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昀这人有时固执不听劝,没等陌敦将话说完,他便径自往前方走去,陌敦没有办法,也只好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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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场大火后的西阁已经坍塌了一部分,剩下的建筑摇摇欲坠。常昀小心翼翼的绕过焦黑梁柱,一步步慢慢的顺着残破的楼梯向上。
“真是个不怕死的。”陌敦跟在常昀身后,抱怨的同时,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高处的灰烬窸窸窣窣落下,险些迷了人的眼。陌敦大口的咳嗽着,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眼前紧张而又危险的氛围,但常昀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
他在思考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于是陌敦便也只能委屈的闭嘴。不过说起来,真的是很少能见到常昀这样一面,他看着陡然严肃的友人,一时间也不敢再同他多说什么。
“她大概就是在这一带出的事。”常昀停在第二层楼梯的某个转角说道。
陌敦不知道常昀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他说话,但他还是回应了一句:“旁边就是窗子,她是从这扇窗子跳下去受伤的?”
“不是。”
“不是?”
常昀看着他的眼睛,“医官说她头部的创伤,更像是被铁器重击后的结果。也就是说,她有可能不是自己跳下去摔伤的,而是被人砸晕之后,从高处抛了下去。”
陌敦打了个寒噤。
常昀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
“很危险!”陌敦再一次唤住了他。
前方几块拼接在一起的木板已经被烧得脆弱不堪,就算是一个体重再怎么轻得人,站上去也可能会压垮它们。
常昀摇摇头,继续往前。
陌敦没胆子再陪着他,只好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
常昀谨慎的挪着步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俯下身想要查看。可是脚下忽然一空——
“小心!”陌敦高呼。
*
陌敦觉得自己今日来探望常昀就是个错误。
好端端的不在太学待着用功,见常昀一回,倒受了不少惊吓。
方才那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常昀要随着焦黑的木料一起摔下去了,但常昀的反应力不错,在脚下地板坍塌的一瞬间,及时的往旁边一跳避开了断胳膊断腿的命运。
只是才落地那一瞬,由于重心不稳,他又向后倒下,撞到了身后的墙——露出了一处巨大的空洞。
“这、这是怎么回事?”墙后本该什么都没有才是,可现在看来,这里原本有个隐秘的空间。
“我也不知道。”常昀从砖石堆中爬起,吃痛的揉了揉手臂。
陌敦顾不得害怕,从塌陷的地方绕开,和常昀一起探身往这间狭小的密室内查看。
这里头自然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陌敦有些失望,而常昀死死的拧紧了眉头。无论是皇家的宫殿还是世家大族的坞堡、庄园,往往在建造时都经过了精巧设计,有时候人们会秘密建造一些暗道或是密室,用以达成各式各样的目的。
天渠阁这间逼仄窄小的暗室,或许曾经是用于存放什么隐秘文书的,但现在它已经空了。
“我之前一直在想一件事。若真是有人恶意纵火,他得提前做好的充足的准备才是。”
像天渠阁这种储存大量文书的所在,对火的防范也尤为重视。格内基本不使用灯烛照明,一旦入夜,谁也不能进入。书格之间距离开阔,墙体基本以砖石砌成。
短时间内想要燃起一场大火,还需要火油或是别的什么易燃品。
会不会正是有人在起火之前,将这些东西藏在了这样一间密室之内?
***
审讯的事情并不由常昀负责,他只是将他的发现告诉了廷尉赵明慎。
最有可能将火油偷藏入天渠阁的,只有可能是负责打扫天渠阁的宦官以及守卫这里的卫兵。在审理这些人时,赵明慎的效率尤其快,第二天常昀便听说,这桩纵火案有了结果。
是一个叫万安的小宦官。
而据他的解释,这场大火也并不是什么阴谋,只不过是他偷了宫中的酒,藏在天渠阁内想要卖出去,结果不慎引发了火灾。
至于褚谧君是谁伤的,他只说不知道。
这样一个结果,莫说常昀,就算是赵明慎也不会相信。对这人的审理继续了下去。
而在这过程中,赵明慎倒是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这个名叫万安的小宦官,左手上有一道极其深重的咬伤的痕迹以及数道陈旧的抓痕。身为一名常年在天渠阁这样一个地方当值的小宦官,他本该没有机会同人厮打的才是。
但这也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赵明慎只将这事当做是消遣随口说给了常昀听,刚巧陌敦也在场,当即脸色微变。
“怎么了?”
“还记得上次我在天渠阁,差点被人杀了的事么?”陌敦神色凝重,“我在反抗中狠狠咬了那人一口。”
赵明慎闻言沉默了一阵,将陌敦带去了万安那里。
虽然陌敦遇袭时,不曾正面见过要杀他的人,但可以从身高和牙印基本判断,万安就是那天的刺客。
原本还打算采取温和手段审讯的赵明慎,立即宣布对万安动刑。不为别的,仅是袭击赫兰质子这件事,就足以说明此人不简单。
这事当然也惊动了皇帝,继而传遍朝野。但不知怎的,常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太巧了,太过巧合的事情,总让他没办法彻底放心。
他依旧每日去探望褚谧君,如果她还醒着,一定能提出一些有用的见解。说实话他现在心中既有恐惧也有疲倦,但这些情绪,他无法向任何人说出口。
就在不久后,他收到消息,说万安什么都招了——
一切阴谋的幕后黑手都是他的堂兄夷安侯。
守在褚谧君身边的他一个晃神,摔碎了一只瓷碗。
东宫离褚府有一定的距离,等他赶去那里时,夷安侯已经被人带走。他只见到了自己另一个堂兄。
济南王常凇站在东宫门前的老树下,看起来分外孤独。
常昀下马后飞快的朝他跑了过去,但在快要靠近他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停下了。
济南王抬头看着他,两兄弟无言的对视了片刻,彼此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来晚了,阿邵已经被带走了。”过了一会,济南王轻声说。
常昀略有些局促的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阿邵被带走前,一直哭喊说自己是冤枉的。”
第87章
“他真的是冤枉的么?”常昀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道。
济南王看着头顶满树暗褐色的叶子——春天并不是哪里都欣欣向荣, 也有许多草木会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干枯凋零。被不远处的繁花似锦一衬托, 愈发显得凄冷哀凉。
“这个问题,我怎么可能知道答案呢?”济南王轻笑, 仿佛是要哭出来了, “假如还是在一两年前,我一定会不假思索的维护阿邵。他是我的堂弟, 我要是不信任他,怎么配做一个好的兄长。可是现在……”
“那阿凇信我么?”常昀凝望着他。
几片枯叶悠悠落下, 济南王看着它们, 发了很久的呆。
“我知道了……”常昀说。
“我愿意信你。”济南王忽然说。
常昀一愣。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但我仍愿意相信自己的兄弟。”济南王站直身子,看着常昀。
常昀苦笑,“你啊……”
“那么,阿凇。”他又道:“我得告诉你, 阿邵这件事, 我并未参与,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当成纵火和行刺陌敦的凶手,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济南王往长廊方向走去, “我有点想喝酒,一起么?”
济南王并不好酒,他一惯是个有礼而温和的人,酒会扰乱人的心智,理所当然的被他所排斥。
但是从前他们三个关系还很要好的时候,夷安侯与常昀偶尔会凑在一起喝酒, 这时不论济南王愿不愿意,他们都会不由分说的带上这个兄长。
去年秋,三人一块酿了一坛菊英酒——说是合酿,其实不过是常昀提议,夷安附和,济南张罗侍从去酿。而后这坛酒被埋在了东宫的某株花树下,但三人差不多都将这事给忘了。今日再将酒挖出来时,难免欷歔。
两人坐在廊下对酌,春日微凉的风卷起落叶飞舞又落下,明明东宫不过是少了个夷安侯而已,却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了,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
常昀和济南王一人倚靠着一根廊柱,和着风声偶尔聊上那么几句,多是回忆往事,比如说某月某日他们曾一块烹茶,某日他们曾一同比试剑法。
细细数来,三人之间在每日的琐屑之中,竟然也积攒下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
菊酒并不算烈,入口清甜,而甜中带着悠长的苦涩。他们并没有将坛中酒喝完,不约而同的留下了一小半,好像都在期待着还有三人齐聚,一同喝酒的时候。
尽管他们都清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即便还能再见面,彼此的关系也不会恢复到从前那样。
“阿凇,你以后一定要做皇帝呀。”常昀忽然说。
济南王怔住,端着酒盏发呆,“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很累。人们总爱为了权与利争来斗去,可这一世寿数不过百年,等到死后,不还是什么都带不走?陛下为何要选三个人一同进入东宫?是把我们当成了苗疆的蛊了么?”
“或许,正是如此。”
“所以才希望你能够成为帝王。你是我们三个中最适合登上那个位子的人了。你比我和阿邵要更为仁慈和持重。只有你才配得上万民的期许。”常昀用恳求的语气同他说道:“昔年庄子于濮水之畔垂钓,以泥中乌龟自比。等到你什么时候真的成为了皇帝,也请赐我‘曳尾涂中’的自由。”
济南王深深叹息,少年清亮的瞳仁中满是迷茫,“我之所求,从来不在于帝座。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平凡人,所希望的,只是兄弟和睦而已。”
“阿凇你会走得很远的,我等着那天。”常昀说。
蓦然间,他想起了一个人。
于美人,这个女人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他愿意相信堂兄的品行,但他还是想要提醒他几句。
就在他想要以委婉的言语同济南王说起这个女人时,有侍从飞奔而来,告诉他,平阴君醒了。
***
褚谧君恢复意识之后,首先感受到的是疼痛。
那种仿佛要将颅骨凿穿的剧痛让她险些差点又昏过去。
屋子里叽叽喳喳围了一大群人,从他们的欣喜中,她得知自己已经睡了十余天了。
这样么……
她在几年后的那个世界也待了十几天,经历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事。最后她离开阿念时,阿念还在太和殿被关着。
一开始她还没摸清楚常昀这样做的意图,到后来却有无数个可怕的猜测冒了出来。
他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阻止阿念继续寻找表姊之死的真相,还是……
她想起了西苑遮天蔽日的箭雨,心中越发沉重。
那个最可怕的猜测,可千万别让她猜中了。
但比起之前几次离魂,眼下的她已经要冷静许多了。第一次离魂归来后,她感到惊恐,第二次、第三次则是惶惑无力,而这一回,她已经能够平静的接受一切,看待那个残酷的未来就如同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不多时卫夫人也亲自赶了过来看她,褚相此时还在尚书台同一群属官议事,但也派来了自己的贴身侍从匆忙赶了过来探望她。
她甚至还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徐旻晟站在众人之后遥遥的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否对这个女儿怀抱愧疚。
还有,她还有一个人是想要见到的。
听侍婢们说,他在她身边守了她很久,那么现在他在哪?
终于在卫夫人等人都散去后,她等到了他。
在这之前侍女们都劝她再休息一会,但她就是怎么也没办法再次躺回榻上。常昀赶到之时,她正坐在门窗边发呆,先是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抬头才见到了飞奔而来的少年。
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再度涌起,她呆呆的看着常昀,一时间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常昀在回廊下停了一会,然后才慢慢走进她。但却没有走进屋子里,而是站在窗边,与窗内的她对视。
褚谧君不知道在来见她之前,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事,但她看得出他现在的情绪和她一样不稳定,茫然与喜悦交织在一起。
这是常昀,是云奴,是她所认识的人。她看着他,有种两人已经分别了很多年的错觉。
褚谧君忽然站了起来,用力抱住他。
在窗子的两端,隔着一堵冰冷的墙,她死死拥抱住他,浑身都因激动的情绪而微微发颤。
常昀先是错愕,在迟疑片刻后,他反手抱住了她。只是他的拥抱十分轻柔,如同落羽,带着安抚性的意味。
褚谧君松开了他,“好久不见。”
常昀歪了歪头,“的确有许久未见了。你昏了有十三天了。”
“听起来真可怕。”褚谧君转身往屋内铺设的竹簟走去。常昀绕道从大门走入屋内,顺着她的意思坐到了她身边。
黑猫因他这些天频繁的造访对他早已熟悉,在看到他后,亲昵的从褚谧君身边跳到了他怀中。
“还好么?”他不放心的盯着她看。
若是从前,她该佯作云淡风轻的安慰他几句,说自己一切都好,无需挂心。
但现在,她老老实实的回答他:“还是有些疼,偶尔觉得恶心。”
“医官来看过了么?”他关切的往前凑近了几分。
“来过了,说要施针。可我不想。”
“为什么。”
“疼。”她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