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永平帝天天来寿康宫陪着邵太后和定安小叙。邵太后这些年心思淡
  了,不再见面总是劝谏他。而定安被谢司白教养得知书达理,论事颇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连永平帝听着也不觉得趣。这样清清静静的日子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了。
  这日叙着闲话,不知怎么提起熙宁,永平帝端起青白冰纹茶盏,看向定安:“你皇姐她们离了宫,眼见着就该是你了。”
  定安笑道:“横竖不还有十五姐姐在我前头,怎么都急着我这一遭。”
  “岂是一样的。”永平帝用茶盖撇去浮沫,“清嘉有她母妃帮着操持,若是你母妃还在……”
  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永平帝抬头看了看定安,定安却只静静回望着他,眸中沉寂,不起波澜。经了这么些事,她现在连过问的心思都不想有了。
  永平帝心头却是百转千回,久久不得平复。他不着痕迹地低头吃茶,掩盖过自己难得的失态。
  邵太后则全程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似的,半阖着眼,只同旁边的习秋道:“你去取个软枕来,到底年纪大了,坐这么一会儿都不得劲。”
  永平帝知道邵太后这是给他台阶下,便是顺着先起身告退了。定安等他走后也是离开,自是不提
  *
  立秋,天气渐渐转凉,一并连冰釜竹簟之物都收了起来,换上了软烟帐。
  处暑之后即是皇后的千秋宴。
  大魏的千秋宴自来是有讲究的,不仅相宜年纪的姑娘入宫赴宴,亦是有不少年轻男子。这一日早起,定安去太后宫里请安,太后懒倚在罗汉床上,垂眸打量着她:“可见你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这一佳节盛宴,旁人都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独你一个穿戴得这般素净。”
  定安笑了笑:“习惯罢了,况且又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邵太后早知定安这副性子,一早是暗里让习秋替她打点下衣裙首饰,当即让人去给她换上。定安无法,见邵太后病重,不想忤逆她心意,只得跟着去了。习秋准备的是件石榴红暗纹浅金长裙,又有一套金饰头面,穿戴上珠光彩饰的,不觉是灿若明珠,熠熠生辉,况且小姑娘生得本就惹眼,现下更是明眸皓齿,美艳动人。
  习秋看得很是惊艳,她引着定安回到殿里,邵太后也是眼前一亮,笑道:“这不就对了,生得这样好看,正该是打扮呢,你却遮遮掩掩的,净穿些不起眼的衣饰。”
  反倒是定安不习惯,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俨然是换了个人似的,甚是光彩夺目。
  “你还要同你母后问安,早些去吧,我也就不留你了。”邵太后叮嘱她,“若是有什么合心意的人,不便同你母后讲,就来找我说。”
  定安无奈,笑盈盈应了是,方才告退。
 
 
第47章 、47
  这一日是好一番的热闹。未至时辰, 坤宁宫已是候着一干妃嫔命妇, 只等着朝拜皇后。坤宁宫旁边的玉兰堂重新打点出来,并着芳园一同开放, 雕栏玉砌, 亭台水榭,又是处处花团锦簇, 各类有名目的都有,这个时节原是该凋谢殆尽了,大多是从暖阁供了来的, 专为这一日使。
  定安见过邵皇后,从坤宁宫一出来竟碰到许久不见的清嘉。清嘉穿着身海棠红绣西番莲衣衫,毕竟年纪还小, 也算是个清秀佳人,但同定安凑在一处就不够看了, 且二人又穿着差不多颜色的衣裙, 比较之下, 清嘉相形见绌。
  清嘉望着定安迎面而来, 本来还同身边人有说有笑的, 立时就又不好了。近前,定安循着礼数问了安, 清嘉微微眯着眼打量她, 见她身上的衣裙是用香云纱缝制的,脸色愈加难看。这香云纱本就耗时耗力,尤其罕见, 一年也难出几成,更何况这两年四处闹灾荒,进贡的份例又是少了许多,静妃那处今年也才得了一匹,清嘉原想要来给自己做衣服,可惜静妃顾全大局,最后是给了宸婕妤。
  清嘉向来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喜欢旁人得去,见状不免是心头泛酸,冷笑起来:“妹妹今日穿戴得甚是隆重,可见这样的场合,没几个不打着旁的心思来的。”话里好一通夹枪带棒。
  定安哪还是当初那个任打任骂不还手的小女孩,她也是笑着,轻轻柔柔,却半点不落下风:“皇姐也不逞多让,毕竟十三姐姐的事定下来,横竖也该到姐姐了不是。对了,我听闻今日林二哥哥也会进宫,不知你见着他了没?”
  林祁从那日过后就再没进过宫,一来许是同熙宁最终有个了断,不想再纠缠不清,二来明年的秋闱也不剩多少时候,他被家里逼得紧,再怎么着也得用用功。而清嘉对林祁的心思在后宫自来不是什么秘密,连定安都有所耳闻,据传清嘉是屡次三番求着静妃想出宫到林家小住,静妃没有同意罢了。
  清嘉的心意昭然若揭,但向来不准旁人提的。现在定安大大方方讲出来,清嘉被戳中心伤,面红耳赤的,当即炸了毛。可惜她口才比不过定安,恼怒了两声“
  你,你”,就是要抬起手来故技重施。她身边跟着的人眼皮子一跳,尚来不及阻拦,倒是定安先拿住她的手腕。
  定安微扬着脸,笑意盈盈:“我并非仪门之时的我,皇姐亦非仪门之时的皇姐,今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我劝姐姐安生一些,免得到时候惹得静妃娘娘没意思,姐姐也不好过。”
  事实证明静妃这两年有意拘着清嘉在殿中是对的,就她这样一副一点就炸的性子,放出来不定要如何惹是生非。
  清嘉被定安拿捏着手腕,一时想抽回也动弹不得。定安似笑非笑觑着清嘉,话却是对清嘉身边宫女说的:“好生看着点你们主子 ,这一日由着她再惹出从前那样的乱子来,仔细谁都没脸面。”
  她是带着些不怒自威的帝女架势,远比清嘉纸糊一样的装腔作势来得强硬。那两个小宫女后脊发寒,也不管清嘉如何,就忙忙应了是。
  定安这才松开了清嘉的手,她敛了笑,不再看她,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清嘉气呼呼站在原地半晌,由人好说歹说哄着,才进了殿。
  绿芜并不知早年间仪门掌掴之事,走远了才低声道:“十五帝姬被静妃教养了这么久,还真是一点也没学到,哪有人挑拨几句就沉不住气的。”
  定安不以为然:“她是安生日子过惯了,如何知道有句话叫‘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她自以为外家得权,母妃得宠,就不想得还有没有以后。”
  方才的事全然不曾影响到定安。定安独自入了玉兰堂,依着定例将绿芜留在外面。
  玉兰堂还是他们小时候开诗会的地方,去年修缮过一次,改造了些许,自打赵衷赵承先后离宫,诗社散了,定安有一阵不曾来过,走在其间都快认不出原本的模样。要说一丝怅然全无是不可能的,遥想一年前的光景,与如今已是今非昔比。熙宁同林祁好好的一双璧人走到了末路,熙宁婚事有了着落,林祁也一心放在了功名上,至于赵承赵衷两个年岁渐长,东宫未立,就算他们不想,也要被身边筹谋算计的人推得渐行渐远,再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
  定安想着自己的心事,哪想她一踏足堂中就成了瞩目所在。除了她姿容着实出众的缘由
  ,还有更实际的一样,适龄的十一和十三帝姬都定了人家,若要尚帝女,再往下数可不就数着了清嘉和熙宁。林家是树大招风,真论及起来并不如熙宁得世家青睐,定安虽有她母妃尴尬的一层身份在,但那早是过去的事,且她素得皇上和太后喜欢,品貌又在清嘉之上,因而倒是比清嘉更得人意些。
  定安不喜周旋这些人情世故,真要来了也不是个不会应对的。她处事大方得体,不过不及熙宁那样平易近人,这份得体是带了些疏离在的。那些命妇宗妇尚且不论,光是这些世家贵女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见她不远不近的,心下皆有一番考量在。
  定安好不容易从这些打量中脱身。她自顾自寻了个安静的水榭,尚未好好歇一歇,就听人叫自己:“定安?”
  定安回头,见是林小世子,笑了:“你怎么也跑来这处,躲清闲不是?”
  相比于他表妹清嘉,林祁是更受欢迎的,定安觉得这其中一大半原因出自他那张脸——美人谁不喜欢看呢。
  果然,林祁习惯性皱起了眉头,话中无不抱怨:“我就说不必进宫了,早知有这些烦心事。”定安了解林祁,就像林祁了解定安一样,若不然两人当年也不会一块迷了路。
  定安笑着摇摇头。
  林祁在她旁边坐下。水榭旁连着一锦鲤池,红白相间的锦鲤游在底端,甚是艳丽。
  “皇姐婚事定下来了。”定安先说起这话,她抬眸打量林祁一眼,见他神色平平无奇,也不知是真放下了还是假放下了。
  林祁淡淡道:“嗯,我知道。”
  定安收回视线,心里多少放心了他,遂是居功自傲:“可见是我那日的话起了作用,小世子长进不少。”
  林祁听她这话不由是气笑了:“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是?你除了损我,没见有几句正经劝的。”
  “正经劝谁不会啊,都是些老生常谈的道理,你想听?”定安斜睨他一眼。
  林祁再度被堵得哑口无言。
  末了他只闷闷说了句:“这倒是。”
  定安轻笑不语。一时静静的,林祁转头看了定安一眼,半是调侃半是打趣:“你仔细着当心自己吧,及了笄,眼见不是小孩子了。外头打你主意的人不少
  。”
  定安听着新奇:“怎么就打我主意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林祁嗤笑:“这还能让你知道了不成?单说我阿娘,都有考虑替阿兄来求娶你。”
  定安不觉蹙了下眉。林祁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略一挑眉:“我阿兄长得也不差,你这一副是什么表情。”
  定安冷笑道:“你自个儿还不是不喜欢他。”
  定安又说中他的心思,林祁也不反驳,只收回了目光,垂着眼帘望着不起波澜的池面:“不论我喜不喜,你都不要嫁进来。”
  定安微怔,就又听到林祁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熙宁是对的,不嫁我,不进林家,这才是最好的出路。”
  定安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没有,一时不得要害,只是愣愣地发怔。
  林祁见她这副表情,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怎么,难不成你一早就同我芳心暗许,听我说这话不高兴了吗?”
  定安:“……”
  林祁还要说什么,隔着几道树丛,忽然隐约听见有清嘉的声音传来:“不是说表哥往这边过来了吗?怎么也不见他。”
  这一回轮到定安幸灾乐祸起来:“同你芳心暗许的那一个来了,怎么,你这话要不和她去讲?”
  林祁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也顾不得和定安打嘴仗,先是道:“你别说风凉话。我进宫来头一个躲得就是她。”
  定安趴在阑干上,懒洋洋笑着,见他是真的面色不虞,才好心替他指了处明路:“那边有条小径,你沿着走就是了,保证碰不到人。”
  林祁这就去了。定安在亭子里趴了一会儿,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近了,她也不想和清嘉碰面,便也往着另一边去。
  这一带的林子定安小时候常来,头次遇到熙宁和林祁就是在这里。穿过林子即是青云轩的后门。定安沿着林中走了一阵,但见不远处新修了座竹舍,横跨在林间一道溪水之上,颇为风雅。她正是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瞧瞧,倒是有人先从里面走出来。
  隔得不算太远,定安一眼认出那人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林璟——林祁的阿兄。定安对他向来没什么好感,且又有刚才林祁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心里越发生了抵触。她止了脚步,正是要回去,那人也看到了她
  ,一打扇子摇起来,懒洋洋笑着,语调是玩世不恭的:“我也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帝姬怎么一见着就躲得远远的,真叫人伤心。”
  定安只好是停下来,林璟已是踱步至她身边,见她这一身打扮,更觉着光彩夺目了几分。初初算来他也才见过她三次,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样子。
  定安礼貌笑着:“林公子。”
  林璟甚为欣赏地打量着她:“帝姬怎么来了这处?”
  定安皮笑肉不笑:“林公子还不是一样。”
  林璟看出小姑娘眸中都懒怠掩饰的不耐,不觉更添了几分笑意:“看来帝姬同我一样,也是喜慕清静之人。”
  他油腔滑调的,每一句都不见真心,与林祁大为不同。定安愈加肯定自己的直觉,对他更感不喜,也懒得周旋,只道:“也不算。我正要回去,就不打扰林公子雅性了。”说着定安转身就走,一点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眼见着佳人离去,林璟也不急,他慢悠悠跟过来两步,不紧不慢道:“大觉寺的风景可还合衬帝姬心意?”
  定安脚步慢了一慢,她冷冷地回过头去。林璟从袖中取出一样鹅黄帕子,上面细细碎碎绣着小白花,定安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丢了的那条。
  林璟似笑非笑:“这帕子可是殿下的?”
  定安神色微动,还没开口,林璟先是好整以暇道:“殿下莫不要动什么欺瞒的心思在,我虽比不得林祁那样读书多,但也不是个傻的。这上面绣的定安,可是殿下的小字?”
  定安被他抢先一步,当头说不出话来。不过她为人伶俐,心思很快一转:“当时寺中来得都是女眷,皇祖母在寺中时向来有规矩,男子一律不得入内,公子既然拾到了我的帕子,可见是违了律的。不过我也懒得同你追究,你只把帕子还给我就是。”
  林璟听她条理清晰,说得头头是道,不免又笑起来,对她很感兴趣:“早就闻得十六帝姬伶牙俐齿,倒不曾想件心思也是个活络的,把我这有理的说成了无理的还不算,倒还要我感恩戴德,念你不追究了不成?”
  定安冷冷道:“我自是不大有那个意思的,不过见公子迟迟也不给个痛快,只好先发制人了。若是公子是个讲理的,
  我自然也就犯不着这样。”
  林璟微微眯了眯眼,漆黑眸中深不见底,明显带了几分兴致,他道:“我去大觉寺也不是毫无缘由的,那日我母亲和妹妹皆在寺里,我妹子不巧生了病,我是带着大夫去的,太后娘娘当日知情,就算帝姬要去告也不打紧。”
  他三言两语又获得了主动权。定安实在是恶心自己的帕子落到这种人手里,但眼见他不干不脆的,不是肯利利落落将东西还给自己的人,更是不愿同他费心周旋。衡量之下,定安冷哼道:“你若不肯还就算了,我不要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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