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晏清眉头紧皱,切实地担忧着朝政走向,不复先前的愤恨失态,孟舒澜便知道她是不打算说了,就也装作不知,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了下去:“圣上是担忧镇北侯顾念郭家同温哲茂母家的往日情义,放温哲茂北上同雪原人勾结。”
晏清微愣,追问道:“郭家同温哲茂母家有何关系?”
“前朝郭家还没落魄时,顾家先祖……第一任镇北侯的父亲,奉皇命北伐,遭人暗害,伤重时被当时为行商的李家旁支――温哲茂母族那一脉的先祖所救。当时郭家先祖感念其救命之恩,曾留字画一幅,许诺他日李家后人持此画上门,郭家在能力允许之下,可为其办一件事。”
孟舒澜将当年往事徐徐道来,“之后郭家落魄,本以为李家先祖会为求不被殃及,而将字画焚毁,却不想最终却留了下来,最后几经转手到了温哲茂手里。”
“温哲茂逃走后,这幅字画也不见了踪影。”
听罢,晏清眉头皱得更深:“只是凭一幅字画,并不能说明温哲茂母族祖上就是救助郭家先祖之人。况且镇北侯为国效忠,尽职尽责,便是有这旧日恩情,也未必就冒着全族受牵连的风险,放了温哲茂这反王北上。”
“而且,就算是怕镇北侯看在往日情义上,放温哲茂北上,也该是派监军前往严加督促监管,而不该是直接下了他三城边防兵力掌控之权。”
“这让边防将士如何想?”
孟舒澜也知道这理由搪塞不住晏清,叹一口气,又道:“怕镇北侯放温哲茂离开是一回事。最主要的,还是圣上担心郭家会同许家联手,动摇国之根基。”
郭家的事还没整明白,又牵扯进来一个许家……
晏清颇有些头疼地按着眉心。
但这事也很好想通,许家三代为相,根基深厚,朝中大多数官员都是许相门生。
郭佑宁同许家一样支持温哲翰上位,而温哲翰母族正是许家。
这也就无怪乎皇帝会觉得郭家会同许家联手,从而心中生疑,限制兵权在握的郭佑宁。
涉及储君之事,向来事多水深,晏清并不想多掺和这些事,加之有了三城防御使的身份,能调度三城兵力,让她在面对突发状况时,有了更多的应对能力,倒是正合她意。
至此,晏清也就没有再多问。
左右圣旨已经下来了,她问再多问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
眼下该她头疼的是,如何才能平复郭佑宁的不满,从他手中切实地拿到三城的兵力调度权,以及该如何让三城兵卒服服帖帖地听她调度。
不过在那之前,最需要她去处理的,还是北地颜仲祈巡查遇险一事。
眼下已经十二月底,等她快马加鞭赶回北地,只怕得是二月中,留给她说服颜仲祈等人,并揪出背后放暗箭之人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
看着眼前的圣旨,晏清皱着眉,心里叹气。
正式上任防御使一事,至少得是拖到这事过去之后了。
本来自己凭空从郭佑宁手里夺了三城兵权,就足以让人不满了。眼下却又不得不拖延告职上任的时间,落在他们眼里,少不了又是一顶恃才傲物的帽子。
到时候她想要服众,只怕会更难。
视线触及同圣旨一同搁置的尚方宝剑,晏清又是一阵叹气。
皇帝赐她尚方剑的目的很明显,若是谁不服圣旨,砍了也无妨。
但如果郭佑宁不服,她总不可能真拿尚方砍了对方。
郭佑宁治理下的北疆,百姓安居乐业,没什么不好的。
虽不能用尚方剑逼着郭佑宁将三城兵权交给她,但这尚方剑除了更惹郭佑宁的人厌恶外,也并非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至少,有了这柄尚方剑,在自己跟颜仲祈等人交涉说不清楚、说不听的时候,还能扯着鸡毛当令箭,拿这尚方逼其就范。
撇过这事儿之后,晏清又同孟舒澜说起了南川洲的事:“将出使南川洲的人撤回来吧,这件事大概率是谈不拢了。”
见晏清将迁防御使一事揭过去了,孟舒澜也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晏清再问点儿什么,把那些藏在更深处的秘密牵扯出来。
又听她说起南川洲的事,孟舒澜立马也是肃了神色:“我正要同你说这件事。我们的人发现有一貌似温哲茂的人,曾同南川洲洲长私下会晤。多方打听之下,却发现那人来自羌国皇庭。”
晏清瞅了孟舒澜一眼,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
前面刚说到温哲茂可能北上勾结雪原,现在立马又说在南川洲发现了疑似温哲茂的人。
这不是明摆着说,先前跟她说的郭家同温哲茂的牵扯,就是搪塞她的借口吗?
但孟舒澜好似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又或者他根本就是故意这样告诉她先前的那都是敷衍。
若是别人这般前言不搭后语,此刻她恐已是生了疑心,也就只有这人,叫她能打消她多疑的心思。
或者说,面对他,她愧于生疑。
第145章 小鱼吃虾
南川洲遭受蝗灾,粮食颗粒无收,羌国皇庭会派人前往南川洲,是很正常的事。
唯一不正常的,是羌国皇庭的人在灾害发生流民失所的时候不到,眼下情况基本稳定了才来,又正好赶在李定山叛乱、漳怀水患,以致南疆政局混乱,西南门户大开的时候。
南川洲灾民南下,疑似温哲茂的人自羌国皇庭至南川洲……
其心昭然若揭。
“鼓楼乡那边的情况如何?”
晏清问了句,却又顿一下,没等孟舒澜答,倒是先抢了话,“南川洲的灾民南下,说是去羌国皇庭,找羌国国主要一个说法,但在西南边境,却是发现了有羌人流民的踪迹。”
从前孟舒澜是她帐下军师,她惯常喜欢问询他情况,对他发号施令,却是忘了如今他已是一疆统帅,地位已然在自己之上,且她之后估计也没什么精力来关心南边的事。
与其多问一句没什么用的,还不如将有用的事都告诉他,让他心里有数。
“盲森那边让人扎了眼,暂时没有异动,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到联防营那边。羌国新帝登基,恰逢武安内乱未定又添天灾,定然是会想来啃上一口的。”
晏清郑重地同孟舒澜说道,“如果温哲茂真的在南川洲现身,恐怕到时要面对的,除了羌国,还有贼心不死的西戎。”
李定山的反叛,终究还是给武安带了无穷的后患。
孟舒澜明白晏清的意思,是让他警惕羌人调虎离山――在怀临开战,诱他抽调西疆兵力,却趁机大军直赴西疆。
西戎虽然先前同武安一战,定下了友好协议,但若温哲茂请兵西戎,从未被打服气的西戎人,可是正好得了能卷土重来的理由,甚至连堵世人嘴的借口都有了――他们是应武安皇子的邀,替他扫除叛贼,救出被胁迫的武安皇帝,是在践行同武安的友好协议。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那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东西。
而西戎人屡次进犯武安,为的也不是一块小小的武安。
不足西戎一半国土大的武安,在西戎眼中就是一座顽固的城池罢了。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东边更富硕的大梁。
西境疆域自雪山而下直连海域武安,正好横在了西戎与大梁之间。
武安,是卡在西戎野狼喉咙里,阻碍他们吃肉的一根刺。
要想吃到肉,他们要么将刺整个吞下去,把武安划为西戎的城池;要么就将刺拔出来,培养一个任他们摆布的傀儡皇帝,让他们能顺利地借道东伐,能在武安境内屯兵。
这对于武安来说,本质上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但对西戎来说,后者却要更划算。
武安是块硬骨头,硬吞下去是要伤筋动骨的。
大梁也不是软柿子,唇亡齿寒,武安如果真的顶不住了,待西戎与武安两败俱伤,一举发兵,两者一起划归疆域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而若是将武安这块嚼不烂的骨头吐出来,以其为饵,调兵进武安境内,在武安东疆屯兵,大梁定然不会视而不见。
双方交战,赢了吃肉,输了,西戎也不过是丢了块嚼不烂的骨头罢了。
再说,真在武安境内同大梁打了起来,等着骨头被砸得稀烂的时候,将残渣舔舐干净也算是不亏。
所以支持温哲茂起兵,对西戎来说,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为此,他们甚至可以给周边的小家伙们,一点儿汤喝。
又或者,直接让小家伙们上前面卖命,他在后方紧盯形势,对头就打,不对就撤,稳赚不赔。
这就是武安的局势,自前朝起就摆在武安眼前的烂摊子。
前有恶狼,后无援兵。
不用指望大梁会顾及着唇亡齿寒,支援武安同西戎对战。
那同接受西戎奴役,放他们入境去同大梁开战事一样的道理。
最后遭殃的,都只有武安一个。
武安要在两大巨头间存活,只有将自己变得足够硬,让他们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又或者,成为他们不能觊觎的庞然大物。
既然他们可以觊觎武安领土,那武安,又为什么非得忍气吞声地只守不攻?
羌国视武安为肥肉,心急火燎地想将其端上餐桌,为此傍上了西戎,勾搭上了温哲茂,打得一手好算盘,却没想过武安这肥肉,也是烫嘴的。
“鸡肋,虽食之无味,但丢了也着实可惜。”
晏清瞧着疆域图上,不过武安三分之一国土,又与武安紧密相连的羌国,忽地勾了唇角,“自古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哪有虾子蹦Q得欢的?”
瞧见晏清眼中的冷意,孟舒澜却亦是笑了开去:“大抵是觉着身后跟着大鱼,觉得自己当了诱饵,还能跟着拣点渣滓。却不想,河豚虽小,带刺且毒;黑鱼虽大,却对河豚无以下嘴。倒是虾子,挺合口味。”
四目相对,皆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昂扬的战意。
“这件事且先不往上报。”
孟舒澜还记得晏清所说的,那曾藏在温哲茂背后的人,“我会尽快同端王取得联系,由他主持南疆大局,借助他手下东疆兵力,以及收束起来的南疆兵卒,在整个西南边境,布置好捞虾的兜子。”
晏清想了片刻,虽觉得此事不上报皇帝有些不妥,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到时候上面怪下来,也不过是一句形势所逼的事。
只是武安粮食本就歉收,国库大半银钱皆用于漳怀水患的赈灾重建,真要起大战,军粮、军饷,皆要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粮饷的事不用担心。”
见方才还踌躇满志的晏清皱眉,跟了她多年的孟舒澜立时就明白她在操心什么,“这些年父王同母妃在大梁,也并非就是纯粹的游山玩水。况且武安若是倒了,对大梁也没什么好处,不能借兵,借点粮饷,应该还是不难。”
孟舒澜说得轻松写意,但这其中的难处,晏清就算没有亲历,也曾在史书上见过。
但再难,也只能去做。
“需要什么助力尽管开口。”
晏清道,“康叔周游列国行商,手下人脉还是有的。”
第146章 拐人未遂
相比于晏清的认真与郑重,孟舒澜却反倒是像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般,带了几抹闲适的笑。
康永安周游列国,各国的人脉都有一点,但康永安本身并不是什么高出身,商行也算不上什么顶尖,能够接触到的人,也多是中下层。
若是漕运、私货,那找康永安是没错的。
但若要让大梁开口援助武安,康永安那边的人却是难办的。
要论行商,靠着海运、海盐起家,掌握着武安海域经商的大头,又拥有最大的陆商商行,行商百年的孟家,才是真正的上下通吃。
也是因此,才有后来的武安首富孟家。
他爹也才能靠着捐钱,捐出个王爷不说,还拐走了皇帝的胞姐。
孟家富可敌国,却能存活百年之久,其根基之深厚,甚至让历代皇帝都不敢轻易扳动。
只因孟家商行几乎掌握了武安所有的商路,一旦孟家商行倒下,紧跟着的就是武安经济上的停滞不前。
所以只要孟家人不从政,历代皇帝基本上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孟家把税交够,该孝敬的孝敬到位了,互利共赢,不是问题。
也只有他爹败了两回家,孟家商行的地位才不似前朝那般惹眼。
但他爹依旧没有涉足官场,娶了公主就安心当一个闲散驸马,闲云野鹤,乐得逍遥。
孟舒澜其实一开始也没打算踏进官场的泥潭,跟他爹一样,赚点儿银子败家,曾是他最大的追求。
直到他跑出来搞钱被土匪抓了,遇到了那个只身打入匪寨内部,却暗中领了三千人上山,把山匪一网打尽的小将军。
他本想跟他爹一样,拐了人就跑路的,却不曾想,各种阴差阳错之下,自己不仅进了官场这泥潭,深陷其中,跑不了了不说,还没能把人拐到手。
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晏清,孟舒澜是满心无奈。
如果阿清跟母妃一样“贪财”,就是一半也行,或许自己早就拐到人跑路了。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而晏清也不是“贪财”的静娴长公主。
“有需得着康叔帮忙的地方,我自是不会跟他客气的。”
吞下那句“需不着”,孟舒澜亦是认真地应下了晏清的话。
他知道,真不让她出一点力,她反倒操心没完。
“西南这边怕是有一场硬仗,西北那边我恐是估计不到。”
孟舒澜自袖中翻出调兵的印信,“正好你要回北地去,也将要接任荆、漠、北三地防御使,西北联防营那边,便都交给你了,需得防备西戎自西北趁虚而入。尤其是西戎如果同雪原十二部联手,与羌国同时发难,整个西境乃至北境,恐怕都将不得安宁。”
接过印信,晏清亦是忧心此事。
虽说大雪封山,西戎想要翻过雪山,同雪原十二部达成共识,难度极大,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藏在暗处的内贼,到现在也没有一点眉目,难保他不会从中作梗。
“明日我便启程。”
晏清将印信收好,收起圣旨、尚方,便打算回去收拾行囊,却又被孟舒澜叫住。
看着孟舒澜递过来的长条匣子,晏清习惯性地问他:“里面有什么?”
说着,就要将匣子打开,却被孟舒澜按住。
晏清疑惑更甚,却听他道:“再过几日,便是你生辰,今年定然是没法贺生了。我先前听侯夫人说,等你回北地,再为你办及笄礼。我是绝对赶不上了,便提前将东西交给你,但你得答应我,及笄礼当日才能打开。”
看着孟舒澜那坚决要得到她点头,才肯松手的模样,晏清眉轻挑,嘀咕了一句:“神神秘秘……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嘀咕着,晏清举着长匣在耳边摇晃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