北疆将士还没来得及对她突降北疆防御使一致,自郭佑宁手中接管北疆兵权一事不满,就先认可了她的能力,才叫她能在北疆站稳脚跟。
纵使之后有些质疑的声音,最后也不了了之。
直到她被温哲茂召回京城,才知晓这步棋背后的厉害!
需她时,温哲茂杀郭佑宁让权于她;不需她时,郭佑宁身死雪原一事,变成了她为了兵权,通敌叛国,残害忠良的铁证!
前世今生,相似的情形重叠,叫晏清一时分不清身处何时。
满腔怒火憋闷地堵在胸口,叫她甚至红了眼,而她以为自己早已释怀的恨意,此刻却全从心底各个角落钻出来,毒草一般吸着她的血在心头疯狂蔓延。
那般凶恶愤恨的模样,叫孟舒澜都为之一怔。
在他的印象里,晏清总是平淡清冷的。
高兴时眸中含光,眉梢唇角微折,灵动又克制;生气时黑眸沉沉,薄唇紧抿,微挑唇角,似笑非笑。
总归是克制的,很少能在她脸上见着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上一次见她这般模样,还是四年前,在山匪洞中看见那些不成人形的禁脔时。
他知道晏清嫉恶如仇,定然不喜欢去做这平白夺人权力的人。
但他却没想到,她竟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阿清……”
孟舒澜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却见晏清好似睡梦中突然被人惊醒一般,凶恶的眼里露出几分迷茫。
四目相对时,那向来沉静让人心安的双眸,却越发显得迷茫,甚至还藏着几分哀凄、缅怀的神色,好似在刹那间历经了沧桑巨变,却又陡然间回归现实一般。
那神色看得孟舒澜心疼,克制不住地想将人揽入怀中,成为她坚硬的壳,让她能在壳里无所顾忌地展露自己深藏的脆弱。
他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但却知定然是叫她愤恨心痛入髓的事。
可他搜肠刮肚数百回,也实在找不出什么事,能让她这般失态的。
尤其是晏清最后看着他的那个眼神,格外让他心紧。
他曾不止一次见过那缅怀般的神色,在她想起她父兄时,在温哲翰想起小六时,在战友想起战死同袍时……
这让他有一种错觉,好似他已经不在了,晏清在透过他看着那个逝去的。
这念头矛盾又奇怪,却无端地让他觉得理该是如此。
他想再细想时,晏清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
唯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子里,潜藏着缕缕哀伤,让他琢磨不透。
第144章 愧于生疑
孟舒澜探究地看着晏清,却见她躲闪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不由让他更为疑惑。
她有事瞒着自己。
这本没什么值得说的,是人就总有自己的小心思,不可能全为外人道。
他自己不也同样瞒着她?
虽说他倒是从没想瞒着,但最后结果却是没什么两样。
他会觉得不对,只不过是因为她很少瞒着自己什么事,且她若是真想瞒着什么,也不会叫人轻易就看出来。
就是有时证据都摆出来了,她若不想说,那也是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顾左右而言他,端的是一副坦坦荡荡。
何时曾这般心虚地避开眼?
但他再看时,晏清已然是坦然自若,好似方才他看见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错觉。
除却晏清依旧染着猩红的眼。
孟舒澜欲言又止,晏清更是直接盖过此事,将正事摆上台面:“我知晓因李定山一事,圣上对边疆诸侯心有忌惮。但眼下内有南疆政权纷乱,天灾人祸不断;外有贼人环视,望风而至。内忧外患之下,不思安内攘外,反倒是分割对立臣下,勾心斗角夺权。圣上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