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浩浩荡荡的堵住了湖边唯一的道路。
两辆轿车被夹杂中间动弹不得,司机一脸的生无可恋,如果说这样还能找到什么乐趣的话,那就全靠听那些得胜的小伙们相互插科打诨唱军歌了。
“唉,说是六月三号到罗马的。”多洛塔摇下车窗,伸头向前看着,两个小时过去了,车辆没有向前移动,伯纳德下车往前走了走,探听了十来分钟无功而返。他烦闷的坐回后座,焦急万分。不消片刻,车窗外忽然冒出来一个人,他敲敲伯纳德胳膊边的车窗,礼貌地用英语问着:“打扰了,你们都是意大利人吗?有没有会说英语的?”
“我们是法国的工程师。”伯纳德用英语回应那个身穿军装的人:“您有问题吗?”
“你们遇到困难了吗?”那个盟军的士官似乎非常热心,伯纳德带着防备和不悦说道:“由你们造成的困难。”
“很抱歉,刚才看到您在四处打听。”那名美国士官侧了下身体,调整角度,将车里的几个人观察一番后,在伯纳德愈发怪异的目光中表达歉意,真诚道:“抱歉,我们之前认为你们是墨索里尼政府的……”
“放心,如果我们是的话,早就扮成女人跑到瑞士或者南美洲去了。”
“不错的选择。”士官笑了笑,说道:“你们全部是工程师?”
不等伯纳德肯定,他几乎激动起来:“有机械或者武器工程师吗?我们的工程师还在后方没有过来。”
“看来你们需要帮忙?”
“麻烦了。”
“洛林先生,请来一下。马蒂斯,娴和多洛塔,你们也来一下。”
温娴在这边坐的好好的,好不容易怂恿多洛塔手绘一副扑克牌,教一下规则准备开局斗地主,就听到伯纳德一本正经地叫自己名字,一般这种情况,都意味着有活儿干了。
她和多洛塔是学建筑的,马蒂斯专攻桥梁,他们仨过去最多当是做个拓展训练,接触接触别的领域。
又名,打下手。
士官首先自我介绍了一句,让伯纳德放心:“我叫拉瑞,拉瑞.辛普森。”
辛普森士官领路一直向前,走过湖边窄路,转了几个弯之后到达一片空旷的场地,堆放着一些温娴叫不上名字的器械,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些东西具体是干什么用的,那些坦克和炮车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导致温娴在翻译的时候十分困难,有的词她都是第一次听说,辛普森急得四处找其他会法语的人,温娴看着眼下的场面,觉得自己的翻译生涯遭遇了极大挑战。
“长官!”辛普森士官忽然冲她身后敬了个礼,温娴转身用余光大概看了一眼,便转了回来。
然后她觉得不对劲了。
刚才那个人瞅着眼熟,自己是不是认识啊?
温娴第二次回头,倒吸一口冷气。
“……卧槽……”
“真是好久不见啊。”
当年在法国帮她搞掉情报照片的英国战俘丹尼斯正站在温娴身后,如同久别的老友般一脸激动。他先去找洛林先生,用流利的法语把情况都说了,才回来找原地懵逼的温娴。
“这么久了,一直没敢给你写信,担心节外生枝。”
“谨慎些是对的。”温娴说道:“法语进步很大,什么时候学的?”
“回英国之后。现在正学德语,接下来我想,可以挑战中文了。”
“为了当语言学家?”
“为了交流。”丹尼斯能在这里见到温娴,也很意外,问了一句:“你在这里干什么?留学?”
“实习,出差……你怎么会到这里?”温娴以为像他这样的,千辛万苦回到英国后会跟着他那个军情六处的父亲做什么间谍情报之类的,上一次上战场没给他留下什么阴影吗?
很牛逼啊……
大型武器的战损滞缓了这支部队前进的速度,他们从昨晚就开始修理卡车,一直到今天上午也没走成。洛林正在仔细排查,温娴不好意思在旁边和丹尼斯瞎聊天,于是上前和多洛塔站在一起,时刻准备听洛林先生的差遣。
盟军部队中有不少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对机械武器这类东西感兴趣的大有人在,没多一会儿洛林身边就围了数十个人,他几乎不用自己动手,只要指点一下就有人屁颠屁颠地拖着工具包来了 。
三个实习生在洛林先生欣慰的微笑中感觉自己地位个工作都不保了。
☆、盟军进驻
“感谢各位的帮助。”辛普森士官说道:“我送你们回去。”
洛林特别豪气,一挥手说道:“不用,我唯一祈求的就是你们快点动起来。”
他们几人客客气气地告别,脚步匆忙地向回赶,走出几百米的距离后,温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等等,娴!”
丹尼斯在原地犹豫很久,下定了决心一样从后面一路小跑赶上她,长吐了一口气,他面露异样,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温娴以为他打算讲什么重要的事,一脸严肃的等待着。
是关于当年照片的后续吗?是不是问关于另四张照片的事?或者其他细节?
“那么,罗马见。”
“……哦。”
丹尼斯煞有介事地用力点了点头,似乎做下了重要的约定,他身后有一名五十多岁的美国军官在等着他,丹尼斯没有时间多说一句话,匆忙告别离开。
温娴还是有点懵,丹尼斯这句话是不是挺多余的……?
他们与移动缓慢的盟军部队齐头并进,在温娴这辆车的旁边正好是一辆还有空位的军卡,在一次停车加油的时间里,那上面的士兵极力邀请多洛塔和温娴到他们的卡车上去。
多洛塔征求了伯纳德的同意,他微笑着点点头,越来越快的移动速度让他们的心情很好,多洛塔上了军卡之后向温娴伸出了手。
她懒得爬上去,正打算挥手拒绝,下一刻就被多洛塔给拎上了车。
拎上了车……
拎上了……
温娴也想要面子的……
军卡后面的车厢中用不着清洗打磨,里面满是淤泥晾干后坚硬的沙块儿,这支胜利之师快速前进着,即使车辆相隔较远也能听到欢快的军歌声,温娴万年坐在最外侧的位置,她向外探头,还能看到挂着士兵放坦克也在发出喜悦的声音。
“嘿,你们是大学生?我还没见过女大学生。”
“你那个小城市能见到什么?”一个健壮的士兵用蹩脚的法语和多洛塔搭讪:“你好,你是法国哪里的人?”
多洛塔笑了笑,用意大利语回复道:“不,其实我是意大利人。”
这下子热闹起来了,这几个人在刚才都玩闹一样的学了几句意大利语,现在全部绞尽脑汁地向多洛塔大献殷勤,她很开朗地回应着,这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从来不会冷场。
不像温娴,俩辈子加起来都四十多岁了。
他们在盟军的队伍里,向罗马进发。这种实习经历才叫真有时代特色。温娴以后可以跟人家吹牛逼了:当年我实习的时候,坐的是专车!
车辆之间拉开距离,速度变慢,这意味着前方即将进入罗马。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预计再过两个小时就能到达市中心。但战争带给道路的损害来不及修复,行进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终于成功的堵住了。温娴眼看着时针慢慢指向了六,又指向了八,她心中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坐在卡车上往下探头,对那些坐在轿车里的工程师们说了一句:“今天晚上不会要在这里过一夜吧?”
伯纳德那句“别着急,不会的”还没说出口,接了消息的司机就开了车门特地下来告诉他们:“想进城不容易啊,看来要等到明天了。”
温娴瞬间感受到了来自全组人的恶意。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说话了……
坐了这么久的车,每个人都很疲惫,他们找了个较为平坦的地方休息,瘫成一片,疲乏难忍,连吃东西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温娴和多洛塔靠在一起,看着不远处的一群小伙子和几个随军战地护士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兴起时还唱个歌,跳个舞。
“唉――年轻真好。”多洛塔拧着脖子,下半身完全放松,跟没长骨头一样枕在温娴腿上哼唧:“再过四年我就三十了,当年真应该早点上学。”
“那你为什么上的晚啊?”
“因为上不起。”多洛塔没含糊:“当时父亲丢了工作,能让我们五个孩子吃上饭就不错了,哪有钱去读书。虽然现在家里也谈不上富裕,但是……”
她提起家庭,就变得有些惆怅和担忧:“不知道我爸爸怎么样了,我很久没有接到他的消息,是战死了?还是回家了?”
“你没给家里写信吗?”
“又没人回信。”多洛塔坐起来,双手撑地,她寻找着可以睡一觉的地方,就算睡不着,闭目养神也好。这些人可以说是全公司最狼狈的出差小组了,雪上加霜的是温娴这一口毒奶的效果直接怼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部队再一次前进,养足精神的盟军士兵们比昨天更加兴奋。道路上的碎石只是暂时推到一边,许多进城的平民背着袋子和包裹,在路边缓慢步行,卡车上的防水棚子已经拆了,温娴总会在不经意间与那些麻木的眼神对视,那些剃着板寸,头发黑白相间的男人已经被战争折磨的脱了皮相,即使看不到他身上的伤疤,也能看到他身上绝望留下的痕迹。
前方隐约的欢呼声渐渐清晰起来,曾经的子弹终于被鲜花取代,女孩儿们向军卡和坦克上的士兵抛出手中的花束,温娴身边和轿车中的法国人都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与自己无关的人群,喜悦和兴奋没有感染他们,反而更增加了悲哀。
“不……我不是……我真的……好吧。”温娴看见车里的马蒂斯在看热闹的时候,手里硬是被路边少女塞了一束花朵,他推拒着解释,但那女孩儿听不懂他的法语,朝他灿烂地笑着,马蒂斯借光收下了这份心意。
“他们和平了。”伯纳德难得说一句与工作无关的话:“我们也会的。”
温娴暗想,你们着急个啥,有我着急么……
同车的士兵欣然接受着抛来的鲜花,他们送去飞吻与问候,有些花朵直接砸到了温娴的衣襟上,那些女人们涌上来送了一个包裹,专门往多洛塔手里塞。
那几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七嘴八舌的吵着,多洛塔一直在回应,想拒绝她们送上的东西,她往后推一分,对面就往上送一尺,车子本就开的慢,那几个人将包裹往车上一扔便走了 。
“她们刚才说什么呢?”
“她们说,收下吧姑娘,收下吧,你们太勇敢了,你是为了祖国。”
多洛塔说话有点威尼斯口音,这些意大利人简单粗暴地断定了她的国籍,再加上多洛塔和温娴都穿着改小了的工装,极像随军工程师。东西就送的更慷慨了,那包裹里都是自己家里做的面包或者腌菜,腌肉,香肠,饼干。
大街两旁的建筑内也有不少伸头张望的居民,他们同样挂着发自肺腑的笑容,男孩子们朝士兵大喊着,女孩儿安静地趴在阳台上招手,在浩大的欢迎下,盟军的进驻速度再次慢下来。伯纳德招呼温娴和多洛塔下车,回到了轿车里。
“我们的工作地点就是前面拐弯的办公楼……嗯?”
车辆开过了拐角,伯纳德指的地方只有墙,没有楼。
对面几个工程师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唯独三个实习生淡定的嚼着熏肠,马蒂斯非常平静地说道:“我是一点也不意外,你们呢?”
温娴和多洛塔同时摇头。在这个年代就不要对“一切正常”、“按部就班”这样的词抱有希望,伯纳德本想在这里下车,但现在不得不跟着盟军的长官去市中心找政府了。
他们就像一群上访群众一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所有的办公室里都忙做一团,地板已经变成了棕黑色,那些穿着西装革履或者军队制服的人来回走过,踩着地板发出吱呀的声音。
辛普森士官帮忙将他们找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酒店,唯一还要继续留在这里等候的是负责人伯纳德,其余的去车上搬下来自己的行李,按照辛普森士官的指路赶向酒店。温娴用一点水大概冲了澡,躺在床上沾枕头就睡着了。她睡得很轻,她总在恍惚间听见刺耳的警报和轰炸机俯冲下来的引擎轰鸣,在这种警备的睡梦中她被惊醒数次,听见外面清理街道的声音才能稍微安心些。
大一些的水泥块儿被两个男人合伙悠上了卡车,发出一声足已震醒温娴的响动,她爬起来呆坐了五分钟,平了平衣服上的褶子。现在才下午三点,她已经开始饿了。
温娴去多洛塔的房间串了个门,顺便一起出去找饭吃。随便一家店里都是满满当当的顾客,两个人顺着街走,有一些街区已经清理出了本该有的样子,那里还是聚集了许多人,他们义愤填膺的叫嚷吵闹着,温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看他们愤怒的样子,像是当年课本里打地主分田地的插画。
“那里怎么了?”温娴忍不住好奇,特地绕弯过去看看,多洛塔脸色一白,回答道:“他们在骂那个女人。”
走近些才能听到从人群中央发出来时而薄弱时而尖利的哭喊求饶声,一个只穿了蓝色印花睡裙的女人满脸是血,染成金色的头发被小刀割下扔在地上,风吹过时拂走了那些精心护理过的发丝。女人的头皮被撕掉了一块,鼻血和口腔中的血滴在地上,她单薄短小的吊带睡裙由于殴打和反抗,提到了胯部,露出精美钩花的内裤,那些站着的女人们见了更加羞怒,纷纷朝她吐着口水,骂着什么。
灰尘和血液凝在一起在女人的脸和前胸上结了块儿,她还在哭求着,不一会儿,另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红发女人也被抓着头发拎下了楼,居民们一哄而上,撕扯着她的衣服,几个强壮的女人在一阵阵尖叫中从地上抓起了剪刀。
“是妓【】女吗?”温娴猜道,多洛塔支吾了几秒,说道:“也许原本不是,这两个都是当初和德国军官走的近的女人。她是有家庭的,为了那点钱作贱自己,怪谁。”
多洛塔不忍看下去,拉着温娴离开了,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在身后炸起,听着十分渗人。
这个城市刚刚寻回失落已久的和平,却又立刻陷入了嫉仇与暴力的深渊。这种场面每天都会发生那么一两次,有一次数个警察赶来拉出了那个被围攻的女人,那个女人离开时,已经有一半的头发被剪的只剩下头皮。
☆、劫案
与客户的磋商都是伯纳德搞定的,在按照原计划进行之前,还要等那片地方清理干净,此行前来的建筑师有两个,温娴和多洛塔每天有七八个小时都在工作和学习,每天忙到吐。那个去年要盖办公楼的客户不是个善茬,他对这些人四号才找到他谈项目表示很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