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安忍笑问:“你把人想成什么样了?你爹娘还能害你不成。”
“姑母您有所不知。”
魏思荣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侄儿我风评太差,这门亲又定的太快,让人不放心。我只当是我爹娘为让我收心,专找的嫁不出去的姑娘,给我点苦头吃呢。”
我知,全京城都知。
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
翊安如是想道。
齐棪说公道话:“陈家乃清贵人家,不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安平府是皇亲国戚,本是门当户对,自然定亲定的快。你不必担忧,成亲前莫再胡闹就是。”
“侄儿晓得了,先行告辞。”魏思荣怕了他的大道理,又是一弯腰,随即蹦蹦跳跳地走了。
齐棪看着他的背影,摇头道:“男子汉穿得如此花哨,我倒担心起陈家姑娘来。”
翊安趁机打量齐棪,这人在外还是端正严肃。一堆道理,像个夫子似的爱教训人。
她立刻意识到,齐棪不是疯了也不是变了,仅仅在她面前不一样而已。
“齐大人,别担心旁人了,您这边等到何时?”
齐棪不忍让她饿着,左右楼下都是听竹卫的人,若真有异动绝对跑不了。
于是让人上菜。
“都吃一口吧,招待不周。”
连舜钦也不推辞,立即坐下:“好的,有右司在,咱们左司躲躲清闲。”
翊安腹诽,这是人话?
江州来跟封浅浅站了大半日,终于蹭到饭,特地挑了离连舜钦远些的位置坐下。
翊安跟齐棪坐在一处,窃窃私语,就差互相喂饭。
连舜钦冷笑,面不改色地继续吃。
被孤立又如何,总比右司那两个饿肚子的倒霉鬼强。
半个时辰后,封浅浅跟江州来先行一步离开。
翊安也不想再看齐棪,虽说越看越好看……
却不想在这分他的神。
但齐棪脸色凌厉,垂眸正在想什么事,通身阴郁得翊安甚至不知怎么开口说话。
只听他语气冷硬地吩咐:“舜钦,让人都撤了,留两队人轮流巡视。去对面茶楼请花指挥使来吃饭……哦,顺便问问阮副指挥使来不来。”
连舜钦明白,就是不想阮间过来,又不得不客套的意思。
右司未必是错的,可现在早过了时辰还不见异样,难道打草惊蛇了?
齐棪忍下心头的烦闷与繁杂,柔声与翊安说起话,“殿下先回,这几日我晚上就不过去了。此事忙完,寻个好日子,我陪你去山上住几日。”
“陪我?”翊安摆起公主架子,“那要看本宫愿不愿意你跟着。”
“我不跟着谁跟着?”
“挽骊啊,她比你听话。”
“没听说过这样比的。”
正说话间,花燃的声音传来,“都吃饱了?残羹剩饭可有给我留一口?”
翊安见到人后,从他笑成花的表情中,嗅到了一丝虚假。
估摸着早在对面骂娘了。
随即阮间跟进来,谁也没看,恭恭敬敬地对翊安行礼:“臣见过殿下。”
齐棪面无表情,平日这种情况,阮间绝不会自讨没趣。
今日过来,司马昭之心。
花燃笑眯眯地揶揄:“阮副指挥使真是守礼之人,对长公主礼了又礼。”
阮间听了方觉不妥,又不紧不慢地朝齐棪道:“阮间见过王爷。”
翊安私下最厌恶规矩多,面露不耐,“本宫先走了。”
“华华。”齐棪喊住她。
“?”翊安惊恐万分,掐住手心,淡然地转过身,“何事?”
果不其然,齐棪笑容可掬地不说人话:“为夫不能在家时刻陪你,你也不必太过想念。你看你这几日胃口不好,清减了许多,真让我心疼。”
连舜钦疑惑,胃口不好?
合着刚才吃成那样还算少的?
齐棪脑子时不时就抽风,不算稀罕事。
“驸马也别只顾儿女情长,误了陛下交代的正事,本宫要罚你的。”
翊安勾唇轻笑,利落地转身,裙脚生风。
命给她都愿意!
齐棪就爱她不服输的劲,配合得绝妙。
他平静地对神色各异的三人道:“见笑了。”
连舜钦心里:“呵呵。”
花燃心里:“鬼上身?”
阮间心里:“给我死!”
*
几日后,翊安听说听竹卫的案子结了,贼人尽数被抓。
替齐棪舒口气。
那天在酒楼没抓住人,她才知道,原来齐棪真生气时,是那般的严肃。
他天天说她瘦了,殊不知他自己才真憔悴。
不过,更好看了。
脸上轮廓分明,鼻子更挺,下颌更锋利起来。
审讯一事由右司主掌,齐棪终于得了空闲,三餐都陪翊安。
翊安渐渐习惯每日等他回来吃饭的生活,偶尔会恍惚,觉得他们俩像对老夫老妻。
虽说成亲两年多,可好好过日子,也才上个月的事情。
怎么像过了几辈子。
她把这感觉告诉齐棪,齐棪当时并未多说。
熄灯后,翊安被折腾得双眸湿漉漉,禁不住求饶时,听他沉声在她耳畔说了句话。
翊安瞬间觉得自己识人有误,再上贼船。
“老夫老妻绝不会闹到这么晚,我还有更新鲜的花样,要试试吗?”
翊安欲哭无泪,她又不是嫌他无趣,想哪去了。
第48章 大度
翌日,翊安醒后未立即睁眼。
到了该起的时辰,再睡便睡不着了,身边人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
可昨晚歇得晚,实在疲倦。
一时心里不痛快,恼火地蹙起眉头。
很快,温热的指腹轻轻落在她眉宇间,将她眉心抚平,顺着眉骨轻轻抚摸。
她倏地睁开眼,本想吓齐棪,却撞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幽深且孤寂。
齐棪正侧身看她,墨发垂在枕上,无半点刚醒时的懒散,想来已经醒了许久。
与平日里的沉稳内敛和温柔宠溺皆不同,满眼盛着极浓的忧郁。
一张脸在薄弱的熹光下,生生显得阴柔起来。
不知他在想什么。
显然不料翊安会蓦然睁开眼,齐棪怔然一刹,眼里的悲怆来不及藏起来。
翊安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如湖,没有开口。
“醒了?”
齐棪慌忙挪开视线,将她脸边的发丝别在耳后,重换上一副笑颜。
声音温柔体贴,捎带着春日里的和暖,并无半点异样。
就像方才那个看着自己愁闷伤怀的不是他。
翊安因他的变脸微惊,从前埋下的疑虑顷刻间生根发芽,顺着枝干缠满心房。
那种感觉再次出现。
她知道齐棪如今对她好,对她百倍上心。
只是常在不经意间,她敏锐地察觉到,他人在她面前,心思不知有多远。
他看自己时,有时不只像在看自己,更似是透过自己望见了别的景象。
她想,齐棪绝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云淡风轻。
而她,什么也不知道。
只能接受他突如其来的情意和善待,就像从前接受他的冷淡与拒绝一般。
无可奈何。
翊安向来好眠,夜间睡得沉,便是如此也被他吵醒过一回。
齐棪不知做了什么惊悚骇人的梦,整个人抖得厉害,急促地喘着气。
她只好将他喊醒。
他从梦里挣扎出来后,无论翊安怎么问,都是一言不发。
只是紧紧地将她锢在怀里,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脆弱得依赖着她。
翊安又想起那日早晨,去王府喊他时,他在梦里,一遍遍地说:“翊安别哭。”
所以,他今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到底什么梦,能次次把他吓成这样。
又为何被她撞见后,总装得若无其事,从不肯坦然说出。
翊安将心里的担忧妥善藏起来,演技精湛地挑起一边的眉,漫不经心地试探道:“看着我想什么呢?”
齐棪抿唇一笑,柔声道:“殿下先猜。”
翊安抬起半边身子,故作思索,揶揄道:“定是想到日后常要在我榻上睡,觉得此生无望,正在可怜自己。”
因着她的动作,白瘦的锁骨处春光微现。
露出暧昧缱绻的一排红印,正是他昨夜干的好事。
公主大人尤不自知,头撑得比他高些,便摆出高高在上的尊贵仪态来。
明明自个儿是撩人的祸水,却将他当男宠似的打量。
齐棪心猿意马,急切搂住她的腰,朗声笑起来,“臣竟不知,殿下有如此妄自菲薄的时候。”
翊安被他一搂,也破了功,笑着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暗自咬牙切齿地想,哪里是她妄自菲薄,成亲两年这位主才肯收心过日子,谁知他往后又会如何。
而她现在只想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噩梦不断缠身。
“很好笑?”翊安修长的柔荑,放在他的颈脖下。
“不好笑。”齐棪装作窒息,演得滑稽又逼真。
见翊安笑,才轻声道:“咱们花样还没试完呢,正新鲜的时候,殿下莫要胡思乱想。”
“?”就新鲜在这种地方。
瞧她脸色不对,齐棪立即追加一句:“便是不新鲜了,臣也舍不得离开殿下,你可是我的命。”
“油嘴滑舌。”
翊安瞪他眼,嘴上功夫愈发精湛,就是不肯说实话。
齐棪不置可否,只在她背上轻拍两下。
她哪里晓得,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翊安眸子微眯,不依不饶地追问:“方才到底在想什么?瞧着不高兴。”
“我在想,”齐棪边说边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目光期待地问:“我在想,殿下还未向我表明过心意,有些委屈。”
翊安殷艳艳的唇微挑,明知故问:“什么心意?”
齐棪俯下身去,满目深情:“华华,你都没说过喜欢我。”
虽说两世以来,他深知翊安心里有他,不会比自己对她的情意浅。
但她好像,确实从未正儿八经地对他说过情话。
偶有几句,也是演出来的。
便是在情到浓处时,他说了教她动容的话,她也只是抱住他,从不会回应。
齐棪演若无其事演得太像,以至于翊安不知,他此时此刻心悸仍在。
很想听她说话安抚自己。
哪怕是哄他也行。
翊安眨了眨眼睛,风情万种地一笑,手在锦被下掐上他的腰:“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既然他不肯坦白,故意说旁的事情打岔,她又何必配合。
再加上这个姿势不雅,再撩拨下去,保不住他又来了兴致。
晨间还是不招惹他的好。
毕竟他有前科。
齐棪今日不用早朝,然听竹卫那里有一堆的事情,还需要他去处理。
她借此寻了个话头:“那群盗贼狡猾,你如何抓到的?上回守株待兔没守到,我见你脸色难看,指挥使大人也不容易。”
“脸色难看,不是因为人没抓到,是怀疑有人通风报信。”
“现在抓到了,还怀疑吗?”
“嗯,在查。”他垂下鸦睫。
翊安的避之不答,让他心里空落落的,暗暗失望。
若放在平日,他自会豁达地排解。
翊安从来口是心非,他知道她心里有自己便好,不说就不说。
然而昨夜做了噩梦,尚未能平复,哪里能想开呢。
梦里还是那个场景,他在街上看见她的马车,高高兴兴上前打招呼,她连面都不肯露。
接着便是他被免职后,她甚至不曾安慰他。
反而为躲他的牢骚,每日都在氿仙阁。
他追到氿仙阁去,还没开口,翊安便醉醺醺地质问他:“我只有这一处可诉心事的地方,你也看不惯吗?每日在府里等你来吵架,你才满意?”
他那时绝望地想,他们怎会走到这般境地,明明他不是那个意思。
故而今早是带着满心的恐惧醒来。
转身看见翊安恬静的睡颜时,才找到寄托。
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替这辈子的他们欢喜,替上辈子的他们难过。
翊安推开他,下床穿衣。
齐棪闷闷地低头说:“殿下有些日子没去氿仙阁了。”
他不想翊安去。
可正如梦里一般,翊安若有话不便对自己说,颜辞镜那里,是她难得可以倾诉的地方。
若真想去,便去吧。
大不了自己偷偷喝两口醋。
翊安古怪地回头看他,失笑道:“你想我去啊?”
“殿下顺着自己的心就是,何必顾及我。”他淡淡地说。
明明是被梦境惊醒,想体谅她一二。
偏偏他自己情绪低落,好话被说得像赌气。
他说完便知不妙,一时却不知道怎么改,木讷地沉默起来。
翊安被他莫名其妙地一噎,随即沉了脸色,出去唤人伺候。
齐棪颓然地捂住脸,怎么回事,一场梦给他梦糊涂了。
怎么把前世的怪腔怪调和心口不一带了回来,又乱说话,上辈子为此吃了大亏还不够。
何必提颜辞镜惹她,她这些天有意不去,正是为了自己,他还不识好歹。
翊安真该回来骂他两句,免得他继续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