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近的距离让晏清不安。
对面人黯沉的眸子深邃如夜,让她深陷其中,却又无端地恐慌紧张。
板正的身体僵直着,手紧紧攥着掌心的汗,喉头滚动,急促的心好似在这一刻停跳,但耳边却全是它的聒噪。
鼻尖轻触,微凉,却又霎时变得滚烫。
眼前人的眉眼都在这一刻模糊,只有那眼底跃动的火苗,让人心惊。
几乎是刹那间,晏清呼吸骤然一滞,终于回过神来一般,急促地低下头,鼻尖擦过他温润而滚烫的唇。
孟舒澜心霎时停跳,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僵直,滚烫的血倏地凉下去,手脚好似没了知觉。
痴痴地盯着她的发顶,孟舒澜圆睁的眼中瞳孔微缩,羽睫不住地颤动着。
丝丝缕缕的疼自胸腔散向四肢百骸,细细密密,如蚁噬骨。
缓缓的,孟舒澜指尖一颤,缓缓放开她面庞,缓缓打直僵硬的脊背,缓缓拉开同她的距离,眼眸却始终粘在她身上,期许着或有或无的可能。
可渐渐的,热血退却后的大脑,在一片空白之后,终是明白了一件事。
她拒绝了自己。
或许是他做的太过了。
他试图骗自己。
或许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
或许她只是被自己过火的举动吓到了。
或许……
看着低垂着头僵站着的晏清,孟舒澜终是缓缓垂下了眼。
或许,根本就没有或许。
纵然他想过无数种被拒绝后,该如何赖着她的理由。
就用他惯用的耍赖伎俩,洒脱地跟她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自己的心悦只是如同兄长对小妹的爱护。
凭她的迟钝,定然是会信的。
可能还会削自己一顿。
但不管怎样,他终归是能留在她身边的。
只要自己还是她最信任的兄长,只要自己还留在她身边,只要她不曾许于他人。
他终归还是有机会的。
又或者,使些手段,让她不得不跟自己绑在一起。
圣旨赐婚也好,父母之命也罢,更甚至以人情道义捆束她……
总之,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无数辗转难眠的夜里,他曾无数次这样设想。
可当他真的处于这一刻时,他才知自己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洒脱。
她没有开口,可自己却已经没有勇气再留在她身边,更遑论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他还是对她说了慌。
当初就算晏帅不与他约法三章,他也绝不敢将话说出口。
他可以对着所有人洒脱,可以对所有人不屑一顾,却唯独难以在她面前坦然。
她是如此耀眼正派,映衬得自己渺小世俗。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不曾因任何人低看自己。
可面对她时,却总感卑微。
第232章 春风得意
曾有人说,情爱一事,先动心的那个,注定卑微。
他从前觉得好笑。
如今,亦觉得好笑。
却是笑自己,愚而不自知。
沉沉地看着眼前人,孟舒澜很想如自己设想的那样,笑着洒脱地同她说一句:“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但事实却是,他只能这般看着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稍重一点,急些许,便撕扯着心肺生疼。
孟舒澜终是站直了身子,缓缓地,磨蹭着,想要挪动僵硬的腿脚,与她拉开距离。
她不喜欢别人靠她太近。
微凉的夜风灌进来,自二人中间穿过,将灼热的温度吹散。
却叫笼在满耳鼓雷之声的晏清一怔。
低垂的眼扫见孟舒澜挪动着后退了半步,急促的心跳一空,未及思索,她已是往前逼了一步。
骤然的体温相贴,叫孟舒澜顿时一僵,麻木难以察觉的心忽地被什么蜇了一下般,霎时活了过来,却也因此生受了那原本觉察不到的,分摊至四肢百骸的疼。
他静静地僵站着,喉头滚动,眼眸直直地落在空处,脑中空白一片。
他不敢想晏清这突然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怕会错意,怕空欢喜。
可身前人同自己先前如出一辙的心跳,却又让他控制不住地去期许。
抽痛的心被带着,一声快过一声,那细密的疼却也一阵疼过一阵。
孟舒澜僵直着胳膊,死死攥着手,将指甲掐进肉里,抑制着自己控制不住想伸手圈住怀中人的冲动。
孟舒澜没动,怀中突然撞上来的人,却好似终于回过神来,轻轻将额头抵在他肩头,闷声闷气地道:“我不知道。”
那声音轻得如同蚊吟,散在满城楼的风里,混在满耳如雷的心跳声里,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他整颗心都真正活了过来。
“孟舒澜,我从未喜欢过谁,也不曾有人同我说过这些。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才叫做喜欢,叫做爱。”
“非要我想,那大概就是父亲与母亲对彼此的心系。在一起时,会嬉笑怒骂;不在一起时,却又时时念想。事事都想着彼此,会记得彼此的喜好,会包容彼此的不好……”
絮叨的声音忽然一顿,好似很是迷惘困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感觉该是如此。”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你,也不知道自己对你是否有父母那样的情爱,但……”
说着,晏清的声音又小下去,他几乎要听不见。
好在,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她身上,连呼吸都近乎忘记,终是听清了那句,“若真要寻一人过一生,我大抵也想不到别的人了。”
孟舒澜欣喜若狂,再难克制,伸手将人圈入怀中,俯首在她颈间,嘶哑着声音,失而复得般痴痴低语:“你这呆头鹅,我到底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差一点。
孟舒澜重重地磕上眼,哽咽地笑着,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庆幸。
就差一点。
若她不挽留,大抵他真的不会再有勇气,赖在她身边。
他曾满心都想将她困在自己心里,却也确实只能将她困在自己心里。
看似自己困住了她,实则,不过是她扎根在了自己心底,困住了他自己。
他奈何不得她分毫。
温热的气息洒在颈间,痒酥酥的刺着人心。
顺着膈人的下颔而落,润湿了衣襟的热泪,更是烫得人心都是一惊。
晏清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叫孟舒澜这般失态。
在自己印象里,他总是笑着,很少变过脸,更遑论落泪。
晏清不确定是否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触及了他的伤心之处。
她不确定。
在她的认知里,若非生离死别,无力回天,应当没有什么是值得人落泪的。
便是遗憾,也终归是件常事。
人生就便是充满遗憾的。
晏清想不明白,但她觉得有些话,确实该是说在前面的。
“孟舒澜,我不知道自己对你的割舍不下,是否就是与你等同的情感。若是……”
“无事。”
晏清话未完,便被孟舒澜猝然打断,“五年我都等了,再多等些时日也没什么分别。只要你还肯让我留在你身边,只要我还能留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会等到你想明白的。”
“所以,能不能,不要撵我走?”
低沉的声音响在颈侧,带着些微的沙哑,近乎哀求。
可这哀求来得没有道理。
“我撵你就走吗?”
晏清闷声闷气地反问,觉得他这话问得让人心生不悦。
孟舒澜明显怔愣了一下,旋即却越发拥得紧了,低低地痴笑:“不走。”
他早就走不掉了。
但若她真的厌烦见到自己,他怕是也不敢到她身边招摇的。
“你既招惹了我,我便赖定了你。哪能由你轻易甩脱?”
孟舒澜将下颔抵在她颈窝,痴痴地低语。
喑哑的嗓音,混着胸腔闷闷的混响,搅在纷乱急促的心跳里,像一根羽毛抚过心尖,挠得人心酥酥地痒。
晏清迟疑着,轻而僵硬地抬手,缓缓地回抱着孟舒澜,学着小时候母亲哄她的举动,轻轻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孟舒澜脊背一僵,倏尔收紧了手,将人圈得更紧了几分,好似要将她整个揉入怀中一般。
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的晏清整个僵住,虚虚环抱着孟舒澜的手僵直着,不知该落在何处。
她本是最忌讳被人近身的,但此时听着紧贴的胸膛里传来的坚实而又急促的心跳,却意外地觉得心安。
僵直的手轻轻地落在孟舒澜背上,满耳皆是纷乱的心跳,晏清一时也分不清这杂乱的心跳,分属于谁。
翌日,有两件事传遍了整个军营。
一是孟大元帅估计是余毒未清波及了脑子,见谁都是一脸春风得意,却不知他笑得实在傻气。
二是伤势见好准备开拔返回北疆的小将军染了风寒,不得不延缓归程。
值得一提的是,孟大元帅昨日夜里也染了风寒。
更值得一提的是,不止一人看见这两人站在城楼上,吹了半晚上的风。
可惜的是,有红妆和随影两个站岗的,他们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乌漆嘛黑的也没看明白个什么。
但架不住大家能猜啊!
第233章 喜忧参半
关于孟舒澜与晏清到底在城楼上说了什么,整个营地中什么样的版本都有。
有说是机密军务的;有说孟舒澜可能又要升官的;也有说晏清可能要调回西疆的……
但最令人喜闻乐见又咬牙切齿,且广为流传的,是孟舒澜即将上位将军郎官的说法。
至于为什么是孟舒澜上位,而不是晏清高攀,那是因为有眼睛的都知道,是谁在追着人不放。
更何况他孟舒澜一外来人,再高的地位,在他们心中也高不过能算做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将军去啊!
再说,他这位置还是小将军推上去,不然能有他什么事儿?
众人一边欣喜地盘算着营里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一边为自己白菜可能被猪拱了而扣腕叹息。
若非那小子染了风寒,若非小将军没走,若非他高低算个元帅自己可能得罪不起,那绝对是得跟他“友好交流”,让他知道想要娶他们家小将军,那至少得先过了他们这关!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到时候拦门得用什么招,才能让那小子知道厉害。
当然,也有比较清醒的,觉得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晚。
先前小将军才接到圣上催其赶赴北疆上任防御使的圣旨,眼下就算因伤病耽搁,之后肯定也是不可能留在西疆的。
这西疆和北地图上疆看着挺近的,实际上两地边防可远着呢!
两人之间的事儿,还有的磨。
比起兵卒们纯属好奇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白术和齐源清却还得担心另一种可能。
看那小子春风满面的样子,估计小将军就算没答应也松口了。
回头两人分开了,这小子一言不合撂挑子跑路怎么办?
就其之前在洱郡的所作所为,以及先前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让随风应付着,自己带着两三千人悄摸就回康都增援一事。
两人一致以为,若不提前跟小将军打声招呼,让她按着点儿这小子,说不准这小子哪天真就一声不吭地撂下一堆事儿跑北疆去。
他们这些老家伙虽然也能支楞个一时半会儿的,但他们都老年人了,可不得让好好休个假啊?
年轻人才需要历练,老年人就该享福了!
如此这般一思索,俩个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立马提脚就打算去找晏清说道说道这可能。
此时此刻,处于营中众人讨论的话题中心的两人,却在老实巴交地挨训。
“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可真有意思。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得搁城楼上去吹风?”
木老收起脉枕,哼哼着训道。
孟舒澜偷眼瞧了神色一点儿起伏都没有的晏清,心道:这事儿哪说都靠谱,还真就不适合两人单独在屋里说。
他怕出事儿。
人命关天的事儿。
看着晏清单手束着护腕,孟舒澜连忙凑过去帮忙。
瞧着旁侧突然伸过来的一双手,晏清怔愣了一下,就见这双手的主人已经熟练地为自己束好了护腕,仰头对着自己笑得一脸灿烂。
晏清眨巴着眼,愣了片刻,转开了眼。
没得到想要的自己反馈,让孟舒澜微有些失望。
但转念一想,她肯让自己为她束腕,允许自己的靠近,已然是不可多得的进步了。
不能急于求成。
孟舒澜如此想着,便又欣喜起来,尤其是在睹见晏清别开的侧颜上,若有似无的绽开的一抹笑的时候,更是一手撑在桌上托腮笑得痴愣。
木老写好药方,停下絮叨,准备跟两人说一下注意的事儿,一转脸却看见孟舒澜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一想今天营里传的乱七八糟的各种传闻,木老一个白眼翻到顶。
情爱让人痴傻,圣人诚不欺我。
末了他却又忍不住笑,心道:年轻真好。
但是好归好,该训还得训。
“咳嗯!”
木老咳嗽一声,将两人的视线都拉过来,压着眼睑,板着脸都开训,“年轻人血气方刚可以理解,但是有些事儿最好三思而后行。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事儿收拾不了,再来追悔莫及!”
孟舒澜瞳孔一缩,飞快地看了眼晏清,见其不解其意,立时松了口气,却多少有些失望,瞪着木老,没好气地道:“您老可少操点儿闲心吧!”
木老给他瞪回去:“一看你小子就没想什么正经事儿!老夫说什么了吗?老夫不过就是告诫你们这些小年轻,做事儿考虑一下后果!”
孟舒澜脸色未变,耳廓却是红了个彻底。
余光瞄见晏清探究的神色,孟舒澜张嘴就像跟木老辩驳几句,以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
却不想木老一见他张嘴,压根儿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抢先道:“你们这些小年轻,仗着自己有点儿武学底子,就觉得自己身体多好了是吧?也不看看自个儿身体亏空成什么样了!”
“不好好养护,如今年轻倒也还扛得住,等以后上了年纪,有的是你们受罪的时候!”
木老说着,自孟舒澜身上审视且嫌弃的目光,神色颇为凝重地看着晏清道,“你这一身陈年旧伤伤叠伤的,小小年纪筋骨劳损严重,肺腑一塌糊涂。你这就是在透支自己以后的时间,来赚现在的风光无限。”
“现在不好好养护,最多十年八年,等身体扛不住了,什么毛病都一起来的时候,那就是兵败如山倒的架势!搞不好就是要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