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颜仲祈点了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晏清,耐心地等着她后面的话,大有几分“看你要如何编”的意思。
这态度叫晏清心里不悦,但这人没有直接翻脸走人,倒又让她松了口气,同时又再次怀疑起暗部的情报来。
颜仲祈这人,跟情报里说的,除了随时随地喜欢摆一张冷脸外,哪里还有什么情报里所说的待人进退有度、亲和有礼?
分明就是个浑身带刺的豪猪,见人就扎的主!
晏清压着情绪,神色不变,继续说道:“边境巡查的最后一段路程,从狼口关过去,都是雪山深谷。暮春初夏的气候,便是北地这边,天气也是渐渐回暖,正是山上积雪容易垮塌之时。一旦入得深谷,遇上雪崩,便是跑都没有跑的地方,可不正是杀人的好时节、好地方?”
“所以呢?”
颜仲祈又问,“狼口关之后的雪山,却是容易发生雪崩,但也很容易成为雪原藏兵之地。既是巡查,就绝不可能绕过此处去。”
“且,正如你所说,当时时节正是容易遇上雪崩的时候,想要上得雪山,难上加难。而若要在半山设伏,他不怕自己也丧命吗?”
“将军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做死士。”
晏清凝眸,“既是死士,自是早已将生死度外。况且,将军一行,少说也该有几十上百人,他一人性命,换上百人命,只怕还觉得值了。”
说到最后,晏清的声音越发低沉,带着些威胁警醒的味道,“将军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那些信任将军,将生死交予将军的将士们考虑吧?”
第154章 哑口无言
颜仲祈的神色陡然凌厉起来,深深地盯着晏清,带着迫人的威视,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晏清昂首同他对峙,丝毫不为其气势所迫。
“你最好能保证你的猜测没错。”
颜仲祈终还是妥协了,冷沉着眼警告了晏清一句,又道,“自明日起,你随我至北地军营操练。”
见颜仲祈终于是把话听进去了,晏清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说动了这人。
至于颜仲祈说让她去军营一事,晏清下意识地以为,颜仲祈是同意了她到军中进行调查。
却不想第二日,颜仲祈当真就只是拉着她在校场练了一天兵,同她将刀枪剑戟长弓……十八般武器,甚至于骑术,都统统比试了一遍。
自天初亮,到天尽黑,秦老将军同一众观战的兵将们,皆是连声高喊着:“好!”
只有晏清、颜仲祈二人,累得筋疲力尽。
到晚间吃过晚饭,晏清靠坐在城楼上,看着城楼外雪山尖上的万里星河,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青衣乖巧地给她捏着酸痛的肌肉,却忽地转头,朝着某处龇牙咧嘴。
“没事的。”
晏清抬掌按在小丫头毛绒绒的小脑袋上,嘱咐在一旁警戒的红妆,先将青衣带走,随后才站直了身板,看向朝自己走来的颜仲祈。
瞥了一眼离开的红妆和青衣,再一瞧强撑着站得笔直的晏清,颜仲祈嗤笑了一声,嘲道:“这就不行了?”
对于颜仲祈的嘲笑,晏清也没有什么好话:“将军若是想要瞧清的笑话,那可真是要让将军失望了。”
瞧着晏清分明浑身都是不满的傲气,偏脸上却一派风轻云淡,说出的话却又句句呛人,颜仲祈忽地翘了唇角。
没理会晏清话里暗藏的不满,颜仲祈很没形象地往她旁边一站,就坐在了城垛之上,还偏头问晏清:“站着不累么?”
晏清将人上下一打量,见其丝毫没有之前的风度,坐在城垛之上,像个地痞流氓,只有那张脸,冷淡如初。
摸不透颜仲祈是什么心思,但她确实是累的――这一天下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此时颜仲祈自己都这么没形象了,她也没必要非得逞那一口气,累着自己。
想罢,晏清往边上挪了几步,复又靠着城垛,站着。
颜仲祈瞥一眼即使累得手指都懒得动弹,也依旧不坏容仪的晏清,心里暗自点头,嘴上却又是嗤了一声。
晏清闻声看过去,就见颜仲祈毫无坐象地盘坐在城垛上。
她都担心他会不小心从城垛上翻下去。
以这城墙的高度,可能摔不死他,但半废是没问题的。
真如此,都不用谁专门费心废了他了。
明明是将到而立之年的人,此时倒是没有一点儿中年人该有的稳重,跟父帅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晏清如此比较着,顿时觉得自己先前在颜仲祈那儿受的气都顺畅了,收回视线,再次望向雪线上的星空,心情好了不少,也觉得没有多累了。
就这样,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皆是望着远处一言不发,巡逻的士兵走过三茬,满心好奇地放慢了脚步,却是一点儿八卦没听着。
终于,巡逻的士兵走过了第三茬儿,颜仲祈憋不住开口了:“你没什么想问的?”
有。
晏清心里答着,面上却是不显。
又是一阵沉默。
向来是晾着别人的颜仲祈,再次在晏清手中吃瘪,剑眉一蹙,沉了声音:“你怎么跟你爹一个臭毛病?”
晏清眉微挑:“将军自初见便对清心生不满。清不是看不懂眼色的,自是不敢一而再地发问,惹将军不快。却不想,便是如此,竟也惹得将军不快?”
颜仲祈抬睫对上晏清戏谑的眼,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家子小气鬼。”
颜仲祈嘟囔了一句,叫他冷淡的面上,生出几分生气来。
颜仲祈眉眼并不算凌厉,一双柳叶眼,更是平添几分柔和。
只是他素来喜欢冷着脸,压着眼睑,又身高体壮,一身沙场上历练来的凌厉之气,让人一对上,就平白在他面前弱了几分气势。
但他却是没想到,他还能遇上一个比自己更傲的。
晏清的耳力是多好?
这么一句似有若无的嘟囔,在这只听得见风声的夜里,几乎是字字清晰地落到了她耳里。
“清私以为,家慈比将军气度好上不少。”
毕竟就这人小气的程度,若没有些气量,也没可能现在还没跟他闹掰。
晏清怼了一句。
颜仲祈又是一噎,蔫巴了。
阿姐自然是好度量的。
瞥一眼闭上嘴不再说话的颜仲祈,晏清难得在他脸上瞧见了几分柔和的神色。
甚至有几分……落寞?
晏清心里闪过疑惑,转瞬淹没在满肚子疑问里。
“所以将军安排我进军营,不给我机会查探情况,反拉着我比试了这一天,是为了什么?”
晏清终究还是将自己憋了一天的疑问问了出来,“总不能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下马威吧?”
晏清也是心里有气的,故而在对上颜仲祈时,就素日里面对长辈习惯性的尊敬都抛到了脑后。俨然一副从前在营里,对上那些瞧不上她年幼,各种生事的刺头的态度。
颜仲祈瞥她一眼,嘴动了动,想以长辈的身份说几句,一想自己先前的态度,又觉得自己没有教训她的立场,但又不服气,于是就梗着脖子犟了一句:“怎么,不服气?”
服气?
晏清气笑了:“将军一把年纪,同清堪堪平手。我服气,您服吗?”
颜仲祈剜她一眼,却也没得话说。
他确实是存了心思,让这个傲气的后辈受点儿搓的。
但晏康明确实将小丫头教得很好。
不说十八般兵器样样皆精,却也是将其特性了解得十分透彻,便是自己不熟的兵器,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尤其一杆长枪出手,精湛熟稔,犹如潜龙出游,灵活异常。
很难以想象,这样的枪法,竟是出自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之手。
一天比下来,自己虽说同她战了平手,但就如晏清所说,自己还长她十几年呢!
颜仲祈心里越发堵了,深觉自己来找晏清这事儿,纯粹是在自找罪受。
第155章 初现端倪
到最后,颜仲祈也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要同晏清比这一天。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想要给晏清一个下马威而已。
翌日,晏清到校场晨练,迎面遇上一人,没见过。
但那人却笑着同她招呼:“小将军早啊!”
晏清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应道:“早。”
随后,晏清才想起来,这人她其实见过。
徐孟城,颜仲祈的副将,昨天她跟着颜仲祈和秦老将军到军营时,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秦老将军倒是同她做了介绍,只是之后她就被颜仲祈拉去校场切磋去了,所以并没有印象。
她记得,这人昨天见到自己,可不是这个态度。
许是少年得志的人都有几分傲气,所以年十八就能成为北地二把手颜仲祈的副将,徐孟城对于一进军营就成为同颜仲祈平起平坐的将领的晏清,可谓是很不服气了。
虽然在军中,晏清的功绩流传颇广,但真见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成为自己的上司,能服气的人实在不多。
徐孟城不过是这不服气的人之一。
昨日初见,其言语间的桀骜孤高,并不比颜仲祈少多少。
这大概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但今日这人却态度大变,不仅热情洋溢地同她问好,甚至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她去找不着校场的路一样。
晏清一路上遇到的兵卒,也皆同昨日视其为无物的态度大相径庭,纷纷问好。
这让晏清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在北地的军营,而是回到了西疆。
到了校场,一路上欲言又止的徐孟城,终于是图穷匕见。
“末将习枪多年,自认难有敌手。直至昨日观小将军与将军斗枪,方知什么叫人外有人。”
徐孟城说话间,已是取了两杆长枪,一脸殷切地看着晏清,“不知小将军可能指教一二?”
“……”
晏清沉默了片刻。
她不想打。
行军打仗中间还有个歇气的时候,昨天跟颜仲祈比试一番,中间却是一点休息的空当都没有。
就是习惯了征战的晏清,也觉得乏累不止。
今日晨练,她也只是打算活动下酸胀的手脚,并没打算像以往一样连体能的训练一道算上。
颜仲祈更绝,仗着自己是将领,直接坐到了校场点兵台上,只守着底下的兵卒操练。
可见,昨天累得够呛的人,不止晏清一个。
徐孟城见晏清看向坐在点兵台上的颜仲祈,顿时心领神会,连忙道:“末将并无同小将军切磋之意,只是想着……”
徐孟城话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是想请小将军看看末将枪法之间有什么纰漏。若是小将军肯教末将一两招,那自然是更好了。”
说罢,徐孟城又是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太没脸没皮。
不沾亲不带故的,张口闭口就又是要人指点枪法,又要学人家招式,脸皮不厚估计都说不出这话。
虽说枪法变化万千,多靠自己悟,不像剑法、刀法那样有独家法门,但也多少会有些高手自己的独创招式,是别人压箱底,甚至可能是保命的手段。
问这个,就像是跟素昧平生的人讨要别人家里的传家宝一样。
那不叫请教,那叫打劫!
所以徐孟城话一出口,就又补充了一句:“若小将军愿意赐教,末将愿尊小将军为老师。”
徐孟城说得郑重且诚恳,一时倒是将晏清唬住了。
当老师这事,倒也不至于。
“既为同袍,互相指点学习,能更好地活着保家卫国,就是好事,倒也不至于上升至武学拜师收徒的地步。”
晏清接过长枪,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若你先找个人同你较量一二,我先看看你基础如何?”
徐孟城一喜,当即就跑去校场西边儿,将正在领着一队兵卒操练的教头叫了过来。
两人手下的兵一看有热闹,很是想过来围观一番,甚至有胆大的,打着学习的幌子,跟自己教头申请观战。
教头看颜仲祈,颜仲祈准了。
代价是,这两队到时候单独留下来,补训练。
当即,一众人一边叫苦连天,一边迅速有序地排排坐下围观。
众人这一围坐下来,站在最中央的晏清、徐孟城,以及被徐孟城拉出来的那个教头,立马就成了鹤立鸡群的存在。
晏清找了个视野最佳的地方,蹲进一众兵卒中观战。
被围出来的空地上,徐孟城和那个教头各自手持长枪相攻。
周围时不时爆发一阵叫好声。
热闹的气氛,让晏清好似回到了当初在西疆军营里,跟众兄弟一同操练的日子。
接连几天下来,晏清在军营跟着秦家军一同操练,时不时地指点一两人枪法武艺,很快就跟秦家军打成一片,在秦家军中站稳了脚跟。
当日颜仲祈拉着她切磋一天的目的,到现在已经是完全显现,并且完美地达成了。
若没有当日同颜仲祈不相上下的一场切磋,秦家军众人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定然不会这般迅速。
她要想在秦家军中取得一席之地,定然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而颜仲祈这一手,却是直接叫众人认可了她的能力,再在之后的相处中,肯定她的人品,才有如今秦家军众人迅速接纳她的局面。
只是晏清去同颜仲祈道谢的时候,他却依旧是冷着张脸,很是不高兴地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想给晏清一个下马威而已。
晏清也懒得戳破他,却是信了暗部所说的,这人面冷心热的话。
在秦家军扎稳了脚之后,晏清也是寻着机会,拿到了能够接触到北地边境巡查路线的人的名单,着燕七进行了一一排查。
一开始并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直到二筛的时候,暗部才发现其中一人的死,存在异常。
北地府衙小吏――许四钱,前几天下午的时候,到北地城中最大的酒馆喝了个烂醉。第三天早上,被街上扫雪的人发现,冻死在了一堆雪里。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虽然是春天,但是北地刚过春寒,雪还没开始化,一个醉鬼倒霉地摔进了雪堆里,被雪埋了,冻死在雪堆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第156章 断舍之棋
官府也已经定了案,意外死亡。
许四钱是个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也没有什么上进心,只在官府做了个洒扫看门差事,只求填报肚子就好。
以许四钱的地位,本是接触不到边境巡查路线的。
所以许四钱并没有在晏清得到的名单之上,最开始排查的时候,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