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档子情情爱爱的破事儿也值得当朝楚王端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顾锦琮顿时来劲了,连日批奏折的腰也不酸了手也不疼了,懒懒歪在龙椅上的身子“蹭”地坐得笔直端正。
他双目炯炯有神,嘴上骚话连篇:“哟,朕未料到,你竟然是这样的楚表哥。”
话语间眉飞色舞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在文武百官面前端出的威仪赫然。
显然顾锦琮当皇帝当得违逆本性十分憋屈,压抑太过就容易爆发,此时便有些收不住:“能让姑娘误以为你喜欢她,这总得是你先对那姑娘做了些什么,且不能是泛于表面的行为,大抵是些深入内在的举止吧。”
表情管理已然失控的顾锦琮,还试图在作死的边缘大鹏展翅:“啧啧啧,楚表哥,是朕小瞧你了,你这样,朕那位新过门的表嫂知否?”
楚离其人,纵然在情之一事上稍显苦手,但拿捏自己的皇帝表弟依然手到擒来。
他将手中的杯盏轻轻一搁,“嗒”的一声脆响,足以将顾锦琮后续的骚话堵在嗓子眼里:“皇后近日找我探讨佛经。”
顾锦琮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嘎”的一下没声了。
那位一个不留神便要落发为尼的皇后,是他的软肋。他将这软肋藏于自己层层伪装之下,护得周全严密,瞒住了后宫的莺莺燕燕,瞒住了朝廷的文武百官,却没能瞒住楚离。
顾锦琮实在是憋屈又委屈。
他这位表哥不知在战场上磨练了些什么玩意儿,整个人仿佛英年早衰,弱冠之年活的比朝中老臣还要死气沉沉。
好不容易楚离能有些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情感类的问题同他探讨探讨,一时没控制住稍有得瑟,下一刻就被对方压得死死的。
好在顾锦琮自幼就被打击习惯了,丝毫没有身为皇帝的君王包袱,焉了一瞬就满血复活,继续两眼放光:“其实这事儿吧,还是要看你怎么想。”
楚离挑了挑眉,是个勉强听听他能吹出什么花儿来的意思。
顾锦琮把身子从龙椅上往前挪了挪,前倾着循循善诱道:“你若是对那姑娘有些意思,那便收用了,若是无意,还是尽早说清楚的好。”
他顿了顿,上扬的嘴角流露着兴味盎然:“所以,究竟是哪家姑娘,能同你这般剪不断理还乱?”
楚离幽幽瞥了他一眼:“是你表嫂。”
顾锦琮愣住了,身为情场老手的他一时间没理清楚这其中关系,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所以说,是表嫂误会你俩是两情相悦?”
他一顿:“等等,你俩竟然不是两情相悦?”
顾锦琮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疑惑再到茫然,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顶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道:“那你当初逼着朕下旨求娶她?”
楚离一盏茶不紧不慢地泯了两口,龙椅上那位已经脑补了一出话本子,险些就要怀疑人生。
楚离将杯盏搁下,理了理宽大的绣袍,慢条斯理地将温晚亭的情况同顾锦琮说了一番。
待他说完,二人相顾无言。
顾锦琮未料到这其中曲折远比他脑补的更甚,真是王位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平时若能将批奏折的时间留几分在看话本子上,也不至于当下措手不及。
而楚离沉默,则是顺着顾锦琮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语中,受到了些许启发,正在细细琢磨。
好在顾锦琮的性格粗中有细,这情景虽然始料未及,却也能给出个法子。
“诚然她每日失忆,却又能每日重新心悦于你,那你也该对自己有些信心,纵使她某日恢复了所有记忆,也能再次倾倒于你的风姿之下。”
楚离回想起每次温晚亭盯着自己的脸目不转睛的模样,未料到自己竟还有以色侍人的那天。
眼见他不置可否的模样,顾锦琮又试着解答另一个顾虑:“至于她从前有没有心悦的男子……”
顾锦琮剑眉微蹙,有些纠结:“你当初请旨赐婚,也未见有人出来阻上一阻,且她近年来的行为举止,实在不像是能有心上人的模样。”
其实他还说得较为委婉,何止是没有心上人,温晚亭这些年的举动简直是生怕有人会看上她一般,往名门淑女的反方向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
楚离闻言略一思索,起身就要往殿外走。
顾锦琮急急喊住他:“诶?你等等,怎么这就走了?”
楚离快步流星间留给他一个背影:“回府里陪你表嫂。”
顾锦琮:“……”说好的“误以为”两情相悦呢?
楚离回到府里时,才知道安王顾锦延方才来过,彼时他不在府上,只得温晚亭以楚王妃的身份出面相迎。
据说顾锦延寻到先朝孤本,特来寻楚离一同品鉴,奈何二人时间相错,便转而关心了一下温晚亭近日案件进展,而后便礼貌告辞。
那汇报的小厮是个忠心向主的,早听闻那安王同自家王妃间还有出“英雄救美”的往事,自他踏进府门起就将“防火防盗防安王”的举措贯彻到底。
纵使他觉得自家王爷是天上地下旷古无两的好男儿,但鉴于顾锦延在一众女眷中“顾玉郎”的美名,最是招女子喜欢,而自家楚王这清冷的性子,到底是吃了些亏。
现下见自家主子不甚在意的模样,那小厮便暗搓搓补充了句:“安王与王妃,二人相谈甚欢。”
楚离日日闲赋在府上时不见这顾锦延前来拜访,结果他前脚出了楚王府,顾锦延紧跟着就上了门,甚至连拜帖都未来得及提前递上,未免太巧了些。
他迈往清晖阁的脚步一顿,一个利落的旋身去了玉麟殿寻温晚亭。
刚跨进殿门就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他止住脚步,抬眼细细打量了一圈殿内,回过味来。
墙上他那副肖像画不见了。
实则楚离今日出门后,温晚亭无意中听下人们提起,这幅画是她亲自为楚离作的。联想到白日她心潮澎湃的表白换来楚离一脸幽深莫测的表情,顿时看到这副画都有些不自在,连忙让丫鬟将它取了下来收好。
那画像日日挂着碍眼,此时骤然被取下了,且是在顾锦延来访之后,此举便顿时显得意味深长。
楚离不自觉地深思稍许,愈深思愈觉不妥,连带心里都隐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直到他发现温晚亭在给顾锦延作肖像画时,才彻底翻涌蔓延。
他惯于掩饰,此刻只将手轻轻搭在画卷上,阻止了温晚亭继续下笔,语气淡淡道:“画他作甚。”
温晚亭其实是想给关系近些的人画个群像,便于认脸。今日刚好见了顾锦延,便从他开始画起。
她未曾察觉有何不妥,不甚在意道:“今日恰好见了他,便想着画一幅,好歹是我的恩人,以后总不能路上相逢不相识。”
说罢,她扯了扯被楚离摁住的画卷,未料到那只手看上去只是轻飘飘的一搭,却愣是将底下的玉理纸压得纹丝不动。
她带着些许疑惑抬头,正对上楚离微阖的眼帘。
半遮的黑眸携着山雨欲来之势,唇角抿成一条凌厉的弧度,周身的气场如同万里冰封。
于温晚亭而言,这就是明晃晃的三个字“不高兴”。
她想不明白楚离为何进宫一趟回来脸都黑了,只能试着宽慰:“可是这次进宫不太顺心?”
楚离索性将画卷抽走,本想直接扔进香笼里焚了,又因是温晚亭的笔触颇有些下不去手,只能迅速卷了起来,随手塞到一个她垫着脚都够不到的书架隔层里。
温晚亭捏着还蘸着墨的笔,茫然地看完他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等她反应过来开口询问时,始作俑者已经坐在那处喝茶了。
温晚亭将笔搁下,抬头瞥了瞥被塞进角落里卷轴,十分不解:“这副还没画完,你这是做什么?”
楚离收起画卷眼不见为净后,周身气泽都缓和了许多:“我的肖像画,你既然说了要挂在显眼的地方,怎么又收起来了?”
温晚亭小脸一红,磨磨蹭蹭去将压在床头的一幅卷轴抱了出来,小声嘀咕:“左右你也不喜欢它挂在那儿,那我便……”
“喜欢,挂回去。”
楚离这句话是对着立在一旁低眉垂眼的下人们说的,温晚亭甚至可以看到他眼尾一抹若有似无的暖意。
世间最狠温柔刀,楚离这等山寒水冷的性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些许柔和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温晚亭此刻便有些飘然晕眩,以至于眼睁睁看着小厮毕恭毕敬地将楚离的肖像画挂回了原来的白墙,甚至换了两根更长更粗的烛火照着。
她紧盯着烛火摇曳下镀着暖光的楚离道:“我总觉得王爷本人,比之画像,更为英挺俊美些。”
如今楚离听到温晚亭如此直白的夸奖,已是面不红心不慌,甚至对于“英挺”二字还略略有些受用。
他颔首,唇角微微一牵,建议道:“那便再画一副,我就坐在此处让你描摹。”
以至于几个时辰后,温晚亭看着这副崭新的楚离品茶图,才骤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初衷只是画一副群像。
她还没琢磨过来事态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楚离已然命人将画轴卷好,正正放在了温晚亭每晚安睡的床头边上。
温晚亭:其实我也没有这个意思……
下人们见状,脸上的雀跃简直压抑不住,彼此间眼风刮得畅快淋漓。
看看咱们王爷和王妃,果然恩爱非常,送子观音可以尽快安排上了!
楚离回首间,发现温晚亭还在偷瞄那个放着顾锦延肖像的角落,沉声道:“他并非你的恩人。”
以防温晚亭总惦记着那副画,他试图岔开话题:“白日里你同我说的那些话,我现如今答复你。”
他顿了顿,掩唇轻咳了一声,清冷出尘的脸上隐约可见微红:“是。”
温晚亭果然没再想顾锦延那档子事,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是什么?什么是?哪些话?”
奈何楚离完全没有再给些提示的意思,顶着张冷静自持又飘了些红的脸,直到用晚膳。
温晚亭吃了口东坡肉,忽然福至心灵:“哦,你方才是在说我爱惨了你这件事啊。”
周围空气都静了。
下人们一口气吸进去憋了半天没敢呼出来,连楚离端碗的姿势都僵了僵。
他默了默,而后顶着四周诡秘的寂静,继续镇定自若地吃饭,甚至能抽出空来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可他还是小瞧了温晚亭在语不惊人死不休方面的造诣。
只见她略一思索,忽然将筷子一搁。
对她而言,能打断她吃饭的,那简直是比天塌下来还重要的大事。楚离顿时心生不妙。
只见她一脸肃穆,郑重其事道:“那王爷,你呢?你也爱……”
楚离:“咳咳咳咳……”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磕骚话小皇帝和尼姑小皇后这一对吖,我在想要不要写他俩的番外。
第十六章
一顿饭吃的惊心动魄。
楚离于感情一事上不过略有开窍,且还是强行拔苗助长型的,今日种种于他而言已然有些“奔放”,用膳时又被温晚亭那么一问,险些溃不成军,于是只能在晚膳后急急躲去书房内,连温晚亭邀他散步消食都婉拒了。
自然,他避去书房也不是全然无事。
白日在皇宫里耗了一阵,现下桌上堆满了散在各路的暗探递来的密报,批阅起来也不比奏折轻松。
他略一沉思,还是将手头之事暂且搁置,派人请了穆芝过来。
温晚亭身上的奇疾始终是个隐患,顾锦延再三接近试探,楚离始终担心他有所察觉,居心不良。
穆芝顶着幕篱,细细听完他所说的病症,脑中那本医书翻得“唰唰”作响,终于记起了些许关于此病症的记载。
此番她留了个心眼,不忘为自己争取一下:“医治此病我有七分把握,不过这得是另外的价钱。”
对楚离而言,没有比谈钱更容易的事情,当下便应了。
那白色的幕篱左右晃了晃,里头的穆芝将头摇成个拨浪鼓。
自从经历过被人从深山老林的屋子中一把提溜出来,扛麻袋一般扛进了王府,全程毫无招架之力,她便对自己的人身安全有了极大的危机感。
她原以为,那些世外高人将自己活成个山顶洞人的模样是为了苟住,是以纵使那隐秘的竹屋距离她钟爱的烧鸡十万八千里远,她也忍了。
未料到逃避不仅可耻还没用,当那暗卫顶最正的脸下最狠的手时,她方才明白,没有权利地位家世背景的人命,在此处一文不值。
穆芝早就细细打算过,只是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又怕这条件开得太过唐突,只能试探着开口:“我一介平平无奇的神医,手无缚鸡之力又身怀绝世医术,这世道与我而言着实危险。”
她试图打量一下楚离的神色,奈何楚离在温晚亭以外的人面前,素来滴水不漏。
穆芝横竖没看出来啥,只能壮着胆子继续说:“我想要个身手极好的侍卫保护我,大概就和上次把我扛回王府的小灰差不多就成。”
穆芝也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左右是个灰蒙蒙的人形,便信手拈来取了个昵称“小灰”。
楚离在这等小事上从不纠结,培养一个暗卫纵使要耗费许多心血,但同温晚亭的安危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更何况那暗卫跟着穆芝,会比跟在他身边轻松得多,也算是个好去处。
若他没记错,将穆芝扛回府的暗卫,应当是甲队的队长,那日在书房中被温晚亭错认,承了她一句“夫君”的那位。
楚离当机立断,觉得这暗卫是得送走,且送得越远越好。
他食指微曲,有节奏地扣了扣花梨白石的案台,梁上不知何处角落飘下个灰衣人影。
穆芝讶然:原来这还是暗卫的标准出场方式……
楚离冲着跪在地上的人影道:“等暗卫甲队的队长任务归来,告诉他今后随护穆芝姑娘身侧,奉她为主,与王府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