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漠燃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翻箱倒柜:“你干嘛呢?”
姜郁没回头,一筹莫展:“你不是失业了吗?我看看我手里有多少钱可以贴一贴。”
席漠燃听到“失业”两个字笑出声:“你怎么弄得像咱家被抄了一样,要你拿钱干什么,我要创业不能找银行贷款?”
姜郁问:“要是银行不贷给你呢?”
席漠燃反问:“为什么不贷给我?”
“因为你穷。”姜郁看着存折上完全能够数清的零,太知道银行什么德行,如果贷款人没有偿债能力,如同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银行的本质是薅羊毛的,天天盼着你还不上,拿贵重资产抵押。
所有的还不上都只是时间问题,它就卡时间,最后你还是得还给它,它从中捞油水。
客户拖得越久它越开心,因为不但可以吞掉抵押的资产,还可以合理合法地讹上一笔。
当然风险是双方共同承担的,借款金额太大还不上了,不是老板跳楼就是行长跳楼。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她说的是实话,席漠燃却一点也不着急,从容不迫地说:“那就找肯贷给我,又不是身上背着债急着还,再不济找份正经工作先干着,去工地搬砖一天也能挣四五百,有手有脚的怕什么。”
也对。
怎么好像他离个职跟天塌下来似的。
他明明是个富二代啊。
说起来席振群真是有先见之明,时刻走在时代前沿。
08年金融危机,世界经济萧条,一大批大型企业破产清算,他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和农民打成一片,大赚了一笔,从此走上了致富之路。
后来互联网兴起,他又推广网上交易,和全国各地的老伙计沟通,解决了货源问题,甚至免去了在各地建仓库的麻烦,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贵州是个好地方,人民朴实善良,领导班子很有一套,城市建设得井然有序,但依然有很多榜上有名的贫困县。
席振群在这里建了一个度假村,政府拨款相助,以民俗为特色,集吃喝玩乐为一体,办得有声有色。
建好以后给综艺节目当赞助商,让摄制组来这里拍摄,带动了当地经济。
他赚到钱了就开始散财,旗下所有购物广场周五打折,而且是实打实的让利,清的都是没什么名气但是质量非常高平时又舍不得花那么多钱买的商品。
其实那也是他们的合作商。
对于商人来说,存货放在仓库里永远是存货,租赁、管理仓库也会产生高额成本,不管能卖多少钱,哪怕成交价只有一元都是赚的。但在消费者眼里,只要低于成本价就算赚到,原价砍了一半又一半,必须抢啊!
见猎心喜的人们就像清早超市门口排长队的老太太,准时准点地在商场外等候,时刻准备狂奔。
网络媒体曾经报过一则新闻,视频里,商场大门一打开,黑压压的人群一哄而上,商场售货员爬上柜台,跪在上面高呼不要抢了,又不是不要钱。
日暮黄昏,商场里的商品被一扫而空,壮烈得如同鬼子进村。
集团火了,几年内以破竹之势迅速跻身全国前列。
虽然席漠燃穷,但是他们家的资产应该是按亿计算的。
想到这里,姜郁突然觉得自己多虑了,她为什么要为一个隐形富豪担心呢。
穷的是她啊。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半夜三更,正是休息的时候,席漠燃的手机响了,姜郁被铃声吵醒,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没关机啊。”
席漠燃看到来电显示,把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通电话:“喂,妈,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你奶奶说身体不舒服,我跟你爸正在往这边赶,你先到军总医等着吧,我们估计一小时以后到。”
“好,我马上到。”
席漠燃挂断电话,利索地把脱在枕边的羊毛衫套上,掀开被子穿裤子,看上去不到半分钟就能穿戴整齐。
听筒里的声音在深夜里放大,像扬声器传出来的,姜郁听出了胡新梅焦灼的语气,也听到了通话的具体内容,爬起来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席漠燃披上外套扯了扯下摆,低头对拉链:“不用,你明天不是还要开会吗?我先去看一眼,真有什么事我再给你打电话。”
爷爷才走不久,奶奶又身体不适,让人心里发慌,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姜郁终于明白爷爷病重席漠燃为什么没有告诉她了。
她抱着被子,眼神不安,席漠燃跪上床,拥着她在她额头上啄了一口:“奶奶会没事的,等检查结果出来,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先睡吧。”
说完毫不拖泥带水,行色匆匆地出了门。
北京军区总医院门口停满了车,席漠燃见缝插针地停进去,大步流星地跑向门诊大楼。
等席振群把老人带过来,他已经安排妥当,和医护人员一起上前,把奶奶挪上了推车。
手术室的工作灯亮起,一家人在门口等候。
席漠燃歇下来,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胡新梅拿手帕给他擦擦脸:“辛苦你了,已经睡下了吧。你爷爷走的时候我们就该想到的。家里老人过世,原来的保姆害怕,辞了工作,你奶奶一个人住在西郊没人照应,家政的人也是三五天才去打扫一次。多亏你奶奶意识清醒,不舒服知道给你爸打电话,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不到三百平米的别墅也是别墅,总不会连老人的房间都腾不出来,是老太太自己非要守着已故的老伴,无论怎么说都不肯搬。
保姆也重新找了,结果去了看到老爷子的遗像,又跑了。
老人本就难伺候,有的性格变得乖僻古怪,喜欢在鸡蛋里面挑骨头,有的神神叨叨,有点异于常人的小癖好,大多身体不好,倒在家里了,不知道算谁的责任,家政公司普遍不愿意接这活儿。
人常说晚景凄凉晚景凄凉,如果老来子女没有在膝下尽孝,大抵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两位老人一生没享受过什么特权,要说有福气,应该就是有一群贤孝儿孙吧。
席漠燃不慌不忙地安慰道:“奶奶吉人自有天相,您也别自责,正好我最近不上班,等奶奶度过危险期,我把奶奶接来家里养着。您和我爸孝敬久了,不好忤逆奶奶的意思,但奶奶向来疼我,听我的话,我出面说,奶奶一定会同意。”
胡新梅温柔贤淑,过门就做了全职太太,特别像古代端庄持重的当家主母,毕恭毕敬侍奉公婆,家里的事席振群一概不管,但父母之命他还是会参考,所以家里地位最高的还是两位老人。
老人不情愿做的事,他们不好开口。
但席漠燃不一样,他辈分虽小,却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老人宠他惯他心疼他,好饭好菜都让给他吃,不年不节的给他做衣裳,还亲手拿推剪给他理过发。
老爷子曾养过一条藏獒犬,席漠燃吃不完的肉都投给它,吃的方面排老二,老太太也很喜欢它,可它只是跟席漠燃咬着玩儿,把他咬疼了,瘦弱的老太太竟然把狗踹了一米远,第二天就送走了。
后来席漠燃上了中学,九门功课触类旁通,回家头头是道地讲给老太太听,老太太虽然听不懂,却也拿他当大学问家,骄傲得赞不绝口。
在老太太眼里,孙子厉害,比儿子还争气,久而久之形成了“孙子说的都是对的”的心理,席漠燃提出的请求,老太太从没有拒绝过。
这次八成也不会。
胡新梅也觉得由他来说再合适不过,只是她注意到一点:“你怎么不上班了?”
席漠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可他不想用谎话来圆,一五一十地说:“在大方向上和蔺楠的意见不统一,想自己单干了,暂时还没想好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停下来仔细想一想,免得选错了道,多走弯路。”
生意上的事胡新梅不懂,听他这么说,想必是知道分寸,她也就不操心了,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奶奶住你那儿,姜郁怎么办?”
席漠燃说:“一起啊,我照顾奶奶就好了,她白天上班,晚上有工作可以关上门在书房工作。没工作她也不干别的,看会儿电视就睡了。”
胡新梅很惊讶:“你怎么这么清楚她晚上干什么?”
席漠燃突然想起有消息没告诉父母:“我们复婚了。”
胡新梅喜不自胜:“这是好事啊,怎么不说?什么时候的事?”
席漠燃掩饰住心中的得意,佯装淡定:“就上周六。”
胡新梅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但老人还在手术室里,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便又收起笑容:“你们才复婚没多久,我怕奶奶过去姜郁有意见。我和你爸老夫老妻没什么,你们现在跟新婚没差别,需要有二人空间,万一做那事儿的时候被奶奶撞见怎么办?你们可是还没有孩子的人啊。”
席漠燃失笑。
他怎么觉得有点儿尴尬?
胡新梅替他拿了主意:“这样,你没想好自己要干什么之前,先把奶奶接过去,陪陪奶奶,做做思想工作。等你定下来了,我们换换房子,你和姜郁住过来,我们住过去。”
席漠燃想了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他为人细心:“那房子太小了,你和我爸种的宝贝往哪放?”
胡新梅嫌他操不该操的心:“先放那儿,家里有位置,到时候你把你和姜郁的东西搬过去就行,我跟你爸不是没过过苦日子,挤一挤能接受,奶奶更不用说了。”
席漠燃犹豫地皱了皱眉:“不合适吧。”
胡新梅是儿子肚里的蛔虫,知道他那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有什么不合适的?无非是觉得你们住大房子,我们住小房子委屈我们了。钱我们有的是,不是钱的事,有房子住就行了。买毛坯房,装修费神,装完还不能立即住进去,买二手的,谁知道这房子有没有问题。有钱也不能瞎折腾啊。姜郁要是不喜欢我们房子的风格,你们布置布置也像样,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们家年年交的税都不知道能买几套房子了,但席振群认为他们赚钱,吃的是政策的红利。
当初约好了的,先富带动后富,不能当多出来的钱是他们家的,迄今为止办了三个基金会,一个留守儿童的,一个抗战老兵的,一个白血病患者的,募捐就没有停止过。
席漠燃低低“嗯”了一声,跟胡新梅保证:“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他们在这边说话,席振群一直关切地盯着手术灯。半个小时后穿着无菌服的大夫走出来,不等家属问,直接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席振群面色凝重地追问:“医生,我母亲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值班医生十分专业地回:“脑血液供应障碍引起脑部病变,也就是常说的脑梗,还是要住院观察几天,配合我们定时检查,确认没问题,康复得差不多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中途姜郁打了个盹,昏昏沉沉梦到一些零碎的片段,直到快三点的时候席漠燃终于打来电话,告诉她奶奶没事了。
接下来两个小时她睡得也不是很安稳,有点神经衰弱的感觉,像一只被捏住后脖颈的猫,思绪杂乱。
路灯彻夜不熄,姜郁睁着眼听着小区里的垃圾车“轰哐”装运。
五点了。
席漠燃守在奶奶病床前看护,一夜未归。
她贪恋被窝里的温度,可辗转难眠无所事事的状态让她无心补觉,数了三个数坐起来,穿好衣服出门晨跑。
同样是昏暗无人的环境,只听说有凌晨打劫的,没听说拂晓劫舍的,所以姜郁并不害怕。她沿着席漠燃规划的路线跑,速度还是平时的速度,可没有席漠燃领着,跑不到一半就跑不动了。
剩下的一半是回家的路。
她弓着腰急促的喘息,白花花的雾气遮住她的视线,牙和肌肉都很疼,嘴里满是铁锈味,腿一软撑不住了,头昏脑胀地蹲在路边,单膝挨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果然他不在她就会多吃很多苦头。
她和这座城市里所有颠簸流离的人一样,既是挣扎的囚鸟,又是孤独的雄鹰,全看自己将自己视为什么。
月亮还在天上,太阳已然升起,她摇摇晃晃站起身,走了两步,朝回家的路狂奔。
五公里,三十二分钟,对于一个社畜来说已经是非常理想的成绩了。
小区门口卖鸡蛋灌饼的推着小车出来,正在架灯,姜郁是真的不想做早餐了,可她出门没带手机。
她悻悻地把手塞里兜里取暖,下一秒,陡然定住。
这个质感怎么这么像……纸币?
平时刷支付宝刷习惯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用过现金了,连这套运动服都是用支付宝刷的,他们家唯一还在用现金的人当然是席漠燃那个老干部。
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比洗衣服前搜出现金更令人惊喜的,那就是在想卖东西却以为自己身无分文的时候,早有人把钱塞进了你的口袋里。
姜郁把钱掏出来数了数。
五块、十块、二十块的各两张,还有一张五十的。
记得之前电子支付还不流行的时候席漠燃就教过她:一百的无论如何都要放进钱夹里,同时也该备一些零钱在兜里,方便人家找零,这样要比出钱的时候再翻节省时间,也要比你拿一百块说不用找了要尊重人。
不是每个人得到不义之财都会开心,你到超市买东西付一笔巨款,周围的人都会当你是神经病。
虽然他在医院陪奶奶,但给她留的一百二十块像护身符,跟他在身边一样令人安心。
——
上午信托公司的经理要来公司交流,姜郁作为海狄的高管,要列席会议。
她一晚上没怎么休息,到办公室困意袭来,又不敢灌咖啡,怕开会的时候胃疼,只好拿用来通气的醒鼻剂闻一闻。
这阵子她忙,苏清淼压了好多事没告诉她,或者说没拿信托公司当回事。
今天开会,昨天下午才通知她,弄得像证监会临时抽检一样。
严舒月和苏清淼的秘书已经下去接人了,她在电脑里调资料。
他们来公司走访,无非是想要公司的数据做评估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