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听说你很快就要登基了,反正我是不可能向你称臣给你祝贺的,你大可以杀了我,若干年后人们翻阅你的起居注,就会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暴虐之君。杀侄弑君、戕害手足……哈哈,我和阿凇一起在地底下看着你,看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如何安享尊荣。”
  夷安侯仿佛突然失魂一般僵住。
  背信弃义?
  想起来了,他们当年一起进入东宫时,曾经约定过,以光明正大的方式争夺帝座,绝不会对自己的兄弟赶尽杀绝。
  夷安侯手一松,长剑落地。他踉跄着后退,走了出去。
  他的侍从们也都收起了剑跟在他身后,清河王也被强行架走。门被合上,又锁上。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常昀躺在血泊中,在看着这些人离去后,想要试着站起来。
  褚谧君想要从藏身之地出来,但常昀朝她所在的方向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动。
  尽管担心,但褚谧君还是缩了回去。
  果然,过了一会后,锁紧的大门被再一次打开。宦官们走入,收走了屋子里一切水、食物、利器、被褥、衣物以及伤药。
  常昀按住自己身上最深的那一处剑伤,以免自己血流过多而死,漠然的看着这些人的行为。
  夷安侯心怀愧疚而去,但这样的情绪想必没有维持多久,离开之后,想要杀死常昀的念头再度占据上风,但他又不愿亲自动手,于是便想要通过伤病、饥饿来害死他。
  这样一来,等到常昀死了,他又可以说,不是他的错,怨只怨常昀自己身体太弱,他没有过害死兄弟的心,他清清白白,他问心无愧……
  褚谧君缩在竹箱中,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指。她还是太心软了、还是太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了,她就该早早的杀了夷安侯,哪怕这一行为无法得到谅解,哪怕她会被送入监牢,都该杀了夷安侯才是!
  常昀从衣裳上撕下布条为自己包扎,因为被收走了利器,所以他撕得很是艰难。好不容易终于将几处比较严重的伤口包好,他扶着殿柱站起,一步步往前走,在路过褚谧君藏身的那个竹箱时,仿佛是体力不支摔倒,接着他倚靠着竹箱,不再动弹。
  门外的卫兵比之前增加了,透过薄薄的窗纱,可以看见他们的影子。
  他们就站在窗外,窗内的人与物,他们只要稍稍用心就能够看到,也许看不清楚,但他们绝对不至于分不出两道人影。所以褚谧君不能出来。
  竹箱的盖子打开了一条缝隙,伸出了一小截指尖。
  常昀无声的笑了一下,亦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她的指尖。
  *
  到了夜幕降临之际,殿内因为没有点灯的缘故漆黑一片。
  但这也给了褚谧君方便。因为窗外的人再也无法看清殿内的景象,她从竹箱里钻了出来。
  “怎么样?”担心自己的声音被听见,她只能贴着常昀的耳朵说话。
  然而常昀没有给她回应。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冷了下去,她深吸口气,战战兢兢的将手指扣在对方的手腕上。
  还好,他仍有脉搏,只是略有些微弱罢了。殿内漂浮着浓郁的血腥味,她直到这时才清楚的嗅到。他这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过去了。
  褚谧君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不动,手脚都处于麻痹的状态,但她还是强打精神,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为常昀整理伤处散乱的绷带。
 
 
第144章 
  褚谧君在秋凉殿一共待了两天。
  这两天的时间里, 果然没有一滴水一粒米被送来这里, 门外是严密的卫兵, 只有每日清晨会有宦官打开门走进来看一眼常昀死没死。
  每当这时褚谧君就会藏回竹箱之中,等到人走了,她就会出来照顾常昀。
  说是照顾,其实她根本帮不了他什么。这里没有药物, 她最多只能帮他将伤口包扎好,然后沉默的陪在他身边。
  起初常昀的精神还算好,时不时能凑到褚谧君耳边和她交流几句,他扬起眉梢,用含着笑的语气嘲笑褚谧君现在蓬头垢面,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贵女,又说他担心自己平日里攒下的积蓄都要被他的父亲拿去赌场挥霍一空——他想要安慰她, 明明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乖乖睡过去保持体力才是。
  褚谧君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她徒劳的握着他的手,心中的情绪由焦虑、恐惧, 再到后来的麻木。
  这可真是一个绝望的过程,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慢慢死去。而她冥思苦想了许久, 都不曾找到一个能挽救当前危局的方法。
  失血过多的人难免体虚畏寒。夜间风凉,褚谧君也顾不得什么礼法,只得避开他身上那些伤口,小心翼翼的搂住他。
  “欸, 别贴我太近了。这要是被丞相知道了,我大概会被五马分尸吧。”他小声嘟哝。
  不过伤成这样,他也没有心思想那些绮丽旖旎的事情, 说这句话只是想要化解一下此刻的尴尬而已。
  确实是靠的太近了,一个人说话时,气息就吐在另一个人的耳畔。他们必须这样说话,如此才能保证对方听得清自己压得极低的嗓音——声音只要稍微大一点,恐怕就会被人听见。
  褚谧君只是伸手虚按在他肩上,无声的将脸埋在他肩窝。
  她不想说话,一句话也不想说。但她想听他说话,想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唯有这样,她才能清楚的意识到,他还还活着。
  “至于这么害怕么?”明明现在伤重的是他,可他能感受到怀里的人正在微微的发抖。
  “怕极了。”她轻声说。
  她一直在想,自己何必要为了常昀做到这种地步。她这人从小就被教导要理智谨慎,可她自从见到常昀后,就好像渐渐的忘了自己曾受过的教导。
  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了,她在乎常昀是因为这人陪伴了她成长,见证过她的喜乐。她在他面前,不是丞相的外孙女,不是众人伏跪仰视的平阴君,也不是谁的臣下,而是他的同伴,是和他并肩而行的人。他们的少年光阴交织在一起,今后无论是谁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年少,那回忆中也势必会有另一个人出现。
  “所以,你得活下去。”她握住他的手。
  在一片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对方的神情。片刻后,他稍稍凑近了些,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睡吧。”
  临近晨曦的时候,褚谧君猛地醒了过来。
  她没有做噩梦,也不曾听到什么声音,就是无端的便一瞬睁开了眼睛。
  接着她感受到了灼烫。
  入睡之前,常昀还浑身冰凉,但这时他整个人却烫的如同炭火,原本惨白的面颊上也泛起了病态的嫣红。
  这……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状况了。在没有药物自身又极虚弱的情况下,伤势恶化感染几乎不可避免。在这种情况下,他可能真的会死。
  她握住他的手,“醒醒、醒醒……”
  好在他总算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她,“没事。”
  这两个字他说的极其艰难,声音低弱。褚谧君先是庆幸他还活着,庆幸完后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他翕合双唇,这次她连声音都听不见了,只能从口型中分辨出,他说的是别怕。
  清晨过后,照例有宦官前来查看常昀的生死。常昀拽住了其中一人的袖角,“带我去见夷安侯。”
  宦官原本还以为他死了,吓得用力甩了两下,“我们只负责埋你,不负责领你去见夷安侯。”
  常昀尽管已经处于极度虚弱之中,但头脑还是冷静的,“我要是死了,你以为你们能得好处?到时候夷安侯若不想让人指责他逼死弟弟,就只能拿你们顶罪,说你们怠慢我。”
  宦官们果然露出了凝重之色。
  “去传话,让夷安侯来见我。”
  “可、可我等身份低微,无法传话给夷安侯呀。”
  “那就去请我的父亲清河王来。”常昀说完,便合上了眼睛,不再同这些人啰嗦。
  宦官走后,褚谧君从藏身之地走出。
  “我打算向常邵那家伙认输了,一会要是我父亲来了,会想办法把你带走。”
  “夷安侯不会杀了你么?”
  夷安侯留下常昀一条性命,是为了折辱他。所以之前常昀死撑着不肯向夷安侯低头,一方面是出于不甘,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夷安侯如愿后会要了他的命。
  但而今再不服软,他只怕也难逃一死。
  “原本还想与你再多待一会的,可你必须得走了。”他握了下褚谧君的手,又松开。
  这一次,是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然而不久后赶到的,却不是清河王,而是西苑之中年老体衰似乎还有眼疾的魏老太妃。
  ***
  这是褚亭第二次被困椒房殿了。
  先帝死后,玉玺便下落不明,致使夷安侯登基之事一拖再拖。都说是皇后将玉玺藏了起来,于是椒房殿便遭到了几轮洗劫,最终只剩下了而今空荡荡的殿堂。
  褚亭十九岁进宫,醉了三十多年皇后,这是她最落魄的时候,所有的胭脂、钗环都被抢了个精光。她打开空了的妆奁,叹了口气,只好用手指梳着一头长发,然后用一根丝带和银簪将头发绾好。
  婢女莺娘接过她手里的发簪替她插好,“听说夷安侯已经打算登基了。到时候,他或许会逼您迁宫。”
  褚亭嗤笑了一声,不予置评。待发髻梳好后,她只专心的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容颜。
  “近来我总在椒房殿里听到哭声。”她说。
  “年纪小的宫女没见过世面,自然会感到害怕。”莺娘解释:“但椒房殿内无一人叛逃,所有宫女宦官,仍对您忠心耿耿。”
  褚皇后平静的应了一声,不怒不喜。
  她其实无法理解那些宫女,因为她无法感到害怕。
  皇后褚亭,是个怪物。
  褚亭生下时,卫夫人替她起小字“满月”。求圆满无憾之意。然褚亭其人,却有着性情方面严重的残缺。
  在她年幼时,她的母亲将她送上前往蜀地的船只,与当时在那里为官的褚相团聚。半路上她碰上了刺杀,她当时年纪虽小,但心里清楚那些人是要来杀死她的,她将一场针对她的刺杀当成了一场有趣游戏,开开心心的在船舱内藏了起来,和那些人周旋,最终等到了父亲带人来救她。
  后来她长大读书,父亲她请来最好的儒者教她何为仁义,可她渐渐的发现,她能够学会仁义,却无法理解。
  她自己面临生死危机之时,能够从容不迫,当她看着别人死的时候,她也能做到保持漠然。
  她会哭会笑会闹,但她的心底没有喜欢,没有憎恶,不知欢喜,不知畏惧。
  “阿姊活着,应该会很孤独吧。”她的妹妹,是最早发现她心智与常人有异的人,“不过……阿姊知道什么是孤独么?”
  少年时的褚亭冷冷的注视着年幼的妹妹,孤独是什么她的确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不喜欢弦月就是了。
  “阿姊,你是个怪物。”小小的孩子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注视着褚亭:“这样不好,会被人讨厌的。”孩子的话语稚嫩直白又锐利无比。
  忽然,她又说:“但是,阿姊,我不会讨厌你,我也不会让别人讨厌你。”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说出这番话的弦月,那时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后来她也的确用她自己的方式兑现了她的诺言——不让人厌恶褚亭。
  她教会了褚亭如何去模仿常人一样生活,如何在众人之中掩饰自己的不同。时间久了,褚亭甚至忍不住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依赖之心,做什么之前,都想问一问弦月的意见。
  可是后来呀,她的妹妹死了。
  算算日子,距弦月故去已有十八年了,可她还是有时候会下意识的想到她。
  “常邵小儿想要登基是么?”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开口询问莺娘:“好,我答应他就是了。”
  莺娘微愕。
  “权力如酒,能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褚皇后微笑:“他喜欢权力就给他,让他以为自己赢得了一切,让他沾沾自喜,让他飘飘然如登临仙境。”
  “同时,设法为我联络到北海王。”
  北海王是夷安侯的兄长,能够将夷安侯推上高位,自己当然也拥有向高处爬的本事。
  “不需要真的拉拢他,只需要给他一点暗示,造成暧昧模糊的假象。让北海王误以为自己有希望,让常邵开始猜忌自己的兄长——不止是北海王,夷安侯还有那些部下,你都设法接触一二。”她笑容愈发明艳美好,眼神冷得如封冻的冰,“我要这帝都越来越乱,水越来越浑浊,死的人越多,我越高兴。”
  “只是可惜,这样的景象,弦月见不到。”
 
 
第145章 
  夷安侯常邵登基为帝, 是在庆元八年深秋。
  秋来万物萧瑟, 听说, 新帝的登基大典也举办的极其寒碜。尽管有漫长的时间供他准备,然而洛阳这段时间死的公卿官僚实在太多,致使朝堂残缺,许多事情都无人去安排准备, 常邵登基那日,跪拜朝贺他的队伍也显得稀稀拉拉——当然褚谧君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幕,常邵登基时,褚谧君正陪在魏老太妃与她一同照看常昀。
  她和常昀是被魏老太妃救出来的。
  就当常昀濒死之际,魏老太妃身边的亲信闯来了折桂宫,将被困在那里的两个孩子都带了出来。
  西苑与折桂宫本就靠的很近,甚至在太.祖、文帝之时, 折桂宫还是隶属于西苑的一部分。当折桂宫那些宦官、卫兵在见到西苑魏太妃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莅临后,都慌了神, 竟眼睁睁的看着魏太妃带走了常昀,而无人敢阻拦。
  当时褚谧君就悄悄的藏在了魏太妃随行的侍从中, 混出了折桂宫。
  之后魏太妃命人修书一份递给了常邵,以长辈的身份为常昀求情。同时命人传达了常昀愿意向常邵低头求和的消息。
  起初常邵还是想杀了自己的堂弟的,他并没有直白的将这份杀意在老太妃面前表露出来,而是摆出了关心弟弟的姿态, 要求魏太妃将常昀送到他身边,他会安排御医为常昀医治。
  却绝口不提是谁将常昀伤成这样的。
  魏太妃自然不肯将常昀送到常邵身边,太妃与夷安侯的使节往返于皇宫与西苑, 而两人的信笺中言辞越发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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