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钗——姑苏山人
时间:2019-05-20 08:34:25

  常婉心底倒是未曾起了半分波澜,当年那个自己早就溺亡在他的横眉冷对里,不复存在了。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便是这样又如何呢。总归后宫三千人皆抵不上他心里一个常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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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杳被燕怀瑾蹑手蹑脚带进华清宫,枕在绵软的床榻上时,已然醒了个七七八八了。
  她眼睫微动,她虽然酒吃多了些,却也未醉的失了心智,不过是有意借着醉意敲打他一番,不曾想他将自己在画舫内安置好以后,躬身划桨,上了太液池畔一路将她捎来了自己的寝宫。
  她睁开眼,却不见燕怀瑾的踪迹。
  她母亲嘉定长公主时常教导她与常婉凡事大智若愚一些,面上木讷一些没干系,总归心里头是要跟明镜似的才好。偏偏她姊妹二人,没有一个听进心里去。她那时不明白其中滋味,就像不明白为何母亲身为长公主却甘愿下嫁于常海德那般权势滔天、野心昭然之人。而当她好容易明白其中滋味时,却为时已晚。
  常婉一度还只当将自己蒙在鼓里,她不知晓的是,嘉定长公主已然将当初那桩事悉数说与了自己听。
  在这世上,男子之爱便是三分心动,三分怜惜,四分欲割而割舍不得。女子之爱,便是十分心动。
  那些情真意切的话是常玉所想,却并非她所想。要知道,那个常玉早在七年前便殁了。她如今寄生在这具皮囊之下,待这些风月之事着实已提不起半点兴致。
  燕怀瑾捧着解救汤再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的便是徐杳一对柳叶眼四处张望,十分清明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她听见燕怀瑾掷下解救汤的声音,在紫檀木的桌上敲不出不小的声响,循声望去:“陛下。”
  “方才在画舫上,你是在做戏,是不是?”
  燕怀瑾眸光晦涩,徐杳见他岿然不动,心下嗤笑一声,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呢。
  “你全在诓骗朕,是不是?”他漫不经心地质问她。
  “是。”她不置可否。
  这却不是他所祈盼的答案。
  话音未落,俄尔间他已经头也不回地出了内殿,脚步从未有过的纷乱,到底流露出他一丝慌张。徐杳实在诧异,他做出这幅丢盔弃甲的模样,落荒而逃的人明明该是她才对。
  蔡莲寅在华清宫外见建安帝慌不择路地疾步出来,仿佛里头是什么洪水猛兽,自建安帝登基以来,他倒是头一回见到建安帝如此愣头青的模样,他心底十分纳闷,躬身道:“陛下这是?”
  “是了,是朕魔怔了。”燕怀瑾神情有过一瞬的颓唐,怅然若失开口,“徐文山打得一手好算盘,着实妙了一些,朕这遭竟差点着了他的套。”
  当年那桩陈年旧事,徐文山既是他身边的肱骨之臣,自然也是知晓一二的,不曾想徐文山倒挖尽心思,从这上头着手。
  他自幼读遍圣贤书里的治国之道,里头写尽身为明君应当如何如何,说什么自古帝王多薄情。他将诸事都算在条框章程里一步步走上今天这个位置,唯独算漏了常玉。
  
 
  第27章 贰柒
 
  
  翌日
  华清宫
  徐杳这一夜倒是睡的香甜,浑不在意燕怀瑾一去不回,昨夜亥时的时候倒是有个同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宦人,名唤唐茗的,还特地来寝殿支会了她一声,说陛下歇在御书房了。这宦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一来二去,虽有几分谄媚的意味,倒也乖嘴蜜舌,她自然知晓为得是什么。
  鸢尾豆蔻二人倒是一早便候在外殿,掐着时辰才进去唤徐杳,徐杳睁眼便看见玄黄的床帐,沉香木的材料向来助眠,也难免她一夜无梦。
  然而燕怀瑾昨夜歇去御书房的行径倒着实耐人寻味,眼巴巴抱着自己回了寝宫,问了三言两语便撒手去了,也不直到他是过不去自己这道坎还是别的什么。要说他过不去自己这道坎,她是万万不信的。
  待徐杳梳妆妥当后,一行人遂往长信宫去了。
  一路上唯独豆蔻几番欲言又止,徐杳瞧着有趣得紧,倒也不问她,果真眼瞧着快到长信宫时,豆蔻才直言不讳道:“昨夜奴婢同鸢尾等了您许久也不见人,谁曾想您去了华清宫,还是个名唤唐茗的宦人来落英榭走了一遭。”
  “早晓得您贪杯,奴婢也不献这个殷勤,由着你数落两句也就罢了。”鸢尾在后头也絮絮叨叨道,“您虽歇在华清宫一夜,可惜……”
  不待鸢尾这话说完,她已然知晓她说得是燕怀瑾歇在御书房一事。
  “你两个盘算着一唱一和多久了,净是些快起耳茧子的老生常谈。”徐杳哑然失笑。
  进了长信宫,随众人一并朝上首请安,各自落座后。娴昭仪风轻云淡地拂过下首众人,语焉不详道:“昨夜七夕,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奈何在座也只有襄良媛是个福泽深厚的,想来她过得才是名副其实的七夕,旁人不过是凑热闹罢了。”
  娴昭仪这话,将她捧得很高,昨夜她被燕怀瑾一步步搂抱于怀间去了华清宫之事,已然阖宫上下人人皆知,燕怀瑾末了却自个歇在御书房自然也是人人皆知。
  徐杳敛眸,恭恭敬敬道:“娴昭仪谬赞了,一年总会轮到一回七夕,于有些人而言求之不得,于有些人而言却是唾手可得,确实算不得什么稀罕日子。”
  她丝毫不谦虚,委实倒不介意坐实娴昭仪那番话的。
  这日倒难得的是,赵容华神色恹恹,听了她这话也不为所动。
  遂这日请安倒风平浪静,娴昭仪也未曾多留她们说话,便要她们告退了。临走前徐杳却听见那长信宫的掌事宫女抱琴含糊其词隐约提了一句瑶光公主似乎又抱恙,心底暗暗诧异,颜舜华这女儿竟是个如此孱弱的。
  想来燕怀瑾这个皇帝当得也算不得帝王典范,膝下子嗣未免单薄了一些,偏偏大皇子是个痴儿,瑶光公主体弱多病,二皇子尚未满周岁,除此之外便属桢良媛尚未呱呱落地的腹中胎儿了,若是二皇子与桢良媛这胎再生波折,倒也算件奇事。
  这日午后未时,正值徐杳小憩转醒,不曾想桢良媛倒登门拜访,邀她御花园同行,美名其曰散步,徐杳见她身子尚且还不算过于沉重,乘着这时景多走动些于孕妇而言也是有益处的,便应约同行了。
  因曹凝君步伐缓慢一些,徐杳也迁就着她,在宫道上便瞧出曹氏喜形于色,一对眼里更是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我原是要谢襄良媛一声的,只是想着自打入宫以来,谢你的次数已然数不清了,想着襄良媛也并非是小肚鸡肠之人,便也不多此一举,平白显得生分。昨夜那样的日子襄良媛去了华清宫,委实是天大的好福气。今儿御前的蔡大人亲自来了流云轩一遭,赏赐了许多新鲜玩意,想来定是襄良媛为我说了许多好话。”
  照曹凝君这话说来,她眼下能出流云轩其中还有自己一份功劳。然而徐杳实在不忍告诉她,她确实有帮衬曹凝的心思,却未曾为她美言过一句,原是同曹凝君散宴时说话不仔细教燕怀瑾一字不落听去了才是真的。
  待徐杳一干人行至御花园的时候,因生怕曹凝君受了暑气,便循着鹅卵石铺出的小道寻了一处小巧凉亭,这凉亭旁与别处的姹紫嫣红不同,栽了成排的茉莉花,芬香袭人,倒含蓄得紧。
  有几簇茉莉花上甚至栖着几只蝴蝶,豆蔻一时瞧得有趣,兴致盎然只随着蝴蝶的痕迹扑去了。
  桢良媛身边的晓暮倒是依旧一副老实模样,鸢尾立在徐杳一旁见状欲出言唤豆蔻,还未出声便被徐杳制住了:“且由她去罢。”
  她忽而忆起上一回来御花园,那时尚且还是暮春时节,偏偏被赵容华搅了兴致。她不自禁望向了远处的假山,那假山顶上因有一株梧桐树密密稠稠,倒也瞧不清凉亭的模样。
  这是假山石阶上头悠然下来一位宫女,远远地瞧不清模样,她这才看见假山下头原是站着一个人影的。
  是个个头极矮的小孩子,身上穿得锦衣华服十分精致,被那下来的宫女一路引着往假山上头去了。想来这个时辰会在那假山上头得,无非是赵容华无疑了。
  徐杳微微蹙眉。
  曹凝君见她盯着那处出神,便也看了个明白,疑惑不解道:“可是瞧见了什么不妥之处?”
  徐杳摇摇头:“想来也不干我们什么事的。”
  只因那孩子落脚处,正是同她上回一般无二,继而便被赵容华宫里头的掌事宫女寄云请了上去,而眼下唤那孩子上去得约莫也是寄云了。
  不过须臾片刻,那孩子便安然无恙的下来了,一路蹦跶着步子朝着徐杳这处的凉亭过来,她这才瞧清楚这孩子的相貌,分明是个长得十分标致的男童,一双眼更是极有灵气的,只是好端端的两个发髻上环环绕绕戴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花瓣,披红戴花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堪入目。
  这男童径直进了凉亭,同徐杳一干人憨笑道:“见过众位姐姐们。”
  曹凝君一头雾水问他:“你是何处来的,怎生这幅打扮?”
  徐杳心下却已有了成算,宫里头锦衣华服的男童,又是这般岁数的,当属永和宫常婉膝下的大皇子无疑了,按照上一世的辈分,这男童也是要叫自己一声姨娘的。
  “适才的姐姐们都说我戴这花好看极了。”
  这男童声音稚嫩,听说大皇子是个痴儿,遂一直未曾上过书房,眼下看来,倒也没有外人所传得那般疯疯癫癫,不过说他天真无邪倒是不假的。
  徐杳一眼瞧过去,他衣襟上还黏着许多花粉,忍俊不禁道:“你身边伺候的人都去哪里了?”
  她话音刚落,一行人却踏进了凉亭,她抬眼望去,为首那人竟是常婉,依旧是明艳动人一张脸,梳着凤冠,着一袭正红色曳地凤裙。
  “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徐杳一干人等皆屈膝见礼。
  常婉却也不看她们一眼,言简意赅对着后头的几个嬷嬷们吩咐道:“还不快带大皇子回去。”
  “大皇子性情淳良,本宫也不是不晓得有些个不消停的人是如何在底下嚼舌根的。虽然本宫礼佛久了,却从来也不是宽宏大量的圣人,你两人今年才入宫,可见娴昭仪并没有教你们习过几样规矩。”待后头的嬷嬷们上前领了大皇子渐行渐远,常婉也不让众人起身,面色不虞道,“桢良媛有孕在身,闲来无事还是不要随意出来走动得好。至于旁得人,各自去领二十板子罢。”
  曹凝君从未见过皇后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徐杳却并没有她这般大惊小怪,常婉若当真没有半点脾性,那便不是常婉了,她放权给娴昭仪,不过是她自己不要罢了。
  “大皇子也不过才来此处,原是从假山上头的凉亭下来的。”徐杳丝毫不以为意,“那处的凉亭,如今一贯为赵容华所用。先时妾也十分诧异,大皇子身边也不跟着侍奉的人。”
  “既是这样,”常婉当机立断,干脆利落地已然往假山那处去了,侧首时还不忘扔下一句,“你且随本宫去瞧个究竟。”
  “还不快扶桢良媛回去。”徐杳瞥了晓暮一言,有意提醒她。
  却说赵芜一如既往地带着二皇子在此处,她正悠闲自在地坐在石凳上,听见石阶上的脚步声,却不曾想先行上来得会是永和宫那位不问世事的皇后。
  一时怔住,才忙不迭屈膝见礼:“皇后娘娘金安。”
  常婉一眼便看见石桌上七零八落的花瓣,同大皇子鬓间所戴一般无二,轻眯了眯眼:“赵容华好兴致。”
  不待赵芜接话,“啪——”她脸上遽然间已生生挨了一个耳刮子,常婉这耳刮子扇得有几分刁钻,蹭着赵芜的眼角擦过去,赵芜再睁眼得时候已然渗出泪光了。
  后头被嬷嬷拥在怀里的二皇子顿时“哇——”一声啼哭起来。
  “你可知罪?”常婉在这啼哭里却不为所动,眼底只有赵芜。
  赵芜自入宫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欺侮,半晌才反应过来,因在她宫里头的宫女嬷嬷众目睽睽之下,她只愈发觉得无地自容起来,胸前更是起伏不平,呼吸急促,这是气得极了:
  “您要给妾安莫须有的罪,妾又有什么法子。”
  “大皇子同赵容华那宝贝儿子一般无二,身子骨里同样淌得是陛下的血脉,永和宫上上下下都不敢有一丝怠慢,成日里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赵容华身为嫔妃,却不恪守本分,竟拿大皇子作乐,实为大过。”沉璧得了常婉的示意,上前两步,字字珠玑道。
  堪堪这时候徐杳才从石阶上不疾不徐进来,榜眼冷观着这一切。
  然而她这一出现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芜下一瞬转过身子,朝着身后的宫婢寄云发作道:“你这浪蹄子!何时能为我省两分心,平日里白养你了,大皇子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泥泞里爬出来的东西,光顾着自己起兴,赖到我头上来,管教你不得好死!”
  她说最末一句话的时候,手上已经一把拧住寄云的发髻,嘴里一时又胡乱啐骂起来:“你同外头那些娼姐儿有什么分别?”
  赵芜满心满眼里想起前阵子徐杳中毒一事,她那时便知晓自己这宫婢不甚干净,奈何又不好在殿前开脱,因这宫婢同自己牵系过多,只怕会招供出自己不少关乎自己的陈年旧案出来。
  偏偏她这一声“娼姐儿”仿佛说中了寄云心思,这宫婢浑身一颤,一时只觉得心如刀割,面上也流露出几分哀哀欲绝的神情。
  赵芜却视若无睹,“啪啪——”几声扇得寄云霎时嗡嗡作响。
  凉亭一角的嬷嬷们一面哄着二皇子,一面还不忘规劝了两句:“赵容华快停手罢,想来寄云也是无心之过。”
  “你今儿便是将人打死了,也脱不了干系。”徐杳原只想激将赵芜两句,教她停手罢了。
  不曾想赵芜听罢这席话虽制住了动作,那宫婢已然红肿一张脸,脸上更是涕泗横流,发髻尽散狼狈不堪。
  “奴婢再不伺候您就是了!”
  她说这话得时候声音尖细,立时已朝着凉亭外头纵身一跃。
  众人上前两步俯瞰下头,只看到潺潺不断的一帘幽瀑,半点瞧不清底下的情形。
  这厢沉璧已经打发人下去察看,那人腿脚倒利索,约莫是下去瞧了一眼便上来了:“了不得了,赵容华逼死人了!”坦然失色惨白一张脸回禀道,“流了好大一池子血,已经咽了气,怕是活不成了。”
  赵芜还杵在原地,声音打颤:“死了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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