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她的云霄宫内还有一堆,阿娘送来的助孕秘法。
“你,你……”江妘伸手指着他,大声喊道:“姜肹变成今日这副模样,都是陛下你害的!若不是你不信她,折磨她羞辱她,她也不会想着逃出宫去。”
闻此,李浥尘眼中浮起滚滚血色,他抬眼淡淡睨了江妘一眼,薄唇微启。
“用刑。”
“是!主子。”
两名暗卫端着托盘,打开狱门,直逼江妘而去。
江妘步步后退,不慎被脚下镣铐绊倒,跌落在地,她转身,眼中充满惧意。
“你们要干什么!我是江家的女儿,我父亲是大将军!”她喊道。
两名暗卫置若罔闻,箍住不断扭动的江妘,拿起数十枚金簪。
以簪凌迟。
惨叫声很快响彻整个地牢,一大摊污血从狱中漫出,李浥尘抱着月兮,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江妘的手已被金簪刺成了肉沫骨碎,血腥味充斥鼻间。
他微微蹙眉,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女,伸手隔着面纱抚摸着她秀美的颊线,进地牢时为她戴上这纱,就是以防狱中刺鼻的血腥味呛到她。
“月兮,江家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开心吗?”
少女仍沉沉睡着,她睡相恬静,周身纹丝不动。
失落渐渐升起,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抱着她立起身,小小身子恍若没有骨头,竟比三年前还要轻些。
“三个月内,不准她死了。”李浥尘望向地牢,冰冷开口。
话毕,转身离去,江妘忍着剧痛,疾呼道:“你痛快杀了我!给我一刀!李浥尘!你不得好死!”
她的咽喉如同被火燎过,变得沙哑至极,双眼瞪如铜铃,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泛起一丝悔漪,紧接着金簪刺到腕骨,烈火般的痛袭来,她终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春风拂面,万象更新,洁白无瑕的梨花在枝头轻绽,几只蜜蜂踮过,雪瓣簌簌落在玄朱和常幸发上。
“月兮,求求你,睁开眼好吗?月兮……”
“月兮,等你醒来,我封你为后,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
“你不想做皇后也罢,我放你走,什么我都答应你。”
“求求你睁开眼……求求你,月兮,吾妻……”
殿内传出一阵阵悲戚低吼,慢慢变成苦苦乞呓。
声声哀绝。
今日已是姜姑娘被云陵施救的第七日,师父说过的七日期限已到。
可这七日内,姜姑娘始终未能醒来,哪怕是手指微动,也不曾有。
她一直像死去了一般,静静地睡着。她已经失去了听觉以及其它所有感觉,不管主子如何呼唤,她都听不见。
玄朱不安地捏紧臂上皮革,心中焦灼不已,这姜姑娘,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一旁的常幸同样悲伤,哽咽道:“玄朱大人,你说陛下是爱姜肹姑娘的吗?”
玄朱默了默,道:“是,陛下爱她,很爱,很爱。”
语气肯定。
这数个月,她看了太多次主子彷徨不定,想羞辱姜肹姑娘,又于心不忍,伤了姜肹姑娘后又暗自神伤。
若是不爱,以主子从前杀伐果决的性子,恐怕在他们入京夺宫的第一日,陛下就将姜氏和袁氏满门诛杀了,哪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那为何陛下当初不愿好好待姜姑娘?”常幸边问,边抹着眼角的泪。
玄朱叹了口气,未再作答。
如今美人已在仇恨的炙烤下,油尽灯枯,像朵娇嫩的白玉兰,终日在烈日的曝晒下渐渐枯萎,凋零。
现下说什么也无用。
一切都来不及了。
人总要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
***
玄朱视角:
姜皇后死后,陛下变得比从前更为勤勉,日日沉迷于政务,日日不是在议政殿同重臣议事,就是在勤政殿批阅奏章至深夜,再未踏入后宫。外头的人见陛下如此专注国事,喜忧参半。
喜的是,大曌百年动荡,朝代更迭过数次,今得此明君,实乃国之幸事。由此一来,大曌国富民强,凌驾于诸国之上的日子,指日可待。
忧的是,陛下不近女色,又无子嗣,若是长期以往,待陛下百年之后,储君之位该由谁来继承?国若无本,短期内就算再富强,也只是空中阁楼。
但是陛下对此并不在意,依旧孤身一人,我行我素。
时间如此过了匆匆七载,陛下将曌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国泰民安。百姓们纷纷立碑铭字来歌颂赞扬他的功绩,夸他是曌国数百年来,屈指可数的明君。
然而只有她和常幸知道,陛下表面明智,实则内里已经疯了。这七年中,她时常在乾和殿中见到陛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时而温柔,时而伤心,时而又像是一个幼稚的孩童,卖乖讨怜。
只是他的身侧,空无一人。
陛下的头疾也愈发严重,自姜姑娘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睡过一日安稳觉,总在寅时惊醒,冲出寝殿要寻已故的姜皇后。再加上朔月锁的毒月月磋磨他的身子,陛下年仅二十又八,却额生细褶,两鬓斑白,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四五十的翁叟。
她曾数次想替陛下解毒,可都被陛下一口回绝了。
陛下毒发时,常忍着剧痛,抱着姜皇后盖过的被褥,喃喃自语。
“原来这般痛,这般痛,她才受不住,没挺过来……”
声音哀绝,闻者泪垂。
陛下的身子每况愈下,却不肯召御医问诊,跟随着他的其他暗卫见状,悄悄联系了远在西陲的璟王殿下。
璟王殿下回京那日,身侧带着一位身穿迎春花裙的女子,据说她是殿下的妻,也就是璟王妃。
璟王和王妃手中牵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四五岁的模样,性子活泼,手中攥着一把柿子糖,笑起来两个梨涡轻旋,明媚又开朗,一看便是养在蜜罐中长大的娇宝。
只是,小姑娘的眉眼间,像极了一个人。
陛下也发现了,便时常给小郡主送去各种精巧的玩意,望逗她开心。
然小郡主初见他时,害怕异常,直躲在母亲身后,吓得哇哇直哭,王妃抱起她,拍了好久的背给她顺了气儿,才渐渐缓下来,软软趴在王妃怀中睡了过去。
陛下觉着是自己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住了小郡主,叫人染黑了头发,每日仔细打理自己,再携礼物去看望小郡主。
渐渐的,小郡主便不再怕他,时间一长,也能一口一个“皇叔叔”,甜甜地唤着他。
白驹过隙,又过了十年,大曌和东周终将免不了一战,这一战陛下率众领兵,御驾亲征。
东周那边领将是摄政王陆洵和前太子姜霂,这一战注定是生死之战。
双方缠斗整整三载,最终陆洵身死,东周不得已退兵投降称臣,而大曌亦损失惨重。
至于姜霂太子,陛下曾有意放过他,而他却在兵败那日,自刎在城墙之上。
那日,陛下肉眼可见地迅速苍老了许多,只叫人将他的尸首,运回盛京,以太子之礼,安葬在十八年前逝去的姜皇后身边。
陛下回宫后,小郡主已年岁十七,正直嫁龄,她的容颜生得越来越像从前的姜皇后。陛下对她怜爱至极,事事恩允,还准许她挑选自己满意的夫婿。
只可惜天不随人愿,小郡主欢喜出嫁前夕,竟突发心梗而亡。
终年十八岁
陛下的亡妻姜皇后,去世时亦是十八。
小郡主死的那天,陛下一言未发,独自一人走到凤仪宫,在从前姜皇后还是公主时,住过的地方枯坐了一夜。
清晨出来时,他双眼赤红,眼角带着点点泪痕。
回宫后,见一个新来的太监在那晒陛下榻上的被褥,陛下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发疯般冲了过去,抱下被褥往寝殿奔去。
她知晓,这个太监算是完了。
那被褥,是姜皇后生前,用过的最后一张被褥,她用了特殊手段,将姜皇后的体馥保存在被褥中十数年,陛下一直将它叠放整齐,放在榻上。
不想今日,全毁了。
她亲眼看着陛下抱着那被褥,像个丢了猫的孩童,将被衾捂在鼻间,边闻便哽咽。
“玄朱,怎么办?没有她的味道了。”
“怎么办?玄朱……”
“我该怎么办?”
她摇头,被褥曝晒已久,想要找回姜皇后的体馥,她也没法子了。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陛下如此脆弱。
第一次是,姜皇后临死。
***
被褥被晒后,掐断了李浥尘最后的念想,他终日浑浑噩噩,开始荒废政务,只绞尽脑汁搜寻与月兮有关的一切。
月兮用过的茶盏,枕头,狼毫,画过的画,连从前月兮卖给贮珍阁的画,也被他高价买回。
但终是寻不回月兮的味道,他再也不能假装月兮还在他身边。
他开始夜夜睡不着觉,一闭眼,便是月兮死前,遍体鳞伤的画面,月兮绝望仓皇的水眸,月兮步步远离萧索纤瘦的身影。
他不敢再闭眼,头发瞬间大段大段发白,没过几日,整个人都变得鹤发鸡皮,死气萎靡。
恍惚中想起林中小屋,那是他和月兮最后恩爱缠绵的地方,或许在那里,他还能找到与月兮有关的物件。
他立下遗诏,封璟王幼子为储君后,便孤身一人,前往林中小屋。
那院落已荒废二十年,肆生的杂草早便将小屋吞没。
好在一院梨树还在,细雨濛濛,花枝轻荡,清香扑鼻,往昔和月兮在此处的时光,又在眼前重现,恍若昨日。
“月儿,夫君回了。”
他推开满是青斑的门,轻声唤道。
一步一颤走入屋内,屋中亦是破败,蛛网遍布,草荇交织,那张小木榻,影影绰绰藏在其中。
迷惘间仿佛望见月兮就坐在小木榻上,她还是原来的模样,容颜未老,玉软花柔,白净的玉手正叠着衣衫,见他来,笑意吟吟朝他招手,却不说话。
他走过去,想抱一抱她,方走到木榻旁,她便如一阵烟,在他眼前消逝。
他一怔,低头望向木榻上,厚厚的一层灰覆在棉被表面,他缓缓掀开被衾,躺进一床霉湿。
“夫君,月儿想为你生个孩儿。”
“夫君,你喜欢男宝还是女宝呀?”
她甜美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热泪从枯皱的眼眶中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榻上,李浥尘摸出怀中的药瓶,将里面剩下的朔月锁一颗一颗吞入腹中。
瓷瓶滚落,“哐当”一声,砸碎在地,瓶身四分五裂,残片飞溅。
三日后,云雨初霁,玄朱带着璟王赶到林中小屋时。
院落已被大火焚了个一干二净,周围都是乌压压的灰烬,还冒着热气,连骨灰都寻不到了。
***
李浥尘死后,灵魂脱离躯壳,回到了二十三年前。
是夜,他瞧见十五岁时的月兮,她正在窗下的沉香木案上书写着什么,令令日辉透过窗纱落在她玉白的面上,朦胧了她秀美的轮廓,他凑进一瞧,只看到了一个日期,元月初四,下文只字都没瞧上,便被她闭上了簿子。
月兮伸臂懒了懒腰,便唤了兰枝一同前往凤仪宫正殿。
他看着她满心欢喜地去,却在凤仪殿门口不慎听到了袁后和德成帝的密谈,她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踉踉跄跄地跑回寝殿,不管兰枝如何唤她,她都只一人缩在被窝中嘤嘤痛哭。
那日她未用晚膳,哭累后回到沉香木案旁,提笔写下了一封信。
元月初四,正是他离京的时日,元月初六夜半他收到了她的悔亲信。
女孩儿的信上字字狠绝,叫他不要回京,而她的面上却雪芙垂露,双眼红肿哭得不能自已。
他已死,本该没有感觉,然此刻心中却能感受到轻微的刺痛,他想抱抱她,伸手却穿过了她的身子。
画面一转,他被一道飓风吹袭至一处城垣上,鹅雪漫漫,她立在城楼上,冷漠的看着楼下,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一惊,城下立着的正是年少是的他。
那年袁后为了绞杀他李家,勾连袁氏一族,假意谋反,他随着父王和长兄入京救驾,却发现是一场阴谋。
那夜他冲出杀阵,赶到此地,欲将她救出宫去,她便是这般决绝的模样,说出令他心碎的话语。
“李浥尘,凭你也配娶本公主。”她说。
那时的他听了此话,心中震惊肝肠寸断,他不断询问她是否心怀苦衷,而她都未回答,后来手下禀告,说他的父亲和兄长落入了袁家布好的陷阱之中,他这才恍然大悟,认定是她和她的母后算计了李家。
城下的李浥尘被手下拽走,已是灵魂的李浥尘望向身侧的月兮。
一颗泪自她的面颊滑落,她迅速擦净,玄墨自她身后走来,她转身对玄墨说道:“东西带来了么?”
玄墨手中捧着一个灰褐色的包袱,迟疑道:“三公主自己小心些。”
月兮打开包袱,包袱中有两只加高了的靴履,还有他的一件大氅。
同方才城下他所穿的那件大氅一般无二。
在他骇然注视下,月兮二话不说,穿上鞋子,披上大氅,遮住面颊奔下城楼,往年少李浥尘离去的反方向奔去。
一路上,他紧紧地跟着她,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她穿着不合脚的高履,一路跌跌撞撞,他双眼发烫,对她唤道:“月兮快脱了,别跑,月兮……”
她听不见。
她一心想着快些,再快些,如此她便会离他越来越远,离得越远,他便会越安全。
一只箭矢,若流星飞快穿透他透明的身体,他猝然回头,望见漫天羽箭射来。
那群追兵竟直接放箭。
“月兮!月兮!”他惊恐地呼唤着她,手指却屡屡穿过她的身子。
他触不到她,也护不住她。
玄墨在她身后,为保她身中数箭,最终跌落在护城河中。
她彻底没了庇护。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箭雨困住,飞箭穿过他的身子,射中了她的右脚踝。
“啊——”
她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城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