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底下男人硌人的手骨骼都变成了燃烧的柴火,烫得她往回缩了缩手。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想说, 我可能不需要你追。
池故却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 没等她开口,忽然问:“这些年是不是追你的人挺多的。”
如果告过白的都算追的话……林听这头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
“看来挺多。”他说。
“……”林听嘟哝, “我还什么都没说。”
男人只是笑了声。
林听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说什么。”
“说……”林听耳朵热,“说要追我。”
“也没什么, ”池故垂下眸,视线微撇,淡道, “就是想起来好像欠你这么一个流程。”
年少时的恋爱来得青涩仓促, 彼此都没有深究过到底是谁先靠近谁、谁先喜欢上谁。
这个问题在他们之间似乎没有意义,也没必要在乎。
“……七年前你离开的时候,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
就这么冷不丁的,他忽然提起这个重逢至今两人有意无意都在避开的话题。
林听僵了僵。
现在再去翻这个旧账,显得矫情, 但她曾经被他的话狠狠伤到,成了心里的一个小疙瘩。七年间想到那句话她又难过又生气,甚至曾赌气地在心里悄悄想:那就如他所愿好了。
只是想着想着便红了眼,然后又对自己说:没事的,他说的是气话,她当时也说了气话,人在气头上说的话做不得数。
“记得,”她说着,时隔多年的委屈涌到嘴边,“我一直记得。”
林听仍记得手腕被捏得生疼的触感,少年死死地盯着她,哑涩的嗓说:“林听,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混,觉得我一无是处、是个废物?”
他一句话狠心到将自己贬进泥里。
像是惩罚自己,也像是惩罚她。
林听哽咽地问他:“你为什么一定要说这样的话?”他明明清楚,她是最不会这么想的人。
“难道不是?”他说。
她被少年的不信任和不讲道理的笃定惹恼:“没有,我没这么想过。”
池故看着她片刻,问她:“为什么非得走不可呢。”
林听说:“那是我亲生父母。”
“亲生父母……”少年低喃,不知想到什么,笑了声,“也是。”
他抬眸再次看向她,一字一顿:“林听,你走了就别再回来,我也不会去追你的。”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委屈让少女分不清冒出来的眼泪是因为手腕的疼还是他说的话,她将手腕从他手里用力挣脱开,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
她说:“我不会再回来,也不用你追。”
然后林听扭头跑走,就像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头也不回。
……
白炽灯光下,林听望着他长睫在眼角投下的阴影,咽喉哽了哽,收回视线道:“所以呢?我现在回来了啊。”
“是,你回来了,”男人倾身,头微垂,面庞顿时逆光看不真切, “所以,我追你。”
年少轻狂,自卑与自大组成少年所有的自尊。
他把自己看得太重,也把自己看得太轻。
我的自尊已经被人踩进尘土里,你走了,就别回来,我不会去追你。
可你回来了,我曾经的自尊随着匆匆白驹早已瓦解重组,我不会再把自己看得多重,也不会把自己看得多轻。
但我仍想要你心里最重的那个位置。
这次不再是自以为,而是要你点头。
“……行吗。”他又问。
林听怎么拒绝得了。
她拒绝不了他。
小姑娘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目光闪烁着含糊说:“那你……好好追。”
男人低低地笑。
“好。”
-
两人回到家时间有点晚了。
林听自从听他说“追”,脸上温度就没降下来过,回到家二话不说溜上楼洗澡。
从浴室出来撞见池故,她一扭脸钻回卧室,几秒后又打开门,一双乌黑的眸直勾勾地瞅着他。
“嗯?”池故发出一声疑问。
小姑娘咬咬唇,善意提醒:“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男人感受到她房间里吹出来的空调冷气,看一眼她被水沾湿的发,说:“空调别开太低,容易着凉。”
“……”
“还有呢?”
池故想了想,问她:“明天回来吃饭么。”
林听:“……”
小姑娘抿着唇关上房门,只留下一句:“回。”
等到她关了灯躺上床,手机震动传来。
某位池姓咕咕发来一条语音消息,林听点开,男人低沉的嗓音像贴着耳根摩挲似的:“晚安。”
林听翻了个身,将发热的耳朵整个暴露在空气里,试图让冷气给它降降温。
他刚刚在房间门口肯定是故意的。
小姑娘气哼哼地想。
她带着小脾气把池故的备注给改了:没诚意。
改完看了两眼,才满意地放下手机睡去。
-
同学聚会大伙儿可谓醉得惨烈,林听是少有的滴酒未沾的人,第二天收到喻思禾气若游丝的语音消息,只听了一条就不忍心继续听了:【你还是再好好休息一下吧,别说话了。】
林枝也冒泡说:【不知道上次说再也不会那么喝酒的是谁。】
金喻良缘:【我错了……】
金喻良缘:【下次还敢。】
林枝:【……】
金喻良缘:【我这还算好的了,杜恒那孙子我在真的服,昨天居然还得我他送回家!我要杀了他。】
而此时,刚给一只狗做完检查的池故收到了某位孙子的狂轰乱炸。
他只在收到第一条消息时扫了眼,就把手机放到一边随它震,等震动终于停歇,他才不紧不慢把手机拿回来。
杜恒:【哥——你好狠的心!我听喻妹说了,你昨天来接听妹了对吧?居然不顺便带我!】
杜恒:【不行了我还是好晕,我再去吐会儿……】
杜恒:【我太造孽了,你不带我就算了,刚刚喻妹还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
一屏幕都是他的白色对话框,看到最后,才总算有点有用的,是条语音:“唉不过话说回来,听妹变化是真的大,昨天那个谁……李俊?他昨天居然去跟听妹道歉,我真他妈惊了。”
“李俊”这个名字着实陌生,池故皱了皱眉:【谁?】
杜恒:“哦对你不是我们班的不知道,就是当初欺负过听妹的其中一个吧——昨天他跟听妹道歉,你知道听妹说什么吗?”
池故:【?】
“靠,哥你能不能不这么敷衍我,”杜恒说,“听妹说‘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不会原谅你’……反正大概就这么个意思。”
隔了两秒,他感慨地又说:“你想想当初,听妹怎么被你护着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当众说这么刚的话,我真是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老父亲感。你不在现场可惜了,没看到李俊那脸色,啧啧……好爽。”
池故神色淡淡地敲字:【注意你的用词。】
杜恒:【……】
杜恒:【至于吗您。】
池故:【至于。】
顿了顿,他追加一句:【对你嫂子放尊重点。】
杜恒:【……?】
杜恒:【???】
杜恒:【老池?!你???】
……
池故没再理会他的发疯。
他扣上手机,捏着手里的钢笔转了一圈,望着墙上的挂钟,有些出神。
-
周日这天起,舞剧正式开始排练第三幕。
《双子星》剧组那边已经开工了,林听前天还看到江有梨在朋友圈发了开机仪式的动态,然后像只昂着头颅花孔雀一样来找她:【开拍了,我叫你你再来。】
林听回复:【。】
大怪梨:【什么意思?】
林听:【‘知道’的意思。】
大怪梨:【……】
说来也奇怪,自从容茜生日回了一趟家,她和江有梨的关系似乎达到了某种平衡。江有梨说的话还是一贯有她风格的带刺,林听的回复也毫无负担,软绵绵地再刺回去。
这种相处模式在别人那儿从来没有过。
就连和林枝都没有过。
有时候林听看着她和江有梨的唇枪舌剑,会有一种——她们就像一对吵吵闹闹的亲姐妹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更古怪的是,她居然不是很排斥。
舞剧的第三幕是“助禹治水”。
瑶姬重生化灵后游历人间,正遇上巴蜀大地洪水泛滥,大禹受命治水过程中受精怪阻拦,听闻巫山神女心系苍生,便来寻求帮助。瑶姬怜惜因洪水饱受苦难的巴蜀百姓,于是助大禹降服精怪,并赠予一本治水的天书。
之后,瑶姬又派遣手下能将开凿巫山,取出一条峡道,引流山洪,使巴蜀百姓告别洪水之苦。
排练一开始就遇上了困难。
问题不在林听,而是出自薛丞。
薛丞饰演的大禹直到第三幕才登场,前两幕与他毫无干系,于是先前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有跟舞剧的排练,而是在隔壁排练室进行日常训练,以及舞蹈节的排练——这届舞蹈节他没了单怡松这个搭档,竟然也没找别人,而是报了独舞。
张念媛对他的状态很不满意。
“薛丞,我早早就告诉过你这边要到你的戏份了,你现在告诉我你还没准备好?舞蹈节那边是重要,但你如果一开始就没法平衡两头,完全可以取其一,”张念媛皱眉道,“你既然当选这个角色,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待。你功底是还不错的,上升空间很大,但你别忘了,这个角色你不行,比你行的人不是没有。”
刚开始排练第一天就挨了一顿训,薛丞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他只能答:“我知道的,张老师,我会好好调整状态的。”
张念媛一整天格外严格,连带着私下聊天时有人对薛丞怨念颇深。
本来大家状态都很好,每天的排练强度已经固定住,结果就因为这一个人,搞得本来就已经很累的大家更疲惫。
下午结束时大伙儿气压都比平时低。
林听刚出舞蹈室就被守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热闹的单怡松拉过去:“来来来,跟我说说,今天薛丞那傻逼是不是丑态尽出?”
林听保守地答:“丑态不知道算不算,反正他被大家埋怨上了。”
“唉,也行的吧,”单怡松靠在墙上痛快道,“反正只要他过得不好,我就好了。”
两人聊了会儿,单怡松今天似乎有约,早就换好衣服了,和林听告过别便离开。
林听身上的汗该干的也都干了,人走了七七八八,她拿上东西去更衣室。
更衣室里空无一人,林听刚把自己的衣服套上,更衣室的门传来开合声。
她没怎么在意。
然而紧接着——很轻的“咔哒”一声响。
林听动作一顿。
这是从室内反锁的声音。
两秒后,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要他们赶紧在一起!!可我还没写到我心目中的那个场景和心目中的那句表白(翻译:我搞事还没搞爽
快了快了,真的快了,我拍着我厚实的猛女胸脯保证!
追求也是一种情趣嘛,我们听听还没享受过被咕咕追求的感觉呢
第48章
48
像是动物对危险有着天然的警觉, 林听听着慢慢靠近的脚步声也是这种感觉。
舞团里有姑娘换衣服的时候始终觉得没安全感,也会反锁门, 但和这不同,她几乎在脚步声走过来的一瞬间身上寒毛直竖——落锁时,她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嗯?”
那是一个人下意识发出来的疑问词。
并且,是男人的声音。
更衣室很大, 那人不急不缓, 走一段停一下,像是在找人。
这里除了他,就只有林听了。
林听身子僵了那么一瞬后, 将手机抓进手里, 然后将两双舞蹈鞋、练功服一股脑往包里塞。安静的更衣室里,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得很大。
她听见脚步声停了停, 然后径直往这边过来。
这个位置对林听很不利。
对方从正面过来,她可以从后面绕着跑去门口, 但这也意味着对方能比她更快到达门口堵人;如果从正面跑,那就和对方撞个正着。
她来不及多想,大脑在紧张的状态下几乎是依照本能在运作。
林听把塞得满满当当的包从柜子里拿出来, 心跳到达顶峰的同时, 男人的脸也终于出现在视野里——看见薛丞时,她并不意外。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防备的动作,林听冷静地开口:“这里是女更衣室,你来干什么?”
“这里好说话,”他说, “我特意来找你的。”
林听往后退,始终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周旋道:“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在外面说,更衣室还有别人要用。”
“我看过了,没别人了。不巧,你今天走得太晚了,你不该跟单怡松聊天的,”薛丞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屑一顾,他游刃有余,像逗弄猎物,“林听,陪我一次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