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她自知绝无可能再劝得动祖父,何况,她也不愿让祖父涉险。
  祖父年迈,有任何举措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她不同,她无父无母,行事方便很多。
  可是这样没商没量的,要是她自己贸然就去了银行,会否惹出更大的麻烦?
  云知只觉得她的心开始明晰,但仍旧有许多不确定“性”。
  奈何一个早上下来,她开了好几趟房门,偏生就是等不到沈一拂。
  云知将脉络从头到尾在心头重新捋了一遍。
  林楚曼被人所害,犯了毒瘾,死前将恩师邹老的遗物放到双亭之中,后被沈一隅拿走;沈一隅勾结荣良或是其他什么人,后将目标锁定在了诸多救国社员中……并一一迫害。
  而他们想要的东西,在林赋约手中。
  林赋约在火海中把钥匙给了她,从诸多迹象来看,那保险箱之内所藏着的,应与中国油田的勘测或是勘测结果有关……但显然,幕后之人并不能确定此物到底在谁手中,是以,才会有诸多人不断遭受到穷凶极恶的追杀。
  而阻止这一切的根源,兴许就在保险箱中。
  祖父不愿开箱,只等租期一到,银行中人按例取出物件,以幕后之人的势力,自然有办法得到……而林家自然也就能从这场阴谋中平安抽身。
  可是……之后呢?
  倘若当真与石油有关,不论那幕后是日本、还是英美法、德意志,只会有一个结局……
  侵略。
  更大范围、更多土地的占据……
  仅仅只是一个念头,在云知的脑海里,仿佛已经生出了一个硝烟弥漫的场景,感觉到背脊一阵冰冷,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抵是这一瞬间强烈的危机感,乃至祝枝兰回来的时候,她都没发现小七脸上的异样。
  “前头电话没通,刚拨通的电话。”祝枝兰说。
  “那行长是怎么说的?”
  “你户卡带着么?”
  她点头,当初去培训时就要求带着。
  “户主的名字呢?”
  “……是林赋厉,不过我的户卡上有写到父亲是林赋约。”她将户卡拿给小七看。
  祝枝兰看了几眼,犹豫了一下,“说最好要本人过去办理,要不下次吧。”
  下次?
  林瑜浦方才好像说了个“明”字,也许过了明天,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主意既已打定,她扯着小七的袖子,“就去问问,哪怕能将租期延长也可以的。”
  总比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的好。
  “姐,其实……”
  “其实什么?”
  “不是说,现在尽量减少出门么?”
  “不是有你保护我么?”她隐隐发现小七哪里不对,但现在来不及细想,“你再多带点人,也不行么?”
  “那……也行吧。”
  小七看她立即就要动身,忙摁住她肩:“还有点时间,先吃午饭,想吃什么?”
  大概是太过紧张,加上早饭也没吃几口,云知后知后觉感到胃里一阵捣腾。
  于是简单吃了一碗面,又打包了两碗去敲祖父的房门,喊了两声也没人理。
  她只当祖父是气狠了,仍不愿见她。
  那厢沈一拂依旧未归,只得先留张字条,以防万一写了满文,压在入门处的玄关下。
  小七到底还是谨慎的。
  除了他们坐的那辆车,还另外安排了俩,一辆开路一辆尾随,就这么保驾护航的抵达中南银行。
  祝枝兰是该银行的老主顾。人一进,就被众星捧月的往内堂带,但看七爷身畔跟着个清新秀气的小美人,也不敢怠慢,一还没坐下就送上热“毛”巾,殷勤的简直像是饭店服务。
  云知怕太过招摇引人注意,祝枝兰就让那经理带他们去行长办公室。刚迈入,便见一个身着西服的中年人上前握手,转向云知时:“这位就是七爷的义妹林小姐吧?”
  云知轻点头,回握,“何行长。”
  “不必客气。”何行长邀他们坐下,“大致的情况七爷已经说过了,是这样,每一个保险箱我们银行也都会有一把备用钥匙。林小姐只要带上继承权的证明,即便钥匙丢了,一样可以取出寄存的物件。”
  “继承权证明?”她问:“可我爸爸妈妈是意外身亡,还没来得及写遗嘱……”
  “你父母的直系亲属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么?”何行长问。
  “我祖父。”
  “那需要你祖父一起来,或者他签署一份‘放弃继承权责任书’。”何行长说着,给他们面前的空杯斟了茶。
  云知心道:看来今日把东西取走恐怕不成。
  “证明可能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我能否先把保险箱续期了?”她问。
  “这个……”何行长没立即回答,祝枝兰不动声“色”端起茶杯,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行长道:“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按照规定,最多也只能延期半年。”
  半年也好。
  云知连忙致谢。
  很快职员递来表格,所幸她记“性”好,记得当日印鉴卡上的保险箱号数。
  填过身份信息,又在办公室多坐了一会儿,很快职员进来汇报,在何行长耳旁说了两句。
  何行长眉梢轻蹙,问云知:“林小姐不是说钥匙丢了么?”
  “是啊。”
  “半个小时前有人拿着钥匙和印鉴卡,已将该保险箱内储存之物取走了。”
  云知心头一震,“什么?”
  何行长又问了职工一次,随即道:“是你祖父,林瑜浦。”
  轿车疾驰在回饭店的路上。
  祝枝兰也觉得这事透着古怪,看妹妹额角透着冷汗,拿出绢帕给她拭去,说:“印鉴卡既然在你祖父手里,多半是你那父亲当初给的,你也别紧张,回苏州再问就是了。”
  云知哪是紧张这个。
  祖父怎么会随身带着钥匙和印鉴卡呢?
  难不成他一开始来天津,就是奔着保险箱来的?
  可他始终对保险箱一事分外抵触,早上还为此和她闹了脾气,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到底为什么会默不作声地将东西都取走了呢?
  还是说……他一直在误导我?
  那又是为什么呢?
  一回到饭店,她就火急火燎奔到祖父房门口拍门。
  好半晌没人回应,她心觉不对,立即唤来经理开门。
  总算进屋,可环视一圈,别说是人影,连行李箱都不见了踪影。
  “……说不定你祖父有急事,先回去了呢?”
  听到祝枝兰这句话,终于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回头看他:“你方才在车上,是不是说了一句‘回苏州再问’?你为什么会提到‘苏州’?”
  祝枝兰一时语塞,“那是因为……”
  她揪住他的前襟:“祖父还是坐今天的火车对不对?你知道的,为何要把我蒙在鼓里?”
  小七见被拆穿,只好说:“是你祖父非要我瞒着你的,他说他有十万火急的事必须今天走,但也担心途中会有什么危险,带着你不方便……”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涌上心头,答案呼之欲出。
  “哎!你去哪里?”
  她不等他说完,飞快“摸”出钥匙开沈一拂的房门,看字条尤在,知他没回来过,便不再耽搁,发足往楼下奔去。
  “哎……姐,你——”
  “我要去车站。”
  她一抬表:“要么让你的车载我去,要么我自己坐黄包车,祝枝兰,你知道的,再和我磨唧,出了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祝七爷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姐姐头一回这样冷冰冰唤他这个名字。
  “上车。”
  云知整个人紧绷如将断之弦,死死咬着牙关,竭力控制自己再冷静一些。
  还有二十分钟才发车,可以的……应该赶得及。
  她一遍遍自我安慰着。
  一到站门,直奔往内,祝枝兰忙让几个漕帮的兄弟紧跟着,越入站的人“潮”越拥挤,云知火急火燎问:“哪号车厢?”
  “应该是四号,要么就是十四号。”祝枝兰也记不大清了。
  “那就分开找。”
  她几乎是发足狂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虽然她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变故,但直觉告诉她,一定要阻止祖父上车。
  未到车厢,她远远看到一个背影,那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手提包,正是林瑜浦。
  奇怪的是,他身边却没有福叔的人影。
  老爷子此时左顾右盼,没有要上车的意思,逆着人流蹒跚而行,不知要去往何处。
  她心头一松,当即唤了:“祖父!”
  此时两人相隔十数米,在嘈杂的环境中也不知能不能听到叫唤。
  好在祖父正回过头。
  只是,林瑜浦回头看她的那一瞬,满是沧桑的脸孔上“露”出些许诧异,下一眼,她好似看到祖父启唇,对自己说了一句“不要过来”。
  云知还没来得及奔上前去,一道火光毫不留情地戳进她的瞳仁。
  人影幢幢中,她看到一股火焰从祖父的脚下平地燃起,张牙舞爪地将那个苍老的身影吞没。
 
 
第八十五章 守我华夏“爹这回……陪……
  一片猩火中,时间与场景都被放慢到了极致。
  云知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股炽热的气浪扑来,她本能地闭了一下眼。
  再度睁开,只看到林瑜浦沉沉坠倒在地,这一霎,将周遭的一切声响都给湮灭了,只余火烧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刺入耳膜,仿佛被烈焰炙烤中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祖父。
  这时,不知从哪冲出来几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夺林瑜浦攥在手中的提包,一片混“乱”中她被人踹开,人在地上滚了两圈,骤闻一声枪响,继而是祝枝兰的声音:“找死!”
  那几人眼见祝枝兰身后漕帮人杀来,当即拿起皮包就跑——祝枝兰当即令人去追,一回头,也被眼前残忍可怖的这一幕震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云知看到祖父的身子还在隐隐抖动,几乎是下意识扑过去,手被烫得一颤,下一秒,她身子被人往后一拽——来人徒手去扯林瑜浦身上的外套,一扯下,才看到祖父内里的“毛”线衣也都点着了,他迅速脱下自己大衣将林瑜浦覆盖而上,不顾火舌“舔”过他的手心手背,总算压住了火苗。
  云知不晓得沈一拂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只是看到他出现,心下燃起两分希望,几欲窒息胸腔重新得以起伏,她爬到林瑜浦身畔,刺鼻的味道刮擦着她的鼻腔,老人家所有“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已烧得不成人形,唯有那双眼珠子却还能动……
  “还活着……”极度恐惧之下,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肉不在抖动,“沈、沈琇,快救人,救人……”
  沈一拂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蹲下身,手搭在林瑜浦的颈脉上,人被烧成了血肉横飞,是赶不及送去就医了。
  但看林老嘴唇微启,还惦记着问:“东西……有没有被……抢走……”
  沈一拂浑身一僵,郑重答:“林老……请放心。”
  林瑜浦这才松了一口气,“抱、歉了……沈先生……”
  抱歉什么?
  云知听不懂,只是看沈一拂未动,拉着他的袖子一个劲哀求:“送我祖父去医院,去医院啊……”
  沈一拂沉痛地望着她,正要说话,忽听祖父发出了微不可觉的声音:“知儿……”
  她凑上前,小心翼翼握着他的手,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滚落:“祖父您说……知儿在……”
  “祖父……不能陪你回家了……以后……保护好……自己……”声音极轻、极轻。
  “祖父!”
  林瑜浦的眼神开始涣散,云知的哭声他听不清了,在一片雾蒙蒙中,孙女儿的那双泪眼逐渐幻化成了青年的明眸。
  那一年,也不过弱冠之年的四儿子,一身鞭伤未愈,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迈出林家。本已经带着妻女走远了,又去而复返,在林宅大门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不孝子……赋约在此,愿爹爹福寿安康。”
  那一天,青年义无反顾的走向烽火山河,离岁月静好的江南之乡越来越远。老爷子就这样望着长长的巷口,等着等着,此后十数年,再也未曾等到那个身影回家。
  “老四……”云知看到祖父嘴角却好似带着笑,“爹这回……陪你一起守……”
  “守”什么,没说完,不堪负重的眼皮重重阖上,眼角悄无声息地滑下一滴泪。
  云知却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祖父,又看向沈一拂。
  沈一拂收回搭着脉搏的指尖,看着云知的面容满是泪痕,想说点什么、哪怕是能稍稍安抚她的话,可到头来,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漕帮的兄弟拖回了其中两人,连带着那手提包也一并找回,沈一拂先一步抢过,但看里头的纸质文件都黑烧得焦煳不堪,瞳仁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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