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园月——鹅儿水【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3 17:29:02

  在男人眼里,在外风流是一回事,家有贤妻则是另外一回事,二者决计不能犯冲突。故而,全天下男人不管在家外面养了多少相好的,也不管回到家对自己太太心存多少厌恶,人前,他们总配合着太太要做恩爱夫妻。
  依卢维岳看来,他跟太太两个都是有名姓的人,钉头碰铁头地闹,传出去,就成了家丑,有损海陵卢家的声誉。他仗着自己学识和财力上的优等,便自觉有资格将太太在婚姻里的脾气轻视。离婚?堪比白日做梦。
  周以珍似是料定了丈夫的反应一般,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铁阑干上飞来飞去的麻雀,脸上是黯淡的笑,她说:“嗬,我要是有男人一半的厚颜无耻就好了。”
  离婚一事,最终仍不了了之。
  卢家这几天鸡飞狗跳,实则严家也不消停,主要问题都集中在三少爷严子钰的婚姻上。
  儿女亲事,严启瑞跟沈志华两个人私底下是做定了的,就等着锦如明年从中央大学毕业,两家才好商量着办婚礼。家里有这样的安排,严子钰并不反感,至于沈锦如这个人,他接触下来,也觉得还不赖,别的先不论,至少结婚是够了。
  问题出在严子钰本人身上,他这些年欠下的风流债太多,美人恩怎么还都还不完,跟女人们扯皮扯得一个头两个大。交情一般的倒还好说,不过几个钱的事,严启瑞自家看重跟沈家的这门亲,出手还算阔绰,严子钰不缺打发戏子舞女的钱。
  真正棘手的,是严子钰在外面买房安置的姨太太,叫含烟的,他们在一处好些年了,也算是同甘共苦过,感情或浅或深有一点。这两日,姨太太不知从哪听说了严子钰要跟沈三小姐订婚的消息,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缠着严子钰要说法。
  往年浓情蜜意的时候,严子钰还真说过娶姨太太回家这话,现在叫含烟抓住了小辫子,自然好一顿冷嘲热讽。严子钰被说得挂不住脸,破天荒地不肯跟姨太太一起睡,半夜两三点钟还从外面的房子往严家跑。姨太太追在他屁股后面又哭又骂,无济于事,严子钰一口一句“悍妇”就能把她气得浑身打颤。
  南京的深冬,是很冷的,姨太太为了追人冻病了,严子钰也不去看,还得石含烟自己摸钱出来请医生看病,使唤人拿药,男人总归是指望不上。
  外面那个,长久地不理会,倒也有消停的时候,可架不住家里还有冤孽。严子钰跟他二嫂冯曼,近一两个月也是不清不楚地。他们俩的事,出自偶然,冯曼上回没那个孩子,正是伤心的时候,好巧不巧让严子钰赶上了。
  他去嫂嫂屋里安慰失子之痛,起先还是有礼有节地,直到冯曼自己先伸了手出来。也没有正经摸到严子钰身上哪处地方,葱白细滑的一只手,只在半空中悬吊着,活像一块无根之木。冯曼翘着二郎腿坐在靠门的椅子上,门帘紧闭,她未有言语,仅仅朝自己的小叔子伸手。用意几何,全凭人猜。
  自己这一位二嫂是怎样的人物,严子钰心里是清楚的,服侍过两代人,他父亲,他哥哥,全都在这一位的床上醉生梦死过。那天午后微有飞雪,严子钰从前院走到后院,身上一直凉沁沁的。天儿太冷了,人非得自主寻一点温暖不可。
  冯曼那间屋一股甜香,热气熏得人穿不住衣裳,正是最温暖的所在。严子钰把最外面的西服一脱,叔嫂两个顺理成章地抱在一起。
  冯曼坐着不肯动,严子钰就蹲在她身前,等她用温热的胸脯拢住自己的头。她果然这样做了,严子钰亦偏过头去,隔着厚重的旗袍衣料舔弄寡嫂的身躯。他们彻底好上了。
  男女之间,要想发生点什么,不过抬抬屁股的事。事后怎么料理,才是真正的为难之处。严子钰早过了结婚的年纪,在社会上厮混这么多年,也该娶一门正经太太,安心过日子了。就现在而言,沈锦如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太太人选,更直白点说,她的条件实在是高,年轻,俏丽,有钱,十足的诱惑。
  严子钰禁受不住这种诱惑,所以他决定尽量跟沈锦如结婚,偏这时候,冯曼也站出来搅局,她要严子钰终身不娶,像她守寡那样,孤独一辈子。
  那天晚上,严子钰跟姨太太吵完架回家,夜那样深,冯曼房里的电灯还亮着。严子钰过去找她,向她抱怨姨太太小门户女人全不懂事,不知道满盘考虑问题。男人的前途,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搞忘哩?严子钰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说这些话的语气,也接近于一个满腹牢骚的小妇人。
  冯曼趴跪在床上,一面耸动着身子,一面咯咯笑。
  她说:“那就不好意思咯,这次我站姨太太那边。严子钰,你还是别结婚的好。你要敢结婚,我就把我们的事捅出去。我连你爸爸的小孩都生过,我什么都不怕,所以你最好不要怀疑我话里的真实。”
  严子钰听见寡嫂这样俏皮的声音,只觉心惊,他慌忙地从女性躯体中抽身,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他用一种极为委屈的语气说这话,就好像上了天大的当一样。
  冯曼从自己腰底捞起浴衣来擦身,笑得喘不过来气:“怎么?后悔上我的床了?”
  严子钰OO@@地套上裤子,又问:“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要你们死。你们严家的人,通通去死。”
  冯曼软着腰肢半坐,脸上满是胜利者的微笑。凄凉的胜利。
  周以珍自从跟卢维岳摊牌后,过起日子来就有点不管不顾。她以前在家,闲得无聊也不过养花种草,为她这一份喜好,卢照夫妻两个又从外面买了很多新的花种回来,有些实在珍奇的,南京不好买,又派听差的回海陵给她取。
  这样折腾了些日子,南京这边的房子的陈设布置瞧着也跟海陵那间别墅没多大区别,卢太太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也平复很多。至少在卢照和秋原面前,她总不吝露出微笑,有一点发福的中年妇人,笑起来脸颊上都是软肉。她以前总是忌讳这一点,现在却洒脱很多,笑也是开怀大笑。她这个样子,卢照和秋原自然就觉得她没事了,各自忙着事业,白天也不怎么经常管护得到她。
  意外只发生在一个很寻常的黄昏,秋原放工早,没去接卢照,因为乡下有一块地要转手,他得跟掮客通电话,问一问各方面的情况。下了车,刚进家门,就听见客室里一阵欢快的嬉笑。
  秋原认出他丈母娘的声音,但似乎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秋原没凑近,只在离门不远处咳嗽两声。卢太太很快听到了,她先扶着门走出来,后面果然跟着一个陌生男人,留着立式板寸,人高马大的,穿着短褂草鞋,后颈处还有一块汗湿,看上去真的很像随便从街上拉回的黄包车夫。
  卢太太热情地介绍道:“秋原回来啦?这是你刘叔。”
  秋原没应声,只有干笑。这个来历莫名的刘叔,他实在叫不出口。
  秋原硬着头皮进屋,不多久,几个女佣也围了上来,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小月朝门口一努嘴,压低声音道:“说去百货大楼试衣服,不要人跟着,不要司机接送。喏,原是跟那么个人看对眼了,还招回家,一大把年纪了,太太怎么想的呀。”
  丈母娘的闲话,女婿是不好说的。秋原当着一众佣人的面,什么也没说,等卢太太把那男人送走,再进来,他也只是微笑:“妈出门逛了一天,累不累?晚上我下厨给妈做个养生菜,解解乏。”
  说完,他就往装电话的地方走,重新跟掮客约了谈事的时间,过后就去厨房洗鳜鱼,忙忙活活做晚饭。
  卢太太见女婿一脸尴尬,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本来不打算吃晚饭的,因为要瘦身,又不好太拂秋原的意,干巴巴道:“那什么,那鳜鱼要不别做了罢?你自己不爱吃,阿照晚上吃得少,我也只打算喝点汤算了。换了灰鲶,炖一盅砂锅鱼头,冬天吃,倒也舒泰。”
  秋原本来的心思就不在做菜上,一听丈母娘这话,急得赶忙把手里的鳜鱼放了,又叫周妈重新换了灰鲶。周妈没见过难伺候的主家,嘴里一直嘟囔,说卢太太事多,不知道疼小辈。这些话,秋原自然不往心里去,他只着急怎么跟卢照说那个中年男人的事。
  而卢照,她对家里的变故还一概不知,回到家,兴致一直很高,饭后还扭着卢太太学织绒线衫。她们母女俩在一处说小话,很晚也不回房睡觉,急得秋原像热锅上的蚂蚁。
  十点钟左右,他终于忍不住了,下楼把卢照拉走。卢太太就在一旁看女儿女婿小两口做小动作,也不戳破,她倒乐意秋原把刘大生捅给卢照知道,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的。
  秋原终于逮住跟太太说话的机会,房门一关,脱口便是:“妈好像,有了个喜欢的人……”
  可以想见,卢照的脸上,是多么显而易见的讶异。
第35章 .月徊
  这一晚,卢照和郁秋原是背对着躺下的。他们两个对于卢维岳夫妻俩办出来的事各有想法,又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便一齐沉默了许久。
  如果所有的情感,走到最后都是破碎,那么最初的结合,真的有意义么?卢维岳跟周以珍两个人的婚姻,甜蜜那几年,卢照没有亲见过,从她记事起,她的父亲母亲就已经互相不爱了。她内心很清楚,她是父母之爱的刽子手,假使她是一个热衷于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他们这个家,或许也就截然不同了。
  卢照一面这样想,一面流眼泪,一面又觉得很委屈。父母感情恶化那会儿,她也不过是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天真、烂漫,发现世界的同时又被世界发现,她根本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被创造出来。
  被创造,被喜爱,被遗憾,就这么简单地构成了一个女孩子的幼年。如果性别是人身上的罪,那么性就不是了么?
  特别无能为力的时候,卢照就会产生很不好的念头,她愿意把自己的出生机会让给别人,就让卢维岳夫妻拥有一个他们心心念念的儿子好了,就让卢家有一个所谓光鲜的继承人好了。而她自己,当然怎么都行,干脆地死掉,变成随风飘荡的蒲公英花瓣,或者短暂地活上几年,体验些许凡人之爱,最终又变回流星,奔赴宇宙。
  但也就是想想而已,卢照掐了自己的手腕,很疼,现实里她还活着。
  她还得继续活下去。
  “你在想什么,卢照。”
  郁秋原的声音,很平淡,从很辽远的地方传过来。
  卢照转过身,从后面紧紧贴住丈夫的背脊,整个人就像一只灌了水的棉球,沉重潮湿,不停地往下坠。
  郁秋原伸出手接住她,又小心地提醒道:“你攀着我的腰,好不好?”
  卢照很听他的话,湿润的面庞浸透男式睡衣,他们相隔万里,他们肌肤相亲。
  “我们不去管妈的事好不好?从她二十岁那年生下我,又是二十多年过去,她一点生的滋味也没尝到。一个人,顶了天活,也不过就那些年岁。爱的寿命,实则更为短暂。就随他们去罢,随他们去罢……”
  卢照这句话,说得零零碎碎,可郁秋原听懂了。他这样答覆她:“我们不去管别人,我们只管自己。”
  “要是我们连自己都管不好呢?郁秋原,将来有一天,如果我们也走到了探讨离婚的地步,你预备怎么办?”卢照问出这话,终于嚎啕大哭。
  秋原这才转过身来把太太抱进怀里,说:“你刚刚说到爱无定数,我就在想,你爱我多少,又会爱我多久。一年两年?五年六年?十年二十年?抑或,今儿还爱,明儿就不爱了。这固然是一个残忍的发现,但我想,如若以后你坚持不爱我了,为了你的快乐考虑,我也会尽量听从你的决定。”
  “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是我不爱你了,难道就不会是你不爱我了么?”
  秋原低下头吻太太挂在眼睑上的泪珠,叹息道:“我永远不可能不爱你,除非我死了。卢照,在我这里,爱的寿命是无限,无限地长,无限地宽,没有爱,就没有我。”
  卢照不会单纯到完全相信男人的承诺,但她想,此时此刻,如果一个轻飘飘的承诺就会给她带来莫大的安慰,那又何尝不可呢?所以她不说话了,只是啜泣,坦然地把自己最脆弱不堪的一面露给郁秋原看,趁他此时还怜惜她,趁他还愿意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感她所感,痛她所痛。
  就让他们短暂地跟爱和解罢。
  第二天清早,卢太太亲自送卢照去交通部,提前叫佣人装了两盒零嘴放到汽车上。都是她前一天亲手做的,京果的用料更考究,橘红糕是加了玫瑰糖精的,桃酥一片片切好,摆放得整齐又美观。女儿女婿一人一份,叫带到做事的地方吃,吃完了再回来拿。
  从这类琐碎的关怀中,便能看出母亲不可替代的好。卢照人都坐上汽车了,看见卢太太站在大门口朝她挥手,又不免鼻头一酸。下车来跟母亲拥抱,她说:“你不要对我这样好,当心我一辈子离不开你。”
  卢太太慈爱地捋了捋女儿前额的软发,毫不犹豫道:“阿照,你是母亲在这世上唯一的爱,不对你好,还对谁好?”
  卢照又问:“我真的是唯一么?我是唯一,那个人呢?”
  卢太太把手搁在女儿的腰间,淡淡笑道:“那个人又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有鼻子有眼的男人而已。”
  下午一点钟左右,卢太太口中那个四肢健全的男人就又到家里来了。
  卢太太打电话叫他来的,三催四请地,刘大生本来还有一位雨花台的客人要送,最后也只得转手给同行,亏死了。
  当然,伺候富太太会赚得多一点,一下午就能把半年的口粮挣出来。可刘大生总感觉后怕,雕梁画栋的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阔太太,就连卢家的下人都不知比他这个拉车的要光鲜多少倍,跟这些人和事周旋简直太费神。
  就拉一天车,累死累活,也不过倒头就睡,第二天上街跑,照样精神抖擞。但跟卢太太相处就不行,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刘大生第一次接触这个年纪的女人,没见过多少世面,完全招架不住。倒也不是那种意义上的招架不住……在床上,他还是有还手之力的,所有的事情,总归是下了床才变得不一样。
  刘大生那时还想不明白,他正被一个女人掌控着。而等他想明白,又为时已晚,回头无路了。
  无论如何,那天下午,他还是正常去卢家,顺路还拉到一位客,赚了点茶钱。
  开门的老妈子骂骂咧咧一路。不是嫌弃刘大生身上臭,就是说他穷形极相。穷形极相这个词刘大生听不大懂,听不懂的话,他一律当好话听,还对着周妈憨笑道:“穷是一直都穷,这两天倒还好一点!”
  周妈气得说不出话,她就不该跟大老粗拽文,又翻了几记白眼,在心里发了狠地骂刘大生“乡下佬”。
  从客室进去,卢太太一如既往在露台上站着,细致地翻看花叶。她做这些事,一向都慢悠悠地,刘大生没上前打扰,只在阑干旁陪候,低声问好:“太太忙着呢。”
  卢太太直起腰来看刘大生一眼,也被他身上的汗味熏得眉头紧皱:“叫周妈给你放点子热水,换身干净衣裳再来。”
  泡澡这事,刘大生喜欢,乐颠颠跑去找周妈,吃了许多冷嘲热讽,终于洗上一个舒坦的澡。要不说有钱人的日子潇洒呢,光洗个澡,肥皂香氛什么的,就得齐上阵,这要放在外头,依如今的生活程度,又不知要花费几何才办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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