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园月——鹅儿水【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3 17:29:02

  刘大生自觉大赚一笔,从进浴室门开始就笑得合不拢嘴。
  等他洗完澡,卢太太已经在卧室里织了一会儿线衣。
  刘大生凑近看了看,觉得应该是织给女孩子穿的,就问:“白地蓝花,年轻小姐穿着总不会差。”他知道卢太太有个女儿,没见过,只从那天晚上女婿的长相中大致推断,卢小姐应当也是一位极标志的年轻小姐。
  他还有心思扯家常,卢太太却一见他来就放下手里的绒线。她跨坐到男人腿上,纵容手去往熟悉的地方,没几下动作,刘大生就起了响应。用不着过多的解释,他们自然而然地合为一体。
  刘大生内心深处有一个很不想承认的事实――他认为卢太太是一个美妇人。岁月无情,卢太太身上自然也有许许多多苍老的痕迹,松垮的皮肉,累赘的小腹,倦怠的眉眼。但她骑在男人身上起伏,大汗淋漓,不经意间溢出的闷哼,浑然天成的妩媚,令人不能昧着良心说她不美。
  这一个下午,总是在淫靡中渡过。
  事后,卢太太会有微微的疲累,刘大生替她揉腰,她忽而微笑道:“你多大?吃拉车这一碗饭的人,应该都不至于老。”
  这话是真的,世道逼人,老车夫都饿死了。刘大生犹疑道:“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二也有可能,或者更老?我是个孤儿,这些事只能说一个大概。”
  卢太太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粲然一笑:“就比我女儿大那么一点,我周以珍竟也有今天。”
  刘大生也难为情地笑了。他脑袋里不受控制地蹦出一句话,“老牛吃嫩草”,细想想,这也太不伦不类了。
  另外一头,严子钰的事,总是难办。石含烟被他不理不睬好一段日子,连买小菜的钱都拿不出来,她不甘心就这么被一脚踢开,也存了些鱼死网破的心思,干脆把事情捅到锦如那里,各方闹了个没脸。
  锦如先前没见过这么一个妖妖娆娆的女人,走在路上,无端被拦住,吓得脸都白了。
  含烟显然想不到那么多,她在严子钰那里见过沈三小姐的照片,街市口上抱住人就开始哭:“沈小姐,你可怜可怜我们下等人罢。我跟严三少爷虽然是舞场上认识的,但也谈过正式结婚。如今这样,我也不指望他娶我了,就让我留在他身边做个下婢也成。沈小姐,我跟了他七八年,原来的职业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何况我这肚里又有了一个小孩,离了他实在不行的呀……”
  她一开始的哭,更接近于做戏,哭着哭着,就真触动情肠,一发不可收拾。粗哑的嗓音,左半边发髻散落在侧脸,锦如只能隐约看见一张鲜红的嘴唇,口红公司里最俗艳的那一抹红。
  锦如不禁在心里发问,严子钰的姨太太,怎么是这样一个苍老陈旧的女人?
  她想起自己母亲犹在世时,也是这么一幅病病怏怏的模样。难道全天下的女人,只要跟男人打上交道,不管是做太太、姨太太、女儿、儿媳……,就都无可避免地会衰老,会憔悴,会不复青春。
  那是第一次,锦如第一次对男人这个群体感到害怕。她用力从女人的手中抽出旗袍下摆,叫唤道:“你找错人了!严子钰跟我没关系!”
  含烟没料到她有这样大的力气,锦如跑远了,她还半坐在地上嘤嘤哭泣。又道:“沈小姐,你可怜可怜我呀……我同严三少爷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我没有回头路可走呀……沈小姐,你可怜可怜我呀……”
第36章 .月怜
  为了甩开身后那个疯疯傻傻的女人,锦如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不多久,就到了陈济棠的住址附近。先前来往密切的时候,锦如到陈济棠那一间屋去过,今天敲了门,陈家的老妈子也没有刻意为难人。
  老妈子问了声沈小姐好,又把锦如客气地迎进去,一面上茶水,一面交代:“您来得不巧,陈先生午后出去跟人谈事,还没回来呢。”
  锦如斜倚在大柜上,答道:“那我在这等等他好了。”
  在一个尚算熟悉的地方坐着,锦如心里的焦灼随即减轻下来,渐渐地,就开始犯困。她眯着眼,半靠在沙发壁上,陈家的老妈子走上前,看她一脸倦态,顺势递了手帕。
  锦如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额上的粉和汗,又习惯性地拢了拢头发,先前跑太快了,她浑身泛着乏。本意只想阖上眼将息一会子,后来还是因为疲累,整个人半梦半醒起来。
  陈济棠将近五点钟才到家,锦如那会子正迷迷糊糊地半躺着说梦话,他走近,轻轻把人摇醒,柔声道:“我这里还有一间客房,你换去那里睡罢。”
  这么一闹,锦如不得已揉了揉眼,一看来人是陈济棠,心里无端就有些不好受――一种难以言明的淡漠的哀愁。
  但其实,严子钰的姨太太胡搅蛮缠,这跟陈济棠又有多大的干系呢。他在这一段感情里,清白无辜是一以贯之的,不容侮蔑的,从头到尾,都只是镇江的沈三小姐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这样一想,锦如又觉得自己过来找陈济棠这个举动,跟石含烟沿街乞求也没多大区别。同为女人,一样的低声下气,一样的穷途末路。
  双脚沾地后,她作势要去拿不久前卸下的大衣,嘴里倒说:“几点钟了?觉就不睡了,我还是早些回去罢,太晚了李妈要发急。”
  从上回分开,不过一旬半月。锦如却还是清瘦了一些,她原来有一张饱满的鹅蛋脸,如今两颊处却肉眼可见地起了凹陷。陈济棠不忍心就这样放她走,三两步追上去,手先按在女式大衣上,而后才道:“好歹吃了晚饭?你别对我那样狠心。”
  锦如执意要走,就硬把衣裳抢过来往身上套,横眉道:“请放开。”
  陈济棠从身后走过来,轻轻抱住她,哀求道:“再多看我一眼,哪怕一眼呢?”
  锦如转过身,再抬起头,已是一脸泪痕。但她看着陈济棠满心焦急的样子,忽而觉得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严子钰风流成性不堪托付,陈济棠就一定比他好到哪去么?未必的。女人这一辈子,念书不念书,做事不做事,嫁给谁不嫁给谁,无非都是挨刑期,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女人就能真正从刑具上下来。
  后来,陈济棠扳过锦如的脸,低下头吻了她。然而锦如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木然地接受陈济棠的亲吮,眼看着嘴上的胭脂被啃蚀,穿到一半的大衣被扔到地板上,他攻城掠地,她一声不吭。
  陈家这间屋子冬天并不冷,可锦如却只觉得寒从心起。渐渐地,她一丝不挂,皎白的女性身躯,无辜的诱人。
  陈济棠私心里还想将这一段故事继续,他想让锦如真正属于他,而不妨哪天就会被人夺去。更何况,一男一女交朋友,总不可能秋毫无犯罢?
  他一面这样想,一面伸手去摸锦如大腿上的肉,并没有多少别致的手感,只是年轻。细嫩的皮肉经粗粝的男士掌心一揉搓,无可避免地发红发烫,那一刻,陈济棠的脸终于也开始热辣起来――
  他看清了锦如眼里的恐惧,她被他圈在沙发一角,无法动弹。她潸然泪下,却只是默然,不发一点声响。有什么事,值得她这样伤心呢?
  陈济棠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拣了一件大衣披在锦如身上,他自己也收拾好贴身衣物,退到了另外一间客室。
  “你明知我对你有哪样的企图,你不愿意,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不至于强人所难……”
  仅隔了一扇木门,陈济棠的声音就比往常喑哑得多,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兴之所至的缘故。都什么时候了,自己竟然还在这里胡思乱想,锦如不禁为她发昏的头脑感到可笑。
  于是,她紧抓了身上盖着的大衣,闷头大笑。她想起五六岁的时候,某一个雨夜,她父亲也是这样欺压她母亲,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母亲决然不从,而她,半推半就。
  这世上的人,世上的故事,说穿来,无非就是一种看似杂乱的重复。今日重复昨日,后辈继续先辈,颠来倒去地,人在其中,又算个什么呢?
  锦如穿戴好一切,打开陈家的门往下跑,一直跑到很远的街巷里。就这样急急走了一段路,雨就落下来了,这个季节,按理说应该下雪的。
  但今晚,又是一个雨夜。
  郁秋原的地产生意,近来倒是很红火的样子。出门谈事的时候越来越多,放假也忙着接打电话,平常纵然人去了银行,家里也是电话不断,几个女佣如今已成了他的专门“接线员”,那架势,跟外面那些吃投机饭的相差无几。
  卢太太这一向是不怎么在家的,刘大生跟她两个的关系,一天比一天融洽,两个人总在家里这那的,太不像样。
  但话说回来,富家太太要想养个什么玩意,倒也不用藏头露尾。卢太太亦不过在卢照夫妻俩住的小公馆对面街上买了三间屋,几经裱糊,就带着小月住了进去。这一回搬家的阵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周边的闲言碎语也有,所幸卢照跟郁秋原懂得装聋作哑,不久,这事的风声也就过去了。
  这天,卢照正如往常一般下班,刚走进客室的玻璃门,就看见郁秋原的衣帽挂在门口。她不免讶然地“咦”了一声:“不是说晚上还要见几个买主,这么早就回来了?”郁秋原手上有几块地皮急着出手,卢照一早就听他说起过的。
  现下一问才知道,郁秋原正为了这几块地皮发愁。
  “那几个人说是不看了,估摸着,是不大想买我手里的。”他说。
  卢照在家里一向穿得薄,秋原帮她卸了身上厚重的毛大衣,她又问:“做生意总要讲究你情我愿,牛不喝水,你还想强按头不成?”
  秋原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又轻轻摇头:“我哪有你想得那么厉害?以前这样的事也不少,这回我总感觉不大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出了问题。”
  卢照就笑他:“哎唷,原来叱咤风云的郁先生竟也有吃暗瘪的一天。”
  秋原倒很当一回事地皱了皱眉,说:“那么,我风情万种的卢小姐,要是我跟你说,这几块地皮可能会砸在我手里,你还有心思看我笑话么?”
  现如今,南京的地皮能值几个钱,卢家尚且不缺这个。卢照听到丈夫的话,随口便道:“那正好,我老早就想建一栋巴黎教会那样的房子,不如,就让郁先生来替我圆了这个心愿?”
  秋原只得笑骂她:“建教会还不如建佛堂,起码还能赚回一点香火钱。”
  这样一来,卢照也跟着噗嗤噗嗤地笑。郁秋原就悄悄揽过她的腰,又在她左边耳朵亲了几下。
  卢照怕被佣人看到,直往外躲,秋原硬把她拉回来,说:“没事,陶妈从乡下回来了,她比周妈有眼色。这个时候,她不会突然从哪冒出来的。”
  陶妈算是卢照夫妻俩惯用的长工,她一回来,周妈就不怎么过来帮忙。她要比周妈识趣一些,至少,不会刻意去打听少东家的私事。郁秋原这话,本身倒没什么错处。
  只不过卢照喜欢跟他顶嘴,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客气地回敬道:“你自己做出那些惹眼的事情,还怪人家周妈没眼色。”
  秋原得了便宜,一味只顺着妻子的心意,笑言:“快点上楼换件轻便点的衣裳,该吃晚饭了。”
  饭后,因为许久没有安安静静地在一起过了,所以卢照跟郁秋原两个人在床上都显得分外热情。他们两个人对彼此又出奇地熟悉,卧房里那些事,尚且用不着什么新鲜花样,仅是爱恋本身带有的温存和情意,就足以支撑他们安度良宵。
  那晚似乎没有雨和雪,也没有星和月,至少,等到后半夜,卢照从梦中惊醒,难耐地爬起来望向窗外,她只看到一片冷寂的黑。郁秋原平静地趴在她身侧,似乎已经睡着了,但睫毛还微微翕动着。卢照轻轻叫了一声“秋原”,没有答复,她这才确认,丈夫已然进入迷梦。那又是另一个世界。
  卢照想起郁秋原近来总是东奔西跑,应该是身心俱疲的,她就没有再出声,只是自己披衣裳半坐起来,愣了一会儿神。
  以前,她也有过不少这样的时刻,卢照夜间的睡眠,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不小的问题。那天晚上刚开始倒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只到了凌晨四点钟左右,卧室的电话铃猛然间叮铃铃起来,把卢照吓了一跳。
  她料想是郁秋原生意上的事,因为先前也遇到过这样的电话,担心有急事来找,卢照接电话的动作也比往常更利落。只她刚拿起听筒,还没来得及应答,那头一个青年先哭道:“大哥,两个姐姐,两个姐姐没了……”
  卢照一时反应不过来,谁的姐姐,默了一会儿,她才想到,应该又是郁家那边的人。无法,秋原睡得再熟,卢照也只好把他摇醒,看他眼神清明些了,才简单提了提郁家两姐妹的事。
  “冬原拨来电话,说是姐姐们一晚上不见,他带着人去找,只在河边搜到两具尸身。郁秋原,你……”
  卢照话没说完,就看见秋原一脸疲态,她不忍心往下说。秋原却揉了揉眉心,干脆道:“我过乌衣巷去看看好了。”
第37章 .月痕
  乌衣巷这边,郁秋原好一段日子不来了。他银行的事情不少,地产生意更忙,等闲脱不开身。再说了,只要钱给够,郁家这边日子得过,见不见面的,也就那样。
  因此,秋原一进郁家的客室,正撞上一群女人哭天抹泪,他也不知道说个什么好。几个年轻女孩,不过桃家三姊妹,秋原早前就见过,此时不过互相点个头,就算打过招呼。
  见屋内没有主事的人,郁秋原便问他弟媳:“冬原呢,还在外面没回来?”
  这话是对着桃玉娘说的,她总归是有点畏惧秋原,赶忙立直身子道:“太太听说姐姐们出事,怄得直吐血,冬原送她瞧病去了,只怕还要劳您稍候。”
  说完,又忙着给郁秋原上茶,又喊她两个姐姐金娘、玉娘下去帮煮一碗糖汤鸡蛋端来。
  金娘、银娘一向少教,玉娘越是叫她们离得远远地,她们越是往郁秋原身边凑。姐妹俩手挽手,挨着沙发边儿坐了,扭捏作态地,各捧了一杯牛奶、一碟酥油饼放到郁秋原眼前。
  嘴里倒客气,还劝:“难得来一回,就不肯吃喝么?”
  秋原委实不耐烦应付她们,“嚯”一下站起来,对桃玉娘说话也难免犯冲:“药房的电话是多少,我亲自打过去问。”说着,就往郁家装电话的地方走。
  玉娘为人尚算警醒,见郁秋原隐隐有发怒的征兆,也顾不得体面,拉起她两个姐姐的手就往外撵。
  金娘、银娘还欲缠斗,玉娘便快人一步拿话堵她们的嘴:“都老实点,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金娘、银娘两姊妹也不知是投鼠忌器,还是做贼心虚,往房里一躲,也就不敢像将才那样搔首弄姿了。
  等把姐姐们安置妥当,桃玉娘又进屋来给秋原赔不是,好话说了一箩筐。秋原犯不着跟她过不去,只叫她别多想,又独自在郁家的客室里如坐针毡了好久。
  差不多天要亮了,郁冬原才背着郁太太回家。
  郁家兄弟俩对质半晚上,两个姐姐具体是怎么死的,却终究未有定论。
  郁秋原深更半夜赶过来,郁冬原也只有一句话讲给他,说郁清梅和郁清兰原来做过皮肉生意,这些事不知怎地传到外面去了,街坊四邻没少背后议论,郁家两姐妹受不住流言,以至于投河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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