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云知知道,这次小七去北京,是逞了许多痛快,也留下了一堆后患。
  她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本就是沈一隅咎由自取。”
  “不是这个。庆松问过我一个问题,他说,我弟弟、祖父还有你,若有一天需要分先后,需要取舍,我要怎么选。”她的眼眶逐渐泛出泪花,“我道歉,是因为我这回没能先选你……”
  而你,却为我辞去了奋斗十余年的理想,为了我不惜重新陷入沈家那个泥沼。
  沈一拂看她又要哭鼻子,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激得她一愣。
  “你还真打算和我分手?”
  “当然没有。”
  “那就是了。什么选不选的,别让苏庆松那个呆子给误导了。”他道:“事有轻重缓急,人也是。”
  “我就是觉得难……”她抬指抹去了眼角的泪花,“真的很难。”
  两情相悦的人,想要好好的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不只是我们难。”
  她怔怔看着他,他的声音平静而清醒:“小七不难?他孤苦无依,搏命多年才挣得一席之地,如今依旧要随身带枪,只因随时都有人可能会上门寻仇。伯昀不难?他肩负重任,带着一帮兄弟背井离乡,别说是娶妻生子,究竟何时能够回到亲人身边,都尚未可知。就算是庆松,只怕你都不知他爹重疾在身,他苦口婆心劝他爹动外科手术,最后他爹却在他的手术台上停止心跳的吧?”
  云知心脏狠狠一跳。
  那个成日嬉皮笑脸永远没个正经的松松……
  “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堂姐,还有我的兄弟……”卧室内的灯洒在他脸上,睫“毛”下,阴霾覆盖,“不是我们难。是生逢今朝,国不为国,家不为家,人人皆难。”
  他说:“我们,只不过是四万万尚在挣扎的同胞中的两个。”
 
 
第八十四章 保险箱启(修)云知还没……
  前半夜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她仿似成了一只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睡到半夜一度惊醒……才发现是被沈一拂圈在怀里,长腿搭着她的腿,下巴抵着她的脑门。
  云知哭笑不得。
  她缓缓地把自己的小腿抽出来,“揉”了“揉”。
  这个睡姿,是他睡前看她郁郁寡欢,不安分地从背后搂住她说:“对我来说,最难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
  是续着前一句的“人人皆难”。
  是啊,活着不易,但能感受到彼此还活着……已是万幸了。
  感受到绵长的呼吸拂过头顶,痒痒的,云知轻轻翻了个身,蜷在他胸前,听他心脏砰砰的跳跃声,重新入梦。
  再醒来,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听到声音第一反应去“摸”床畔的人,“摸”了一个空,发现沈一拂已经离开了。
  倒是床头留了一把钥匙附张字条:如无要事,我会留在房里等你。
  她这才松一口气,穿好衣裳开门,看到祝枝兰精神抖擞地同她打招呼:“妹妹,一起吃早点?下午就要走了,早上必须得吃一顿地地道道的天津菜……”
  瞅他这傻乐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沈一拂就住隔壁的事。
  她本要说改坐船,又想到昨晚还没找过林瑜浦,道:“我想同我祖父一起吃。”
  “那就一起……”遭姐姐一横眼,祝枝兰立即改口,“行,那我吃过再来找你……们。”
  洗漱的时候,福叔来敲门,唤她一起过来用早餐。
  一迈入屋内就闻到香味。四方桌上摆着好几样热腾腾的天津小吃,福叔说老爷一大早就差他去对街几家铺子逛逛,她搬了个木凳凑上前,不止有狗不理包子、煎饼果子、耳朵眼炸糕、芝麻面茶,连果仁干都装了满满一碟子……
  她一时傻眼:“祖父,这么多,吃得完么?”
  老爷子今天精神头似乎不错,将一大碗豆浆倒玻璃杯里,挪到她跟前,“尝个味道,来趟天津也不容易。”
  云知先拣了个鸡蛋果子,一口咬下去脆脆甜甜的,正要夸两句,就听祖父问:“昨天,沈先生找过你了吧。”
  她差点给噎着。捧起豆浆猛饮几口,含糊答道:“有是有,不过我和他说我睡下了。”
  虽说是和他一起睡来着。
  “他来寻过我了。”林瑜浦说。
  老爷子神“色”平和,显然不知他的宝贝孙女昨夜和人同床共枕这一茬。
  “啊……他说什么了?”她配合着问。
  福叔给泡了一壶新茶,笑说:“老爷同意坐后日的船回去了。”
  云知偏过头,笑说:“我也觉得坐船稳妥点,有单独的包厢嘛,再雇几个保镖……哦对,上船之前多买点吃的吧,以防万一,尽量就不碰船上的饮食了。”
  祖父朝她瞧了几眼,看花样年华的孙女儿一身素袄,一副脱略惯的姿态,连头发都是随随便便系个结,不觉喟叹:“小小年纪,本该和你两个姐姐一般,娇生惯养的玩儿,无忧无虑的念书,如今却要提心吊胆的“操”这些心……”
  她给祖父夹了一块豆腐,“祖父心疼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等回到家,一切就雨过天晴了。”
  林瑜浦似有心事,片刻后:“当年你阿爸,就不该把那钥匙给你。”
  “他又不是神仙,哪能未卜先知这么多嘛……”又给祖父满了茶,想说等回到苏州把钥匙和印鉴卡找出来,再商讨一下如何处理。
  谁知祖父却说:“好在,等保险箱的期限一到,就与我们无关了。”
  期限?
  她这才想起保险箱是有租期的。
  “什么时候到?”
  “明……”祖父敏感一挑眉,“问这个做什么?”
  她本想说,如果快要到期,就这么离开天津会不会不好……
  “我就是问问。毕竟是阿爸的遗物嘛……”
  林瑜浦神情复杂看了她一眼,“祖父不愿开保险箱,你是否心里另有想法?”
  她连连摆手,“我们都没安全离开,外边只怕还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当然按兵不动的好。”
  祖父看她眼珠子咕噜一转,欲言又止,索“性”等着她继续。
  “只是,万一真的流落出去,会不会引发什么祸患?”她瞅着祖父的脸,想了下,试探道:“或者,您可以考虑让沈先生开箱,他爹毕竟是直系司令,东西在他手中,别人就算想抢,也未见得有那么容易吧?”
  林瑜浦冷哼一声,“沈邦此人老“奸”巨猾,如何能信得过?”
  “所以我是说沈先生,他的为人,祖父应该信得过的。”
  祖父敏锐挑起眉,“你同他倒是声气相通,怎么,他让你来做说客的?”
  这还真不是,沈一拂倒是一心只盼着她平安离开。
  “是我自己的想法,但若祖父愿意把钥匙交给他,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即便他会因此陷入险境?”
  她一噎。
  祖父:“总不能因为祖父不同意婚事,便不顾及他的死活了?”
  是啊,一旦沈一拂经手,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众矢之。
  换作之前,哪怕前一个月,这个问题抛来,也许她都会犹豫。
  可现在……
  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沈一拂会怎么想。
  他是少年时就决意为国捐躯的男人,但凡有机会能阻止恶行,他都不会放弃才对。
  林瑜浦看她讷讷不答,道:“不必想了,即使你可以不顾及他,沈先生也是拿不了的。”
  “为什么?”她问。
  “印鉴卡的主人才能开箱。”
  她哑然片刻,“也就是说,非得祖父开箱?那、只是开一下,也会有危险的么?”
  祖父暗暗叹了一口气:“我问过沈先生,他也觉得藏在保险箱里的,极有可能是文件、资料或是地图,文字的东西一旦看过,又如何撇的干净?”
  原来这才是祖父最大的顾虑。
  一旦开箱,别人若无法从沈一拂那里占得便宜,祖父作为见证人,十之八九还会被找上麻烦……到时即便祖父坚称不知情,旁人又如何会相信呢?
  云知心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那我呢?我是阿爸的女儿,我也可以开的吧?”
  林瑜浦神“色”一肃。
  “我晓得此举会累及家人……但、但我若是不回苏州呢?”云知急切看着祖父,“我取出保险箱的东西,就和沈先生一同回北京,如此,不管幕后凶徒是谁,他们都不会联想到林家去……实在不行,您回到上海之后可以登报,就说、说您不同意婚事,是我……”
  话没说完,林瑜浦愤一拍桌,力道之大,将桌上的几样点心震得抖落在地。
  福叔看老爷动了怒,忙上来抚他的背,又对云知说:“五小姐,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老爷最挂心的可不就是你的安危……”
  “你让她说完。”祖父撑起身,眼睁睁瞅过去,“继续说。”
  她揪着手指,踟蹰了一下,咬牙道:“我晓得祖父关心我,祖父只希望我们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走我阿爸的老路……我也晓得,即使开了箱,哪怕之后跟在沈一拂身边,寸步留心也有随时丧命的可能。”
  “好。你这架势是要说道理你都知道,可是你不愿听从。”林瑜浦看她一脸认真,使劲一捶拐棍:“怎么,是被那姓沈的一撺掇,也想当一个慷慨就义的英雄了?”
  若是往常,她该把话音止于此处,但这一刻也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尽是林赋约临终所托的那一副郑重神“色”……
  云知,你是阿爸唯一的希望,阿爸,能够相信你么?
  她抬眸。
  “祖父。我不是想当什么英雄,我死里逃生过不止一次,平生对自己最大的期许,就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开开心心的活着。”云知在鸦雀无声的房间里轻轻地说,“可是,人若是不能无愧于心,又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
  林瑜浦眸光狠狠一颤。
  “当阿爸阿妈、大哥,还有那么多有志之士舍生忘死为理想、为国家付出,他们视为比生命更重的东西,既然交到了我的手中,眼见要流出去,总不能装作没有看到吧?我、我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以离开祖父、离开林家、甚至很有可能交待自己的小命……”祖父平平望过来,“这就是你的力所能及?”
  她抿了抿唇,“万事要总打最坏的打算,不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么?”
  屋内寂静了一霎。
  是看看林瑜浦铁青着脸,她顿时意识到自己言语间的失妥,喃喃说了句“对不起”,就要伸手去挽祖父的手。
  老人家却将她甩开。
  “五小姐,要不,你先拿点吃的回房间……”福叔说。
  林瑜浦别过眼,没再看她。
  “是知儿失言了。祖父,您别动气,我……晚点我再来找您。”
  云知确是一时心急,那一番话却不是意气用事。
  从当日沈一拂带她去胡同见过骆川后,她就隐隐感觉到林赋约留给她的东西与近日、不对,与近年来的许多事端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只是她毕竟是局外人,不敢妄下定论。
  原本她只想先保祖父平安,心里盘算着回到苏州再好生劝劝祖父,直到前一刻得知保险箱即将到期,再仔细回想,当初那张印鉴卡上的时间好像就到本年年底,掐指一算,恐怕就是这一两天了。
  莫不是,祖父着急离开,也与此有关?
  没头没尾,难有定论。只能先找沈一拂推敲看看,她掏出钥匙,不料进了他的套房,里里外外寻了一圈,愣是没瞧着人。
  云知再度愣住。
  分明说过会等她的,莫不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不得不离开?
  本就六神无主,再加上沈一拂无故失踪,心下更慌,她怔怔出门,正巧撞上祝枝兰。
  这才想起小七也是天津城的地霸,兴许他能帮点什么忙。
  云知将他拉到屋内,征询一些关于银行保险箱的知识。
  “租期到的话,要过一阵还没人认领,银行就会回收。当然,每个银行规矩都有所不同。”祝枝兰常年做黑白两道生意,对这些还是熟悉的。
  “那要是……钥匙和印鉴卡都丢了,是不是就拿不出来了?”
  “可以做挂失申请,就是麻烦些,要是一时办不出来,可以先续费延期。欸,你问这个做什么,是帮林瑜浦问的?”
  她忙说不是。
  “就是我父亲,我是说林云知的父亲,他临终之前说在中南储蓄银行有保险箱,里头有东西留下来。”她斟酌了一下,说:“我也是忽然想起这件事,但又不太想让祖父知道……”
  祝枝兰一听,“啧”了一声,“莫不是给你的私房钱?”
  “也许是吧。”她睨向小七,“拿得到么?”
  “哪里的分行?”
  “天津中南。”
  祝枝兰笑了,“那就好办了,我和他们行长是老相识。你等着,我先去个电话,问问要准备哪些手续。”
  小七走后,云知连灌了两杯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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