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可鉴——桑狸
时间:2019-05-04 09:12:06

  楚二娘先是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但看了他们的反应,了然道:“你们串通起来了,这是故意在演戏?”
  她越深思,越明了:“殷氏本是个谨慎人,怎么会贸然卖自己手里的东西,还那么凑巧让巡检司的人抓住了把柄。现在想来,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让老爷下定决心严审。”
  余思远勾起唇角:“二娘,你口口声声我们串通,可侍女和嫂子的话哪一句不是实话?你没有买通殷嫂子去陷害大姐姐?还是没有算准了时辰引爹前去?”
  楚二娘阴冷地盯着他,身边的婉合上来拽母亲的手,低声道:“娘,别说了,事已至此,咱们先回去吧,没得在这里让人笑话。”
  她梳着鬟髻,眉目娟秀,不曾抬眼看过哥哥姐姐一眼,只强拽着母亲回屋。
  院子里的小厮的侍女也都散去,秦妈妈扶着大夫人也走了,院子里只剩下姝合、弦合、余思远和殷氏。
  姝合诧异道:“你……你们是故意的?”
  余思远笑道:“这是我与弦合商量出来的,当年的停妻再娶始终是父亲讳莫如深的一记心病,他最怕被别人知道,若不往这上面狠狠戳,他怎么能下定决心处置楚氏呢?”
  姝合睁大了眼睛,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若是被爹看出来……”
  弦合心想,他已经看出来了。
  前院的事情料理完,余思远不敢耽搁忙回屋招呼客人。临分开前弦合还拽着他嘱咐那两个侍女的事儿,余思远自然也听出了他爹要杀人灭口的隐意,只拍了拍妹妹的手背,让她放心。
  他回屋推门而入,见膳桌已收拢干净,上面铺了张棋盘,江叡正和卫鲮秉烛对弈。
  见他回来,两人都没起身,甚至视线没离开棋盘,敷衍着招呼他:“伯瑱回来了,先坐,不必客气。”
  余思远诧异地叉腰看江叡这厮,心想,这是谁家?
  卫鲮显然已被江叡带歪了,目光焦灼于棋局,丝毫不搭理他这正经东道主。
  棋盘上纵横交错铺陈着黑白子,如同战局,各自据守,交锋疾烈,已进入生死对决之时。
  余思远耐着性子琢磨了棋局走势,觉得江叡棋风凌厉,大有千万里驰骋席卷大好山河的气度,相比较之下,卫鲮就温吞了许多。可温吞归温吞,却如涓涓细流自四面八方涌入,将江叡那气吞山河的布局搅得七零八落,浑然自成一体,乍一看倒难说谁胜谁负。
  他不禁细细打量卫鲮,还真是有些小看他了。
  大约半个时辰,卫鲮提起白子在棋盘上盘桓良久,叹了口气将棋子掷回棋篓里,道:“在下输了。”
  余思远趴在棋盘上看了看,道:“这是僵局,俗称万年劫,该是平局啊,你哪里输了?”
  江叡拨弄着棋篓里幽润的黑子,笑道:“看来卫兄是觉棋局焦灼,太难拆解,不愿与我下了。”
  卫鲮无奈笑道:“在下自诩棋艺颇精,却不想只是未逢敌手罢了。”他默了默,又道:“就算我们在棋局上平了又如何?胜负之分从来就不只是依靠人力来定,还有天时地利,依如今你我二人的地位,三公子已是胜了。”
  余思远摸了摸下巴,趴在桌上仰头看卫鲮,他没给卫鲮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怎么一顿饭下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江叡只望着卫鲮笑而不语。
  外面传来更鼓声,卫鲮起身,向他们二人告辞。江叡送他至门口,突然道:“人都爱将胜负归于天时、地利、人和,将人和排至最后,似乎一己之力是最微末不足道的,可却不知,今日的天时与地利也许全都是从前的人和所致,不论处于什么境况,或许都是人自己的选择。”
  卫鲮怔了怔,没说什么,只端袖鞠礼告退。
  余思远目送卫鲮出了院门,将胳膊搭在江叡的肩膀上,道:“这好歹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对人家客气点。”
  江叡将他的胳膊拂落,凉凉地眄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为何要请他来做客了。”
  余思远挑了挑眉,听他道:“你们家的戏一出接着一出,你是想让他来看看,这表面风光的将军府内里究竟是何等境况,若是这样他还愿意继续亲近弦合,你就放心将他纳为妹婿的人选了。”
  余思远愣愣地舔了舔下唇角,带着一丝心虚的味道,避闪开他的视线,道:“妹妹大了,就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多操些心。”
  江叡挽了袖口,朝他微微一笑,一本正经地说:“少操些心吧,他们成不了。”
  余思远一把扯住江叡,警告道:“你别使坏啊。”
  门已推开,银鞍恭恭敬敬地等在外面,说是鞍马已备妥。江叡拿眼梢瞥了一眼余思远,正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转回来,绕有深意地说:“伯瑱,我发觉你也真是挺奇怪的。从前弦合中意我时,你巴不得她能离我远点,如今她也只对这个卫鲮稍有青睐,你就恨不得明儿就给他们办婚事。你这样子,倒好像生怕自己妹妹能嫁一个她多喜欢的夫婿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我不需要盟友,我一人能怼遍全场。
 
 
第28章 
  余思远定定地看了江叡一阵儿,一本正经道:“你若真念着我们自幼相识的情义,就离我妹妹远一点,我不是在与你说笑,这话我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看着他认真笃定的模样,却让江叡有一阵恍惚,这样的场景仿佛也真有些熟悉。前世在江山大定前夕,他与齐沅湘的婚事被重新提及,当时他已心有旁骛,很难去服从命运安排娶一个他根本不爱的齐沅湘。
  可那时的弦合身边已有了一个卫鲮,两人郎情妾意,甚至就快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他心有不甘,暗中使了些手段,将卫鲮调出长安一阵子,那些时日他想法设法同弦合亲近,却惊动了余思远。
  余思远并不与他客套,也不会与他说什么门楣不齐的虚话,只开门见山让他离弦合远一点。
  那个时候他才猛然惊醒,他以为余思远狷狂不羁,粗心大条,其实他对弦合细心的很,知道她喜欢谁,知道她的身边出现了谁,只不过长久以来装着糊涂,不曾点破罢了。
  弦合对他钟情时,他未曾点破,一直等着她身边出现了一个卫鲮,才明里暗里想要撮合他们,这只能说明从一开始余思远就不想他江叡与弦合有什么结果。
  江叡将手抵在门扉上,摇了摇头:“伯瑱,我今生非弦合不娶,恕难从命。”
  余思远冰冷了视线去看他,对方却不再滞留,径直转了身向外走。
  余府到底是将军府,出了这样的变故也不曾见防卫有丝毫的混乱,正门大开,管家如来时礼数周全地将江叡迎送出去。
  月满中天,街心如落了银丝织就的薄纱,是一片幽静的明辉。
  江叡牵着缰绳,蓦然停住。
  墙垣边侧遮出一片暗昧处,卫鲮站在那里,身影挺拔,将与他说话的女子遮住了大半。
  “弦合,我已收到家里来信,说姑姑的身体有所好转,她说让我索性在陵州多徘徊些时日,入集贤馆,好取个功名。”
  集贤馆是魏侯江砚道占领陵州时一手创立,旨在吸纳天下有识之士,每年在秋季举行会考,凡是才华出众者皆引门入仕。
  弦合笑说:“信瑜这般才华禀赋,又是文武全才,定能拔得头筹。”
  卫鲮唇角上挑,似是极不好意思,但那股笑意却悄然浮上来,有着月光般的温暖清润。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江叡见弦合裹着披风,目送卫鲮离去后,腿脚极为伶俐地从后门钻回去了。他这才翻身上马,神色不豫地顺着夜路回魏侯府邸。
  银鞍在一旁观察江叡的脸色,提议道:“不过是个穷乡僻壤来的落魄公子,三公子稍稍动些手脚,绕他是才高八斗,集贤馆还敢收他不成。”
  江叡神情倨傲,瞥了他一眼,“就由得他去,我不信我还会输给他。”
  *
  这一夜极为漫长,楚二娘那边自是气急败坏,难以入眠,她思来想去,觉得如今形势不妙。余思远先是在剿灭山越上出尽了风头,掌家权又被弦合给夺去,若再不动作恐怕这府邸之内改天换日已是朝夕之间。
  她斟酌了半宿,决心书信一封先将思淮从靖州叫回来。左右靖州那里地处腹地,常年无战事,若想指望他能在功勋上盖过余思远是不行了,不如干脆叫回来,筹谋一番,再做打算。
  婉合正沐浴完,披着浣纱出来,一眼瞧见楚二娘写的信,摇了摇头:“娘,你这个时候将哥哥叫回来,不是摆明了替你说情的吗?父亲最厌恶因内帷私事而扰乱了哥哥的前程大事,你这样做,只会给自己的处境雪上添霜。”
  楚二娘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但心中又着实不甘,将笔掷下,向女儿问计。
  婉合捉摸了一番,道:“先让哥哥从靖州那边来一封家信,就说他身染沉珂,病在危笃,哥哥自幼得父亲疼爱,他必然舍不得,会亲自派人去接的。”
  楚二娘想了想,觉得女儿说得有理,便就这么办。
  弦合料到楚二娘被摆了一道,不会善罢甘休,恐怕她还会有后招,因此不敢耽搁,在第二日清晨就置帷料理家事。
  最先被召进来的是主管田庄铺面的冯管家,这人追随楚二娘多年,被喂的脑满肠肥,自是不服弦合,隔着一道帷幕,回起话来敷衍至极。
  弦合不恼,翻看着账簿,听着他回话,不咸不淡地挑了几个错处出来,当着众人的面让轰出去,罢了他手里的权。
  处置了冯管家她便闭起门来,再不见人了。一直等到第二日,罢免冯管家的事传遍了府中上下,再一一将外间执事和内府婆子召进来问话,果然乖绝了许多,问起话来也干脆了许多。
  到了迟暮时分,总算将事情大致理顺,她翻着账簿长吁短叹,这府中看上去风光,可实际亏空不浅,本想给姝合挤一笔丰厚的嫁妆出来,可就这么个境况,难啊。
  不过她亦总结出来,虽说账目上看不出什么,但可想而知楚二娘掌家这些年没少中饱私囊,她能干的事,她弦合也能干,等把人都换成自己可靠的,也好好捞一笔。
  这样想着,她心里好受了些,那些乱麻一样的账本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憎了。
  用了晚饭后,姝合和殷氏来找她,姝合惦记着妹妹,怕她掌不了这么沉重的家事,想来看看有没有能帮衬上的。
  弦合打趣:“姐姐是想看我能给你凑出一笔什么样的嫁妆吧。”
  姝合脸颊酡红,上来就要拧弦合的嘴,气道:“好你个没良心的,我惦记着你,你反倒来笑话我。”
  殷氏在一旁做着针线,含笑看着姐妹两嬉闹,消停了一阵,姝合敛去笑容,一本正经道:“陆家不是殷实人家,我也早就想好了,不必给我备多少嫁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成。”
  弦合亦认真道:“那可不行,你是镇远将军府的嫡长女,若是排场上不够体面,会让人笑话的。”
  “谁爱笑话就让谁笑话去。”姝合垂敛了眉目:“闻州不在意这个,我便也不在意,若总活在旁人眼里,那累也累死了。”
  弦合头一次对自己的姐姐刮目相看,世人往往自诩豁达,可每当到了紧要时刻,事关利益,却极少有能真正放开的。
  她笑了笑:“你想不想要,是你的事。能不能给你,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一片心。我瞧着二娘那边没少给婉合攒体己,将来她自是不用愁的。你是长姐,又凭什么去受这份委屈。”
  落盏打了帐子进来,说是大公子回来了,要来看三姑娘。
  弦合一愣,余思远向来与她亲近,从来是说来就来了,没让人通报过,怎么这会客气上了。但看了殷氏一眼,心中猜到,之前虽然为了重创楚二娘让余思远去殷氏那里当过说客,可到底也还是打着看望如圭借口。这小叔子跟寡嫂之间,该有的避讳还是得有。
  殷氏和姝合也料到了这一层,因此忙起身告辞,姑嫂两人亲亲密密地走了。
  余思远那边得了消息,才过来。他今日去侯府述职,被封了一个太常府左戍卫将军的官衔儿。起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原先是五品辅将,这左戍卫将军听着热闹,其实就是个四品。他好歹立了那么大的功,就这么打发他了?
  他瞥了眼在阶前站着的江叡,心想,莫不是这厮生他的气在故意报复。
  朝会散了之后,他提着委任状慢悠悠地走,江叡从后面追上来,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少在那小人之心,我如要报复你,就该把你弄到琼州去种树。”
  余思远笑道:“你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两人行至僻静处,见左右无人,江叡道:“武官不同于文官,除了累勋还得有声望。人人都知我与你交好,若是提携你太过明显,只怕军中不服,这样的路也走不长远。你这样一点一点地积功累进,将来就算做到了上大将军,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余思远正要调侃两句,却见江叡肃正了神色:“太常府军我刚接管,发觉袁氏在其中渗透太深,我需要安插一个心腹进去。你最合适不过,找准了机会将这些爪牙拔了,太常府军务必干干净净,我将来另有用处。”
  余思远转了转眼珠,道:“行是行……”略显难为情地看了江叡一眼,道:“山越的战利品里有一方赤金的首饰盒,上面嵌了五颗红宝……”
  山越世居深山,蒙昧无知惯了,手艺也不甚精巧。但用料却实诚,金是足金,红宝更是举世难觅的珍宝,颗颗指甲盖大小,艳光幽媚。
  余思远深夜造反,就是想把首饰盒拿给弦合,之所以避着人,避嫌是一点,还怕姝合看了吃味。
  弦合爱不释手地摸着沁凉的红宝石,笑道:“哥哥,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等将来送给新嫂子。”她并非虚套,这样华光四射的首饰盒谁见了都喜欢,只是弦合对于珠宝首饰的喜爱向来不长久,当下惊艳过了,用不了几天就抛之脑后,不似一般闺阁少女嗜之如命。
  余思远脸色暗了暗,随即笑开:“你那新嫂子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你先收着,将来有更好的。”
  弦合将首饰盒敞开,顺着边角摸了摸,在底座摸出一块凸出,略掀开底下铺着的丝绒看了看,见好似是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她下意识看了看余思远,见他低着头,似是有些怅然,并没注意到弦合的动作,不知为何,她只在一瞬下意识地将丝绒铺平整了,没把纸条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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