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回来了!”
府中的家仆骤然大喊一声。
月兮心中一惊,正想抬步往门口走去,黑檀木门打开,姜霂破门而入。
“阿姊,母后,我接你们回家来了!”
“阿霂!”月兮将无忧抱给兰枝,惊喜地走过去。
姜霂站得笔直,身上的戎装未褪,金盔银甲,英气威武。
他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
月兮疾步行到他面前,热泪盈眶,满腹担忧在一瞬间变成喜乐,涌至喉间,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阿姊,李浥尘败了,我把曌国夺回来了。”姜霂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为她擦脸上的泪。
“当真?”
月兮捂唇,微微抽噎。
“嗯!”姜霂郑重地点了点头,“还要多亏洵哥助我。”
陆洵从他后头走来,目光温和地看着月兮。
“月兮,我说过,会让你重新成为尊贵的公主。”
月兮望着二人,晶莹的热泪不断从眼眶中涌出。
这几个月的担惊受怕,仿佛都变成了这眼中泪。
“霂殿下!你回了。”
莺莺放下手中的女红,小步奔过来,在姜霂面前停下,眸间水盈盈地望着他。
“殿下,我这几个月都有好好照料太后,一刻也没……”
她本说得恳切,却见一红衣女子从姜霂身后款款步出。
悦耳如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那女子先是朝月兮行了礼,后侧头打量了莺莺几下。
问阿霂道:“霂哥哥,她是谁?”
红衣女子伸手,指向莺莺。
第68章 碰瓷 陆爹爹
三年后。
曌国雍阳城, 街道熙熙攘攘,人潮如织。
“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 而可与乐成……”①
另一支长巷子中,传来孩童背诵的声音。
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撑着一把丁香色的桐油伞, 牵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童,慢慢走在青石板上。
油纸伞遮去了秋日的日光, 月兮垂头看着前行的路。
今日清晨,陆哥哥派人传了尺素来, 说是阿霂将要立后,稍晚便会过来接她们去盛京。
时间过的真快, 转眼,三年过去了。自从李浥尘兵败下落不明后, 阿霂夺回帝位,她便同阿霂一起回到了曌国。
阿霂有陆哥哥扶持, 力排众议顺利登上了帝位,自己也被尊为长公主,他本请求她留在宫内, 可母后自从东周回来以后,便一直有些适应不了盛京的气候, 而她并不愿留在宫中,再三思量,只好带着母后, 来到了雍阳。
雍阳是母后的家乡,外祖父那一辈人是雍阳的大族,袁氏一直扎根在此, 后来姨婆作为良子被选进宫去,凭一己之力成了皇后,袁氏这才渐渐开始走上仕途,直到她的母亲也成了曌国皇后,加上她的舅舅袁公爷权倾朝野,袁氏一族攀上了权势顶峰。
有兴盛必有败落,一个家族盛极必衰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李浥尘篡位后,袁氏便被屠杀了大半,其余族人一度沦为逃犯,不得不潜藏去了西境。而今阿霂登位,袁公爷随阿霂入京,继续辅佐君主,袁氏的境遇才慢慢好起来。
袁家绝大多数族人迁去了盛京,老宅空着也是空着,既然她回了雍阳,便先用着了。
“娘亲,我的书背得好吗?”
男童背完,仰头闻着女子,嗓音中带着稚气。
月兮回神,看着腿边的小酥圆,温柔道:“背得不错,只是无忧,你还小,不用背这些晦涩的书。”
无忧勾了勾她的小指,笑中带着自豪:“娘亲,我看书院中的大哥哥,他们背,我就也背,先生也夸我了。”
“真的吗?”月兮凝着他的小脸颊,故作震惊,“韩先生这样严肃的一个人,夸了我的无忧,那我的无忧当真棒!”
听娘亲夸他,无忧笑起来,道:“不过娘亲你放心,无忧会更勤奋些,学很多很多知识。”
月兮点头,笑意吟吟道:“你背了那些大哥哥们背的东西,先生教你的那些,你会背了?”
无忧小手拍拍胸脯,道:“我都会背了,那些哥哥比我大几岁,我猜等我长大些,先生也会让我背他们背过东西,反正我也闲着,就同他们一起背了。”
“小机灵鬼。”月兮听了,心下愈发柔软,摸了摸他粉嫩的面颊。
这孩子,不仅乖巧,还聪明好学,甚得她心。
日后长成了人,必定不凡。
可她无需他出人头地,她只想他平安一生。
男子再能出人头地,身份再贵重,世界上也唯有君主的位置是顶峰。
然有些时候,做帝王不如做一个普通人。
若身份贵重如君主,却连娶妻生子都不能随了自己的心意,事事被禁锢,那这些个身份,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是枷锁罢了。
就拿阿霂来说。
他要娶的妻子,皇后,并不是曾经生死不离,追随在他身后的那个女孩儿。
并不是她看中的姑娘,那个声音甜美若莺啼的少女。
而是为了稳固帝位,定下的一位权将之女。
她还记得三年前,阿霂同陆哥哥凯旋的情景,莺莺欢心雀跃奔上前迎阿霂,却见阿霂带回来一个身穿红绡的女子。
女子问阿霂,莺莺是谁。
阿霂随口答了句,一个奴婢。
那时候,莺莺的面容上溢出的难过之情,她都看在眼里。
那个女子,就是现今,他未来的皇后人选。
作为亲阿姊,她从阿霂和莺莺之间的相处中,能察觉出阿霂对莺莺是有情的,可阿霂从未尝过情爱的滋味,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莺莺。
她曾问陆哥哥,阿霂一定要娶那女子为后吗?
陆哥哥身为丞相,却也只是说,阿霂若要稳固曌国的江山,娶那个女子,是他最好的选择。
那莺莺怎么办?为妾么?
他没再说话。
……
不知不觉,走到了袁宅大门前。
月兮叹了一口气,抬头却远远的,看见一个女子,手捏着一张白纸,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
“长欢姑娘是吧?”那女子面容瘦削,小脸白嫩,生的还算清丽。
月兮道:“是我,您是?”
“我是明珠金饰店的掌柜银翘,你抄袭我的图样,制出这只珠钗,为了捞钱无所不用其极!”
银翘先发制人,把白纸怼到月兮面前,大声道:“我要你赔偿本姑娘五百两银子,这事就算了。”
月兮垂睫,看了眼她手中的白纸,轻笑一声:“原来是银翘掌柜,先前总有客人说,你们店的珠钗,同瑶光金饰店的珠钗相似,我本不愿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是如此?”
后四个字咬得极具韵味。
她来了雍阳以后,便同兰枝一起支起了个金饰铺子,做些珠钗环佩,衣裳鞋履。虽说她不缺银两,但却也并不想闲着。
许是她做的东西称姑娘们心意,于是铺子渐渐忙碌起来,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也正是因为生意兴荣,少不了遭人嫉妒眼红。
“如此什么?”
银翘横眉冷对,道:“如此便是你抄袭了我的纹样!”
看看,这不就来了么?
月兮刚想开口,身边的无忧先发了声。
“这位夫人说话好没道理。”
银翘低头,看着那发声的酥圆子,道:“你个小鬼懂什么?”
无忧奶声奶气地说道:“夫人拿着我娘亲的图纸,说我娘亲抄袭,可不荒谬?”
“这是我绘的图!”
“您瞧。”无忧踮着脚尖,抬起肉肉的手,指了指白纸上的纹样,“您说这纹样是您的,那您能说出此花的名字么?”
图纸上画了一朵会发光的花。
发出的光以虚描线作示。
银翘梗住,吞吐道:“这,这是我自个想象出来的,世间没有,独一无二的花!”
无忧摇摇头,仰头与月兮相视一笑。
“夫人,这花是撒上荧光粉的雪魄花,雪魄花金贵,只有盛京京郊的一处山上才有,您现在知道了么?”
他睁着琉璃般清透的眸子,一脸单纯无邪地解释道。
“你……”
银翘双颊泛红,张嘴欲进行强词夺理一番。
“银翘!”
不远处溜出来一人,面容枯黄,贼眉鼠眼地往月兮身上瞟了数回,拽着银翘,道:“妹子,我们走吧,为兄都说了,你在这做钗上,不如人长欢姑娘,你硬是不信。”
“长欢姑娘,对不住哈,我回去说说她,您别放心上。”男子笑出一口白牙,朝月兮说道。
这个男子是银翘的兄长,曾多次假装客人,来她的铺子,月兮自然记得他。
“怎会。”她淡淡说了二字。
“哥!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
银平将银翘拽走老远,还能听见银翘的叫骂声。
无忧捏住月兮的衣摆,轻轻一扯,道:“娘亲,无忧有些饿了!”
月兮垂头,把无忧小小的身子抱起来,往家门走去,“无忧猜猜,今日你兰姨做了什么好吃的?”
无忧吞了吞口水,道:“好难猜,不过兰姨做什么都好吃。”
“你呀,小馋嘴也是甜的。”
“娘亲!你快看!是陆爹爹!陆爹爹来看我们了!”
第69章 贺雯 有异议?(二更)
月兮转身, 远处白雾濛濛,青山如眉,绿水若眼, 陆洵一身湛蓝色宽袖披风,漫步而来,清风盈袖, 若与山色融为一体。
他一步步靠近,她立在青阶上。
“陆爹爹!”
无忧伸出两只手, 身子前倾着要去抱陆洵,陆洵上前, 将他搂在怀中。
“小无忧,哎, 又胖了些。”
他让无忧坐在腕间,掂了掂, 笑道。
“我才没胖呢。”
陆洵逗了逗无忧后,目光回到月兮身上, 月兮抿唇唤了一声,“陆哥哥。”
“陆哥哥进屋去吧。”
推开院门,月兮迈进去一步, 回身朝他道。
陆洵眉眼温润,道了句“好”。
稳步进了屋。
月兮在他身后, 深深望了眼他的背影。
***
去往盛京的官道上,宝马香车辘辘慢行。
“娘亲,我们要去哪?”
无忧坐在月兮的身边, 小膝盖上枕着一本书。
月兮摸了摸他毛绒绒的鬓,道:“去京城,你舅舅大婚, 我们该去一去。”
“娘亲,我看书上说,婚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要一辈子在一起,是这样吗?”无忧好奇地问道。
月兮道:“是,也不是,你还小,待长大些,娘亲再同你一一解释。”
无忧似懂非懂地打了个呵欠,道:“娘亲大婚过吗?”
月兮顿了顿:“没有。”
封后那次,算什么大婚。
“那娘亲可不可以和陆爹爹大婚呀?陆爹爹他说很喜欢娘亲,娘亲喜欢陆爹爹吗?”
无忧倚在月兮的身侧,小脸上浮起倦色,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月兮轻轻抽掉了他膝上的书,拾起天鹅绒锦被,盖在无忧的小身子上。
“那无忧喜欢陆爹爹吗?”她低声问了句。
“喜欢……陆爹爹很好……”
无忧说完,阖眼睡了过去,月兮把他拥入怀中,望着他安静的睡颜。
回想起他方才的问话。
这三年来,她一直同兰枝带着无忧,无忧那么聪慧,怎会不知他同旁人的不同之处。
他没有父亲。
可他从来没问过她,他的亲爹爹究竟是谁,旁的同龄孩童讥讽他,她是知晓一些的,而他也从未回家与她吐过苦水。
这孩子,有时候太过乖巧懂事,让人心疼。
她不是没想过再嫁,为无忧寻一个对他好的爹爹,且陆哥哥也明示暗喻,同她说了很多回。
如今这个世道,她能信的男人,就只有陆哥哥和阿霂了。
可她心中,并不想嫁给陆哥哥。
或许是因为,他支持阿霂同权臣之女的联姻。
或许是她心疼那个叫莺莺的女子。
或许,她只是没了心。
女子不依靠男子,难道就活不成吗?
纤细的指尖,一寸一寸描绘无忧稚嫩的眉眼。
月兮眸中落下点点墨色。
无忧,生的愈来愈像那人,那个失了踪影的人。
***
入了宫城,月兮牵着小无忧在勤政殿见了姜霂。
彼时姜霂已是年岁十九的少年。
他的五官完全长开,却也像削壁一般凌厉,所有的稚气褪去,笼着着他的,是沉沉稳重和深邃的气质。
三年朝政沉浮,已将他身上的少年气,打磨殆尽。
他似乎换了一个人,她都有些不认得他了。
月兮坐在黑檀木交椅上,静静地看着上座上,姜霂同小无忧说话。
小无忧童言无忌,稚言稚语时常惹得他发笑连连。
殿内一片欢声笑语。
可她是过来人,能瞧出,阿霂掩饰在笑面下的重重疲倦。
他的眼带乌青,下颌泛起点点胡渣。
“虽说雍阳离京都不远,但想必阿姊和无忧也累了,弟弟为阿姊安排了西宫中最好的月华流照轩,阿姊和小外甥好生歇歇,弟弟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多留阿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