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大大不行,便是能行,那老态龙钟的模样,怕也没几个妃嫔愿意亲近,后宫女人最大的事就是争宠,有了宠就能升位就能源源不断的赏赐,现下宠是彻底没了指望,就只能找些别的事打发闲暇,与其她们背后瞎折腾,还不如明面上安排些宫务要她们做,做好了,跟侍寝侍得好一样有赏。
听着女子潺潺清泉般甘甜的声音娓娓道来,周祐原本不以为然的表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眼底浮现一抹淡笑:“那么,太子妃想如何给她们安排差事?”
周祐对这些不事生产,只会挥霍的宫妃们不满久矣,恨不能减掉她们一半的俸禄,或者能打发出宫的都打发出去,但碍于身份上不便插手,如今姚缨接管了后宫宫权,倒是有了名正言顺的动机。
姚缨早有准备,看到男人一脸聆听赐教的样子,方才一本正经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原是一张嫩生生的面皮,及笄还不到两年,染了妇人韵味也不过一些时日,如今侃侃而谈,倒还真有了几分当家作主的派头。
周祐只觉女子面上湛湛光彩比她讲的话要更吸引人,以致她说了什么,他也只是凭着傲人的专注度勉强入耳,在她话落后,仍是盯着她被他滋润得愈发粉嫩的面颊,一时入了迷。
姚缨说着说着也察觉到不对,扭头看到男人凝着自己的熠熠黑眸,不由俏脸一红,遮住了他的眼睛:“殿下觉得如何,让她们轮流到御前侍奉,一人轮一日,或者半日,还没轮上的就在宫中给皇上抄经祈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太子妃说的,自然都好。”太子应得也是随意。
姚缨也不在意他这时的态度,只要不反对就行。
打铁趁热,姚缨隔日就把这事吩咐了下去,让内务府通传到各宫。
只有朝华宫几个被禁足的妃嫔没有在名单内,康嫔的死因还在调查中,她们反倒因祸得福,其他宫的妃嫔们意见就大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年轻太子妃点的又岂止是三把火,都把整个后宫要点着了。
德妃一惯的直肠子,性子又独,对事不对人,之前太子妃对云锦归属的处理还算妥帖,合她的心意,德妃也对这个年纪小的都能当她女儿的小姑娘有了几分好感。
然而这份好感持续还没几日,就因为小姑娘任意妄为的决定而化为乌有。
当着皇后的面,德妃也是有事说事:“侍奉皇上是我等的责任,臣妾自然不能推诿,只不过各人年岁,身体状况不一样,是否也得酌情安排,我已三十好几,一遇湿冷天,膝盖骨就酸疼,若我跟其他人一样,也是一整天的守,不说我自己如何,就怕一有个什么事,自己不中用,还不能伺候好皇上。”
德妃开了这个口,另几个老妃子立马迎合。
“妾都四十了,前些日感染风寒,刚刚好转,便是心甘情愿侍奉圣上,也请酌情考量妾的不便。”
“妾从圣上潜龙之时便跟着,临到半百,知天命的年岁,一脚踏入棺材,所求不多,唯愿圣上安泰,即便豁出这条老命,妾也值了。”
......
倚老卖老,便说的是这些入宫年份长,自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老女人们。
姚瑾平日最烦这些大姨大婶,这时却觉通体舒畅。
她让出宫权的初衷是给姚缨设置重重障碍和关卡,谁料峰回路转,竟然让姚缨有了另辟蹊径的机会。不过,有想法是好的,走不走得通又是另一回事了。
姚瑾既然让出了权力,就不想掺和进来,再说了,她堂堂皇后在御前侍奉了有小半年,可曾道过苦,这些个老女人去都没去就开始卖惨,难不成她们比她这个皇后还要娇贵?
“你们有意见就去找太子妃,也不要觉得她小,可以当你们的女儿甚至孙女就抹不开面子,是面子重要,还是身子重要,你们自己权衡吧。”
三言两语就把几个老妃子悉数打发走。
陈妃在几个老妃子里年纪最浅,三十出头,因着投靠了皇后,近几年还算有宠,她自觉身子骨尚且硬朗,不打算来,结果德妃一记瞪眼她就怂了,进屋没能说上话就被皇后打发出去,正是松了口气,不料又是德妃,话一转落到了陈妃身上。
“陈妃你家里财力雄厚,估计宝贝不少,不如捎上几样到太子妃那里说说情,摆出我们几个的困境,希望太子妃体谅,不是不侍奉,只是尽量减少轮到我们的时间。”
这是把皇商出身,最没背景的陈妃当枪使了。
陈妃能说什么,这几个妃子里,唯她家世最末,非权非贵,兢兢业业做低伏小,年仅三十才在皇后的提携下分到了一点微薄的宠,如今皇帝又成了那样子,便是一点宠也没了,想在后宫倾轧下活下去,也只有夹缝里求生了。
姚缨心知宫里没几个老实听话的女人,特别自恃资格老,或者有几分宠,家世背景也不错的妃子,没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她们自己不来找她,却推了个最老实最没意见的陈妃出来。
陈妃心里苦,见到太子妃那张菩萨般笑着的柔美面容就有些压抑不住了,攥着帕子擦掉眼角渗出的一点湿意:“不怕太子妃笑话,我这左右不对,横竖也不是,不若太子妃只安排我一人侍奉圣上,我身子骨还算康健,顶得住。”
“陈妃过忧了,说要你们侍奉圣上,也只是守在那里而已,陪圣上说说话,真有什么重活也是内侍在做,哪有让主子动手的道理。”
后宫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的。
起初听到太子这样说,姚缨还觉得他偏激,一竿子把人都否定了,如今看看这几个妃子的表现,有的还是圣上潜邸时期的老人,反而以人老体弱为由避得更极,却偏偏还要做出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把稍微年轻的妃子推到前头给她们挡枪。
她们,还不如姚瑾。
姚瑾动机不纯,起码人家有在做,她们连做做样子都不乐意,真以为自己是小辈,就管不动她们了。
姚缨也不废话,陈妃为何而来,就让她给那些人带话回去。
“上一回的事,我不计较,是因为法不责众,不表示你们没错,如今圣上缠绵病榻,你们不思圣恩,反而私下行乐,已经是不敬,我这给你们将功赎罪的机会,是在帮你们,若你们不乐意,本宫也不勉强,那么今后再有任何褒赏,怕是与各位也无关了。”
姚缨连说了三遍,叫陈妃一字不落地带给她们。
莫说姚瑾,便是自己这个没得多少感情的儿媳,也是两日一次地往皇帝跟前侍孝,她们谁又能特殊。
这话放出去以后,各宫消停了下来。
德妃当时正在陪着贤太妃下棋,似是夸赞道:“咱们太子妃不得了,这股子利索劲儿,比之皇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贤太妃听了也只是抬头看看德妃,不轻不重斥一句:“就你话多。”
章玉宫的丽妃主动要求排在前面,然后宿在皇帝寝殿的当夜便突发心疾,晕厥了过去,好在皇帝寝殿不缺留守的太医,赶来得及时,不然怕真就醒不过来了。
这事闹得动静不小。
皇帝最宠的双胞胎公主便是丽妃所出,至今仍跟丽妃住一个宫,连夜赶了过去,五公主扑到床边哭得不能自已,险些也随着母妃晕了过去。
皇后听闻后也是派了身边得力女官前往探视。
东宫这边,姚缨闻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边的太子自然也不可能安眠,捞着温温软软的身子就往自己怀里带。
姚缨这时倒是乖顺,滚了一下就依偎了过去:“殿下是否觉得妾安排得不妥,毕竟,有些妃子确实上了年纪,自顾都不暇。”
周祐捏着她秀气的下颚,迫她仰面看她:“真心话?”
姚缨乌溜溜的大眼眨着:“殿下信吗?”
周祐手往下落,搁到绵软的胸口:“她们既然沐浴了君恩,享着这世上大多数女人都享受不到的荣华,那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便是带病侍奉也是她们理所应当,须知前朝还有妃嫔殉葬的规矩,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这就是皇权。
高高在不,一言九鼎,容不得任何人违逆。
姚缨动了动身子,将自己更深地埋在男人怀里,听他不紧不慢说话,这样的话,只有他能说,她也只能从他嘴里听到。
姚缨想到大魏前几任皇帝,似乎都没有叫后宫妃嫔殉过葬,但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可以这样做。
“若在我魏朝,将来有皇帝命妃嫔殉葬,又待如何?”
周祐沉默片刻,才道:“将来的事,将来再看,我们只管眼下,以及我们能活到的将来。”
不偏不倚的一番说辞,听在姚缨耳中,却觉得男人还是有偏颇的。
他有着治天下的大智,但并非宅心仁厚,在某些方面,他是极其固执,也是专断的。
姚缨无限感慨道:“其实,若是真的动了心,有了情,即便不强迫,也有人自愿的。”
周祐是不信的,只拥紧了她道:“孤不会,不管谁先走,留下的那个都要看着孩子,看着孙子,若有来世,终会相遇。”
只这一世,不够,太短。
姚缨没想到男人居然想到那么远,光是孩子还不够,都想到孙子了。
而这些,对于姚缨而言却是有点远的。
眼下她最关切的,就是把后宫这一团乱麻给扯明白了。
为此,姚缨确实有点头疼,后宫有权柄的妃子们,随便哪一个年纪都比她大,大的还不止一两岁,资历和人脉摆在那里,便是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又有几人是真的忌惮她。
就连比她更小的小辈,譬如五公主,因着皇帝的宠爱,也未见有多敬重她这个嫂嫂。
尤其丽妃突发病倒后,这位逢人就笑的五公主,先是跑到不能动不能说但能听的皇帝榻前哭了一场,后又跑到皇后那里再哭一场,本着面面俱到的原则,贤太妃那里也没能落下,一呆就是半日,也不知道有没有哭成人干。
年前最后半个月,周祐又是异常忙碌,要在封笔封印之前把堆积的公务全都处理完,不能留到年后。
姚缨不想拿这些琐事打扰他,毕竟康嫔的死还没个定论,又出来个丽妃,桩桩都是在考验她身为太子妃的能力。
姚缨不愿说,周祐也不多问,父皇的后宫,他不便插手,只在贤太妃那里吃了个午茶,说了些话。
而后,贤太妃把一干三十往后的妃子叫到自己宫里,说了什么,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玲珑问姚缨:“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姚缨否得干脆:“她们既然觉得苦,那就让她们诉个够。”
左右都是折腾,不如一次到位。
第49章 搞事
贤太妃隔日把太子妃也请到了她宫里。
本着为孙辈着想的原则, 贤太妃颇为语重心长道:“欲速则不达,想当年先帝在时,龙体有恙, 先皇后也没发过命阖宫妃子全去侍奉的懿旨,你这嫁到东宫连个年头都还没过, 不宜操之过急。”
若不是太子特意前来, 贤太妃本不欲插手此时。
她是先帝的妃子, 子辈和孙辈的女人跟她有何干系,管得好,是身为长辈应当的, 小辈不领情, 那就算她多管闲事, 平白吃力不讨好。
姚缨微垂着头,一副恭谦聆听的柔和样子, 待到贤太妃说完,她让玲珑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贤太妃身旁的嬷嬷接过, 恭敬呈到主子手里。
贤太妃拿着册子, 本是漫不经心地翻看, 然而越往后, 她面色愈发凝重, 翻不到一半就把册子合上,抬眸看着姚缨。
姚缨不避不躲, 迎上贤太妃审视的眼神,两人四目相撞,内里涌动的情绪,彼此心照不宣。
贤太妃是个极护短的性子, 但如今宫里头值得她护的没几人了,姚缨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把后宫众妃的脾性短板摸个一清二楚,详详细细罗列到纸上,即便有太子在背后相帮,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便如德妃所言,这个虚岁还不到十七的小姑娘,确实不容小觑。
贤太妃再看姚缨这个人,海棠红绣金云纹掐腰夹袄,下搭同色的百褶袄裙,长眉秀目,秋水盈盈,一身欺霜赛雪的白细肌肤,真正是如花似玉的好样貌,也是正值风华的好年岁,有朝气,也有冲劲。
反观自己,真的是老了,经不住了。
“你且去看看皇后,毕竟在外人眼里,你们是亲姐妹。”
外人只觉皇后和这个妹妹不亲近,只有极少数人才知这对年龄相差十来岁的姐妹不仅不亲近,根本就是水火不容。
然而,这时候的姚缨还不足以让妃嫔们信服,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本册子不到关键时刻是不宜拿出手的,虽然确实有用,但同时也几乎把后宫绝大多数妃子都得罪了。
如今她也只是用来跟贤太妃透个底,她并非软弱无欺,而这宫里的女人身正的没几个,光施恩是不够的,树立威慑力也很重要。
姚瑾那种长袖善舞,用恩惠收买人心来巩固自己权柄的做派,姚缨并不认同。
养肥了蛀虫,亏空只会更大,到最后捉襟见肘,想补救都没法了。
在太子派来的几名算学女官帮衬下,姚缨终于把内务府大小账务捋明白了,只是近三年的账,就已经隐隐有了坐吃山空的势头。
“宫内衣食吃喝,有专门的渠道供应,有的甚至是御贡,分文不花,譬如这锦缎,由西蜀上贡,记到账目上,居然写着两百两一匹,还有这米油盐碳,价额是民间的十倍以上,我倒不知原来皇家的生意这般好做,亦或是有人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姚缨话算说得直白了,而姚瑾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已经在册的账目,一笔一款写着在,期货两清,就是要查,也是笔糊涂账,查不明白的。
“阿稚不当家不知油盐贵,这两年本就收成不好,各地供货皆是吃紧,价额上浮更是常有的事儿,我们总不能肥了自己饿瘦百姓,于皇家声誉也有碍。”
姚缨吸了口气:“皇后请好好看看账目支出,这不是简单价高价低的事儿,而是有人在利用价差吃回扣,吃得还不少。我让人算了算,若按正常的价额采买,每年可以省下将近六万两的雪花银。”
姚瑾侧卧在榻上,脚上仍绑着板子,姚缨把账本举到她面前,标红的账目一笔笔指给她看,到了最后总账,姚缨冷笑一声:“后面还有皇后的印章,既是皇后查阅过,原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想让她手忙脚乱,出洋相是吧。
那就从算账开始,一笔笔的算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