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可鉴——桑狸
时间:2019-05-04 09:12:06

  袁修脸色一僵,忙道:“您才是说笑了,我那犬子哪有这福气啊。”
  楚二娘本吓了一跳,以为弦合这丫头撞了大运要攀上丞相府这根高枝了,心里正七上八下,听袁修这样说,可知他不是为自己儿子提亲,便立时松了口气。放眼魏地,哪还有比丞相更高的门第,只要不是丞相府,其他都好说。
  余文翦脸上的笑意也不自觉淡了几分,一股失望之情发自肺腑,但还得强打起精神,问:“不知丞相大人是为谁提亲?”
  袁修默了默,敛衣正坐,抬袖拱手道:“君侯,我是为君侯来向三姑娘提亲,他想聘娶三姑娘为正妻。”
  如石坠深涧,半点回声也无,屋内静默地纤羽坠地可闻,众人面面相觑,竟都忘了回应。
  沈昭愿见状,笑道:“君侯与贵府的大公子相交甚笃,如今他聘娶三姑娘也算亲上加亲,还是余大将军教导子女有方,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
  余文翦尚在震撼里没走出来,闻言也只是呆呆愣愣地回道:“过奖了,您过奖了。”
  楚二娘和大夫人韩氏对望了一眼,神情各自复杂,韩氏拿帕子捂住胸口,只觉今天的事怎么这么虚幻,像做梦似的。
  袁修见惯了场面,只当平常,意态沉稳道:“这婚事余大将军到底是允还是不允呢?君侯可还等着回话呢。”
  余文翦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道:“允,允,自然是允的。”
  袁修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道:“那我也就不多耽搁了,先向君侯复命,过几日下聘兴许还得再来一趟呢,到时再仔细品鉴余大将军的好茶。”
  余文翦和余文敬忙起身相送,行至门口,看着丞相悠然远去的背影,沈昭愿顿足在余文翦身侧,道:“老魏侯的嫡妻早逝,发迹之后身边也只有两位如夫人。如今大魏可算是要有正儿八经的君夫人了,余大将军好福气,将来还得劳烦您多多提携了。”
  余文翦躬身应道:“大人客气了,客气了。”
  沈昭愿含笑看了看他,负起袖氅随着袁修的脚步出去。
  送走了外客,只剩下自家人面面相觑,竟都无话可说。过了半晌,韩氏拍了拍自己的腿,咧嘴笑道:“原来这丫头才是咱们家的大贵人啊!”
 
 
第51章 
  庭院深深,弦合在闺房里听不见前院的动静,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榻上品茶,不时看一看幔帐后的婉合和梦合,这两人似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搭理她,将手上珠钏摆弄的丁泠泠响,凑在一起低声细语,不时拿眼梢瞥一瞥她,像是无声的催促她快走。
  弦合坐得稳稳当当,仔细端看青瓷茶瓯上的银泰蓝画钿,全当没看见。
  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候,丞相亲自登门,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涉及朝堂还是其他,她总得等着大伯母和楚二娘回来想法儿探听一下才能安心回去。
  窗外一阵叠踏的脚步声,她将茶瓯搁回桌上,探起身子去看,见父亲和大伯父走在前头,急匆匆地拂过幔帘进来。
  她慌忙站起来,去迎他们。
  “弦合啊,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父亲抓着她的手,眼睛热莹莹的,说话声音也带着发颤。相比之下,他身后的大伯父则显得冷静了许多,一双鹰隼似敏锐的双眸越过父亲,带着些许审视意味地看她。
  倒让弦合有些忐忑:“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父亲张口欲言,还未出声,就被大伯母抢了先,她乐滋滋地上前道:“君侯刚才遣了丞相来向你提亲,要聘娶你作正妻。”
  弦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君侯是江叡。
  身后一阵窸窣,默默站在幔帐后的婉合拽断了手间的一串珍珠,珠落玉碎,萦着幽润光泽顺着缀满璎珞的幔帐底部汩汩滚出来。
  弦合顾不上奚落她,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在众人热切且炯炯的注视下,不自觉红了脸。
  余文翦自当年献城陵州,归降于江砚道帐下,多少年来一直不温不火乏有人关注,如今一朝将成为君侯的岳丈,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味。因此不顾楚二娘的别扭,势要将一直被冷落的女儿奉为上宾,风风火火地张罗,又是要给她换新院子,又是要给她添置新首饰仆从,将家里上下搅得不得安生。
  但不管派去的官家多么殷切,传回来的只有一句话:“三姑娘说了,现下住的用的包括身边的人她都习惯了,让老爷不必费心了。”
  一直沉默的余文敬从席案后绕出来,挽着墨绸袖卷,淡然道:“你别忙活了,这么些年你是如何待弦合的,难道她心里没数吗?靠着这么几日的临时抱佛脚就能把人心暖回来,那当真是荒天下之大缪了。”
  余文翦闻言蹙眉,心中掠过一丝不快,如在兴头上被人兜头浇下一罐子冰水,纵然不悦却也不敢对着自己的兄长发火,只得道:“她有数又如何?以为当了君夫人就能脱离母族扶摇直上了?眼下朝局如此纷乱,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齐家更是野心勃勃,弦合要是没有母家帮衬,能在权力中心站稳脚跟吗?”
  余文敬平静道:“你心里不是挺清楚的吗?就算你不巴结她,不讨好她,她也知道自己离不了母族,纵然心里不快,也得维持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攀连,想到这一层你还忙活个什么劲儿。”
  余文翦默了默,道:“也不能这样说,弦合还是个好孩子,贴心聪慧。”
  贴心聪慧?只怕是太贴心太聪慧了。余文敬微露讥诮:“我仔细瞧着这孩子,听说君侯向她提亲时半分惊讶也没有,想来两人是早就暗中通了款曲。咱们是官宦人家,素来谨遵礼教,可不兴拿着自家的门楣清誉去做赌。”
  余文翦当下脸上有些挂不住,辩解道:“君侯跟伯瑱素有交情,而伯瑱又喜欢将这个妹妹带在身边,这一来二去也未必就是像兄长说的那样。”
  余文敬缄然不语,心中想法却丝毫未被撼动。这丫头虽然处事内敛,锋芒不露,可行事章法总是透着精明,一点一滴算计得丝毫不差。余思远和韩莹的婚事不就是如此吗?虽然当初的极力撮合他自己也是存了私心,眼瞧着伯瑱扶摇直上,想为自己这一脉谋个保障才尽心与他交好,将夫人的堂侄女嫁给他,不仅仅是亲上加亲,更是结盟似的联姻。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弦合对于此事过分的热情,彼此之间竟好像存了一种默契,要借这门婚事攀连勾扯,互相倚靠庇佑。
  要知道,他浸淫朝局多年,见惯了党同伐异,有此想法很正常。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竟也能有如此城府,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又隐隐觉得……可怕。
  二弟家中的这几个姑娘,姝合自是温婉贤良,没什么心眼。婉合纵然心眼多了些,但都是闺阁里的小心思,上不得台面也不足挂齿。唯有这个弦合,总让人捉摸不透……
  他摸了摸穹柱缕雕出来的浮纹,暗道,希望这是余家之福而不是余家之祸。
  *
  过了几日,袁修果然又来登门下聘,双方换过庚帖,合过八字,将婚期定在了十月初九。
  时日算起来略有些紧,因大婚需要筹备的事宜甚是繁琐,诸侯礼聘正妻往往需要一年有余的婚期来准备,而如今距离十月初九,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袁修给出的解释是,长安的使臣尚未离去,君侯有心留他们观礼,才将婚期提前。
  袁修走后,府中下人给弦合送来一张纸条,是江叡约她到南山寺相见。
  寺中桂花漫天,弥漫着香馥之气,秋水怡人,江叡面湖背对着弦合,一身黑衣,袍袖委曳,隐约能看出上面用金线缕出的暗纹。
  她将跟着的人留下,独身上前,并排站在他身侧,盯着水底游曳的鱼儿,阴阳怪气道:“戏演得挺好啊,又是质子,又要去长安,将我骗的团团转,很有意思是不是?”
  江叡含笑看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诘问。
  “彼时大局未定,我若是太早跟你说了,最后若是没有成事,那岂不是连累你空欢喜一场。”
  弦合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却又困惑了:“真是奇怪,你父侯怎么会答应……”
  前世这对父子可一直是冤家,江砚道既要指望儿子为他开疆拓土,又一直忌惮着他,到最后被江叡逼的退了位,还是不情不愿的,怎么今生倒是这么想得开?
  江叡低低咳嗽了一声,眼神略有闪烁:“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
  可疑,真真是太可疑了。弦合暗自揣摩,都要成亲了,他怎么还是一副藏着掖着的模样。
  “你这样可不对,咱们都要成亲了,应该彼此坦诚相待。”
  江叡挠了挠头,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番。弦合陡然睁大了眼,惊恐万分地看着江叡:“你是说……他也……”
  江叡顺势将手搭在她的腰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对啊,我们两个重生是因为早早死去,且带着极大的遗憾,照你的说法,你死的时候你父侯还活着,那他怎么会……”
  江叡叹了口气:“我问过他许多次了,他总不肯说。”
  弦合靠在他身上,望着碧波荡漾,又添了几分愁绪:“江勖肯定不会痛痛快快入长安为质的,袁夫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齐家,那也是块难啃的骨头,往后的路可好像比从前更难走了。”
  江叡沉默片刻,道:“旁的不论,齐家断不敢在你我的婚事上动手脚。我特意留了长安使臣观礼,他们最怕藏留摄政王后人一事被长安那边的人察觉,所以投鼠忌器,至少在长安使臣还在陵州的这段时间里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这也不过是冰山一角,长路依旧漫漫啊。”
  西风吹动起衣袂,缎子绞缠簌簌作响,江叡的瞳眸黑得犹如夜幕下的瀚海,深邃而幽澈,温脉地看向弦合,道:“可我却觉得岁月静好,很是心满意足。”
  他的眸光静澈且深沉,唇角的一抹笑幽淡而温恬,是那么的有感染力,让弦合的心也不由得平静下来。
  是呀,不管外面有多少强敌环伺,他们两个总是在一起的,这样的岁月堪称静好。
  “余弦合!”
  一声从天而降、铿锵有力的喊声将两人之间的静好氛围驱散了个干净。
  弦合从江叡的怀里探出头循着声音看去,见许久不见的陈麝行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她身后的仆从被江叡的随从拦住,只放了她自己进来。
  她有些头大,挣开江叡的怀抱,慢吞吞、不情不愿地朝陈麝行走去。
  “你不是答应我再也不见三公子了吗?你不是答应我再也不跟他说话了吗?这才几天啊,你们都定亲了,余弦合,你个骗子!”
  弦合推开欲上前替她解决的江叡,低声道:“我自己来。”她不由分说地拉扯了陈麝行往外走,一路小跑,穿街走巷,到了晚楼。
  “你给我的十斛明珠我花了,用它开了座酒楼,那个……我把它赔给你,行不行?”
  陈麝行叉腰站在路中间,瞪大了眼睛看这朱瓦飞檐的二楼小筑,门庭热闹,客自云来,不禁赞叹:“你也太厉害了。”
  话音刚落,一个尖细饱含怒气的声音破街传来:“余弦合!”
  弦合只觉头发闷,眼发花,这又是谁啊,江叡在外面到底惹了多少桃花债?
  见齐沅湘迎着秋风而来,任鬓前几缕碎发被吹得凌乱,秀眸圆瞠,恨恨道:“我和君侯自幼定亲,是有婚约在的,你竟跑出来横刀夺爱,真是不要脸!”
  酒楼前人本来就多,又被她这样一叫唤,乌央央围过来许多,将她们团团围住,看起了热闹。
  这些人的围堵似乎是给齐沅湘涨了威势,她越发觉得自己是站在道德的高峰,几分委屈,几分义愤填膺地继续指责她:“你当初跟卫家公子眉来眼去,不出几月,又转投君侯怀抱,身为女子,竟如此水性!”
  她指尖莹白,颤抖着指向弦合,面颊沁出了几行清泪,纤弱的身体气得发颤,越发惹人生怜,人群中已有不少人对着弦合指指戳戳,责难与她。
 
 
第52章 
  弦合瞥了眼身侧正看好戏的人群,反倒冷静下来了,方才对着陈麝行时有的心虚此时全然不见,只抱起了胳膊,微抬下颌,倨傲清冷地睨着哭得瑟缩的齐沅湘,讥嘲似的笑了几声。
  “齐大姑娘,你口口声声自己跟君侯定有婚约,我倒不清楚了,你们是下过三媒六聘,还是换过庚帖八字,亦或是昭告天下,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夫人?”
  齐沅湘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抽抽噎噎道:“我祖母与裴夫人亲自定下的婚约,我自小便知长大是要嫁君侯的,年年岁岁谨守闺阁礼仪,从未有过外心,眼看就要及笄,却遭你鸠占鹊巢。”
  人群中的议论越发鼎沸,有心软的妇人已按捺不住,上来安抚劝慰齐沅湘,向弦合投来白眼。
  但齐大姑娘的一句‘祖母’却让弦合神思清明了许多。江叡对她说留了长安使臣在陵州观礼,为的就是让齐家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们的婚事使绊子。可齐沅湘却当街来了这么一出……
  她说的义正言辞,示弱示的恰到好处,绝不是在街上偶然遇见她的即兴之为。凭她对齐沅湘的了解,她还没有修炼出这样的手腕。
  定然是齐家舍不下江叡这个孙女婿,又自忖不好直接出手,才让齐沅湘出来扮痴心女子,妄图从舆论上压倒她。
  可笑,简直是太可笑了……
  她轻挑了唇角,带着几分凛冽笑意:“沅湘姑娘,你与君侯之间是有亲缘攀扯,齐家又是裴夫人的母家,你若是说两家长辈私下里定了亲,却没有公之于众,那倒有几分可信。”
  齐沅湘一怔,隔着莹莹水雾略带诧异地看向她,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可据我所知,当初老魏侯有意让君侯入长安为质,曾与齐老夫人商讨过你们的婚事,老魏侯与裴夫人都希望能尽快完婚,可齐老夫人却拒绝了,你可知这是因为什么?”
  齐沅湘目光闪躲着避开弦合,嗫嚅道:“我不知。”
  她这反应真是太有趣了,弦合含笑靠近她,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无非就是看人家要当质子了,觉得前途没有定数,白白嫁个孙女过去恐做了亏本买卖才拒绝。”她见齐沅湘想要反驳,轻轻慢慢地又加了句:“不然,齐老夫人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这门婚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