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怡松善解人意道:“哦,那你赶紧去吧,不用等我了。”
林听“嗯”了声,换好衣服离开更衣室。
舞蹈中心不仅仅有宣芭,还有别的舞蹈团队和一些舞蹈培训机构, 宣芭占据二楼的领地。中午这会儿结束排练的结束排练,下课的下课,只有一部分人会去旁边的食堂吃饭,更多的是熙攘离开。
电梯人多,林听走的楼梯,跟着涌动的人流走到大厅,她张望一眼,找到了池故。
休息区不受外涌的人流打扰,男人站在置物架前面,受伤的手垂着,右手翻着本书。他垂着眼,神情专注。
林听陡然生出一丝捉弄的心思。
她跟随人流往前走了一段才脱离大队伍,借着纷乱的脚步声绕到他身后,抬手——
池故翻书的动作一停。
他感官敏锐,余光瞥见一段细白藕臂,侧眸看过来。
林听的动作就这么顿在了半空中。
她呆了下,在他的注视下登时忘记自己想干什么,手臂也像卡机了一样忘了收回。
池故合上书,慢悠悠转过身。
攻势一转。
林听踮着脚,手臂抬着——就像一个即将要把自己挂到他身上的,非常不正经的讨取拥抱的姿势。
她反应过来,飞快地收回手背到身后,长睫颤得做贼心虚。
也只能悻悻地小声抱怨:“怎么就发现了……”
池故扬眉:“发现什么?”
“……没什么。”
男人却不打算放过她:“你刚刚——”
林听手指在身后绞了下,顶着绯红的耳垂哼哼唧唧:“我就是想跟你打个招呼。”
“用这个打招呼么。”
池故淡淡说着,手臂抬了抬,隔着不多不少的距离停在她身体两侧。
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揽进怀里。
他身上的烟味又淡了点,与她记忆中的清爽愈发重合。
林听猛然惊觉自己盘着的头发还没方下来,捏住耳垂往后退了一步。
池故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低低呵笑一声:“才想起要遮?看都看过了。”
绯红不满足于只盘踞耳垂一角,被他一句话勾得开始往更广阔的地盘蔓延。林听不擅长应付的情况又来了:“什么呀……”
“什么什么。”
“……”
这对话太弱智了,林听狠狠捏一下自己耳垂,放下手破罐破摔:“你还想不想吃饭?”
池故没说话,只看了眼自己的手。
林听憋了憋,最终忿忿地一皱鼻子,转身就走。
食堂说是食堂,其实是建在舞蹈中心旁边的一个餐厅。
舞蹈中心里职业舞团包括宣芭在内有三个,舞蹈演员们都是要控制身材的,舞蹈中心和餐厅达成合作,多数的菜围绕舞蹈演员们的需求来做,但面向的也不仅仅是他们,平日里许多周边的上班族也会过来吃饭。
林听看见那些来吃饭的上班族,愣了下。
池故:“怎么?”
林听目光一闪,摇摇头。
她总不能说,现在才反应过来,你不来也可以。
小区周围其实有的是餐饮店铺……他不点外卖其实出门走个几分钟就能吃上饭了。
搞了半天,她这个让他大老远跑来跟着她吃食堂的提议其实根本就很麻烦和没必要。
“……”
总觉得,有点丢人。
于是打了饭坐下后,林听开始试图撤回前一夜的消息。
池故没什么情绪反应地听她说完,抬眼说:“让我来的是你,不让我来的也是你。”
林听:“……”
林听嚼着块西兰花,闷闷地说:“我就是觉得跑这一趟其实多余了……”
“怎么多余了。”
她拒绝的动作一缓。
池故垂下眼,搭在桌上还缠着纱布的手手指微动,淡道:“见见光,杀菌。”
林听咬着筷子,懵了几秒明白过来。
然后没憋住笑了。
男人抿了抿唇,嗓音紧绷:“吃饭。”
-
除了这家食堂,舞蹈中心旁边五十米处就是一栋公寓楼。
许多人家不在宣城,舞团专门给他们租了单身公寓大楼的房子。而部分本地、但中午不方便回家的想休息可以在排练室休息。第一排练室和第二排练室在中午是临时的女寝和男寝,这已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几乎每个舞蹈演员都在储物柜里长期备着小枕头和毯子,为的就是中午想睡觉的可以在排练室躺会儿。
路惜茜就是住在公寓的,她之前热情地邀请林听中午去她那儿休息,林听不习惯在陌生环境里跟还不是很熟的人挤一张床,礼貌婉拒了。
饭后池故问起,林听说:“我回排练室休息。”
池故皱了皱眉,半晌“嗯”了声。
他什么也没说,送她回了舞蹈中心。
大厅冷空气拂面,林听心头一动,忽然很想带他看看自己工作的地方:“要不要……上楼看看?”
“方便?”池故问。
“嗯。”
男人反应平淡:“那随便吧。”
嘴上说着随便,他跟着林听上了二楼。
二楼是宣芭的地盘,排练室和更衣室、浴室每天都在用,除此之外还有团长和副团长共用的办公室、会议室、混音室等等,将一层楼瓜分得正合适。
往日这个时候林听都是犯困的,今天却格外清醒。
也许是带着池故融入到自己世界里这种窃喜在作怪,让她的大脑神经异常活跃,脑海中有几个小人围着一簇篝火手舞足蹈,高兴得停不下来。
小姑娘就连话都比平时多,在自己熟悉、擅长的领域里带着股子别样舒展的自信,池故认真听着,时不时回应一声,看着她明亮的眉眼,眸中的冰川无声无息地缓缓化开。
偏偏,总有煞风景的。
林听带他逛完一圈,有人从推开第二排练室的门出来,差点儿和她撞个满怀。
池故抓住她的胳膊往后带了带,和这位鲁莽分子避开。
薛丞刹住脚步,愣了一下便笑起来向林听打招呼,随即看见她身后池故,表情霎时一僵,变得不太好。
池故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低头问林听:“还好么。”
“嗯。”林听站稳,他的手便有分寸地松开。
薛丞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用着看上去真诚的笑脸道歉:“不好意思,出来太急没注意看,没事吧?”
池故好像这才发现还有个人,冷淡地看他一眼。
林听扯扯嘴角,回了句没事。
“那就好。”薛丞这回没再说些有的没的,道完歉就埋头大步走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猛兽在追他。
池故扭头看一眼他的背影,转回头嗤了声说:“我很吓人?”
林听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你……不记得他是谁了?”
池故皱眉:“谁?”
“……”
林听只好替他回忆。
旧事重提,池故眉间沟壑更深,却没说什么。
直到林听送他进了电梯,门即将关上,他抬手按了下开门键,站在电梯对她说:“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薛丞给林听的感觉很不舒服,况且还有个她没好意思告诉池故的“卫生间艳情”事件,就是池故不这么说,她心里也拉了一条警戒线。
林听对薛丞的态度多多少少和单怡松一样——希望他被涮下去。
不然如果她当选,薛丞也当选,对手戏不少。
林听不是很想跟他有什么接触,哪怕是公事上。
但命运有的时候是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东西,老天爷就是挑准了时机似的跟人作对。
你越担心什么,往往就越会发生什么。非常不讲道理。
下午的训练开始之前,张念媛先收集了莱纳瓦舞蹈节的报名意向,报名从今天正式开始,报名期为半个月。
个人赛比起舞团荣誉,更多的是争取个人荣誉,每一届参加的人都很多,但舞蹈节机制严格,初选阶段就会刷下去一大批人。当中双人组非常讲究配合,是淘汰的重灾区。
而考虑到大家精力分配的问题,对于《瑶姬》主要角色的几位候选人,她说:“你们先不用急着报名,咱们这一周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等人选定下来了,你们再考虑舞蹈节的报名是按原计划还是改动。”
一周后,《瑶姬》的主角人选终于要准备定下来。
这一天,林听最避之不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生了什么捏!!今晚二更=3=
第30章
30
这一周池故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大老远跑来蹭饭。
说蹭其实不太妥当, 饭钱毕竟是自己付的。
每天中午吃完饭池故会送她回排练室,路上不可避免地会碰到舞团的人。池故模样惹眼, “林听有个又高又帅还很酷的男朋友”这一谣言很快就在舞团里传开来了。
林听没有去解释什么,也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关系好的单怡松问起来她才简单解释一句:“是前男友……”
殊不知这种说法反而让她和池故的关系变得更暧昧。
单怡松意味深长地笑:“前男友还天天这么密不可分的。我说上次怎么突然来个热心群众给你出头的,搞半天有一层特殊关系啊。”
也多亏了这个“特殊关系”, 林听就算碰见薛丞, 池故站在她身边像个保镖一样,对方看一眼,别的什么都不会说, 非常规矩地打完招呼就走开了。
于是到一周后的今天, 林听的警戒线不知不觉产生了松动。
一周的训练成果即将验收,就像张念媛说的公开公正, 这天下午,《瑶姬》已确定的所有演员到场。
最先确定的是炎帝的演员。
芭蕾舞团里五位首席, 两位男首席都在炎帝一角的候选人里,最后定下的其中一位。
接着就是所有人最关心的瑶姬一角。
神话舞剧具有非常浓厚的东方色彩,动作表达上与西方的舞剧有许多不同。林听在研究前几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舞剧的编排上融入了极多古典舞的影子。
虞箐和单怡松有过经验, 在起点上就比林听占据更多优势。
也正因为有经验者与无经验者的优劣势,林听在看不见的地方下了很多苦功夫。
芭蕾和古典舞有许多不同,也有许多相似,短期速成显然痴人说梦,但林听懂得踩重点, 比起学习古典舞的难点技巧,她更多的是分析前几部舞剧对于古典舞元素是怎么运用的,学的是许多小细节上的“韵味”。
韵味这种东西就和气质一样,不是单纯靠技巧就能堆砌出来的。
时间有限的情况下,林听选择先学其神,再学其形。
单怡松和路惜茜排在林听之前。
单怡松不用说,首席的基本功和技巧就已是金字塔顶端,她又有经验,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但她的舞蹈风格一贯显得凌厉,动作无可挑剔,“瑶姬”所需的柔美可爱就差了一截。
路惜茜中规中矩,对角色的气质拿捏得不错,可惜在一个连续的五个双周挥鞭转失误了一下,以至于落地不太稳,固定不住,位移略大。
林听是第三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专注起来。
她站好,点头示意张念媛。
张念媛播放音乐。
这一段是瑶姬之死到化灵复活,编排上很简短,是为了这次选角排的。
纤细的女孩儿垂着眼,音乐的重音响起的同时,足尖立起,双臂抬至三位,头微昂。
这个动作很快,但她做出来却并不着急和用力,抬手的一瞬迸发出少女的柔美,带着几分虚弱。她抬起的双眸闪烁,充盈着不舍与悲伤。
女孩儿本就白皙的肤色在灯光照耀下更显苍白。
旋转间,她目光一一扫向在座的观看者时,又带上了一丝悲悯。
这是瑶姬因病逝世前,对人世百姓的不舍与关怀。
有人在这样轻盈的一眼中悄悄屏住呼吸。
而后,女孩儿身子如断线的木偶,轻飘飘伏倒在地,如重病的人吊着最后一口气,随着音乐又一声颤动的重音,失去力气,阖上了双眼。
音乐声减弱,慢慢地转为空灵的箜篌声。
悠扬旋律中,伏倒在地的女孩儿仿佛受到外力的牵引,弓着背慢慢起身。她闭着眼,手臂像生长的枝芽,伴着雀鸣缓缓攀升到半空。
原本已死去的瑶姬,成为了瑶山上的一株小草。
小草生灵,她终于再次睁开眼,仿若懵懂降世的婴儿。
因瑶草化灵后的瑶姬身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仙气更甚,她的舞步变得活泼,充满对重生的欣喜与灵动。
然后便到了这一段的一个难点——路惜茜失误的那个五个连续双周挥鞭转。
有人开始关注到她的腿,在想会不会下一秒她曾经的伤就会跑出来作乱。
就连单怡松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但他们的担忧或幸灾乐祸都是多余。
林听稳稳地立着,轻盈而轻松地完成了这五个双周挥鞭转。
她脚下抓得很劳,几乎没离开原地产生多少位移,脚背绷得非常美,小腿肌肉的曲线也昭示着主人的腿部力量有多稳。
最后音乐结束,她稳稳落地,优雅地摆出定格姿势。
天鹅展翅盘旋,在盛大无声的注视下轻巧落回湖中,收拢洁白的羽翼。张扬,却又温柔低调。
现场寂静无声片刻。
林听收回动作,行礼。
两秒后,单怡松带着收拢不住的赞叹,抬手鼓掌。众人被掌声拉回神,排练室里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