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玴顿了下,接着说道:“现在的张太后,并非真正的张姝云。”
“你说什么?!”大长公主确实不会想到这种事,“你说的可有根据?”
“至于根据,我还未去细查,这是梁公子说的。”谢玴道,“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样的惊天秘密,梁公子又怎么会被张太后灭口?母亲仔细想想便知。”
大长公主细细一想,这件事情确实是比知道不伦的兄妹关系还更有理由被灭口。
只是——
“梁瑞云真的这么跟你说过?你没有骗我?”大长公主仍然是半信半疑,毕竟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那非同小可。虽然谢玴说的听起来确实就是梁瑞云被张姝云那贱人灭口的理由,可梁瑞云死了,她本身就不完全信任谢玴,所以对谢玴说的话仍然保持怀疑。
谢玴知道大长公主并不完全信任他。现在大长公主对他怎能和五年前同日而语?
可这并不足以为虑。大长公主不信他,但信梁瑞云。
“我即便真的千般不让人信任,可我与母亲是同一条船上同仇敌忾的人,我又怎么会胡诌出这样的事情骗母亲?”
大长公主仔细想了想,大约还是相信了。谢玴此人虽然不值得信任,但他们面对的事同一个敌人,他更没有理由编出这样的谎话来骗她。
“如此看来,好像确实如此。”大长公主一边仔细回想当年,一边说道:“虽然我当年和未进宫时的张姝云并无多少实际接触,可那时候的张姝云我还是很有印象的,包括刚入宫为后时的张姝云,明明是一个大方得体,温柔娴静的女子,又与先帝恩爱非常,怎会在后几年性情大变,和先帝两心生异?”这样一想,以前那些让人奇怪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便能解释的通了,难怪当时她那个做皇帝的弟弟会在后来对当初百般求得的张姝云那么冷漠,原来是因为此人已非彼人。
想来,当时她那皇帝弟弟是知道了。
“此事如果是真的,我们若是找到确凿的证据,便能彻底将张家兄妹置于死地。”
“若是光凭这件事情恐怕不能。”
“如何不能?”大长公主冷笑一声,“若是张姝云的真实身份浮出水面,那么先帝的忽然暴毙,便跟她脱不了干系,冒名顶替真正的皇后,又谋害皇帝,你说会是什么罪名?”
谢玴说道:“可是现在,我们并没有足够的证据。”
“证据自然会有的。”大长公主胸有成竹,仿佛已经想好对策了,“既然是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那外人自然是找不出证据的,所以,只能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等事实摆在眼前,我看他们如何狡辩。”
“如此看来,母亲已经有了良策了?”
大长公主冷笑:“你安静等着看便好。现在你还是先处理好谢家这边事情,别的事情,你只需等我的命令就行了。”
谢玴垂首道:“一切但凭母亲吩咐。”
大长公主看着谢玴,沉默片刻,伸手搭在谢玴肩上,轻轻拍了拍:“之前是我多疑,你小时候早早就离开我了,我也没有怎么照顾你,对你,和你父亲我都是有亏欠的,只是你要体谅母亲,我身在这个位置,有许多的不得已,当初和你父亲,也是有不得已和苦衷,否则,我又怎会真的抛弃你们父子?”
“母亲说的这些,儿子都明白。”
“你能明白便好。不管以前我们之间有什么样的误会和芥蒂,但现在唯有母子一心,才能彻底给敌人致命一击。”
谢玴抬头,说道:“儿子明白。”
“对了,那个姓徐的丫头,怎么回事?”
谢玴回道:“这件事情其实说来也复杂,待事情过后,我自会一一给母亲解释。”
大长公主问徐妙言本来就是为了试探谢玴,谢玴既然这么说,她也不会再问下去,毕竟现在徐妙言和程复之流对她来说已经算不得是什么重要的了,更何况现在她还需要谢玴。她不会再去管,而且现在谢玴也不会跟她追究这些。
待大长公主离开,谢玴回到卧处之时,早已过子时了。
梁鹤一直在暗处看着这间屋子,等谢玴回来,他才离开。
回到房中,谢玴重新点了灯,下意识便往徐妙言的睡处看去,却并没有看到徐妙言。
他连忙四下查看,却看到徐妙言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
谢玴立马过去,便看到徐妙言歪倒在床上,手边放着已经成为石头模样的玉髓。
他登时眉头一皱,她怎么睡到自己床上来了?
谢玴将玉髓放到一边,喊她:“徐妙言,起来。”
徐妙言不动,他便俯身晃了她一下,又连喊她两声,她仍是没有半点回应。
谢玴俯身这会功夫,才发现不对。
他将徐妙言翻了个身,徐妙言就像是昏死过去了一样,脸色异常苍白。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都感受到异常冰凉。
谢玴看向一旁的玉髓,忽然明白了什么。
“徐妙言!徐妙言你醒醒!”谢玴又接连喊了她两声,徐妙言都没有半点动静。他便当机立断,抱起床上的女子,立马奔向浴房。
徐妙言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先是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走了很久,然后回到了小时候,自己还寄养在舅舅家的时候。
她被人作践辱骂,都是因为她的阿娘。也正是因为阿娘做了那些事情,令母家蒙羞,舅舅舅母才会如此苛待她。
可在舅舅家的那些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嘲笑她苛待她的,比如大她五岁的表姐,待她就很好。
她九岁那年,表姐出嫁了。可温柔漂亮的表姐,却未能嫁得一个良人。表姐怀孕六月的时候,丈夫纳了妾,那妾室并非善类,且一心想作正妻,便悄悄在表姐的保胎药里下大补元气的药,以致后来表姐胎大,难产身亡。
没有回到徐家之时,表姐是对她最好的人。表姐死了,便再没有对她好的人了。
后来,回到徐家之后,又有了对她好的人。
那人就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徐襄。
徐襄对她说:“阿照,你来了,我便有妹妹了。不管以前你过的如何辛苦不如意,以后只要有我,定不会再叫你受委屈。”
阿姐多好啊。可后来,阿姐为了救她,也死了。
她也曾感慨自己无用,对自己最好的两个姐姐,都离开自己了。可她却毫无办法,她没有办法救表姐,也没有办法救徐襄。
……
谢玴往柴火堆里又陆续添了几根柴,将火烧到最大。回头看桶里浸泡在热水里的徐妙言时,发现她正眉头紧锁,似乎很难受。
她的脸通红,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接连滴落在冒着热气的水里。
此时,梁鹤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好几大包草药,递给谢玴:“大人,这都是按你的要求去买的。”
“没有人看见吧?”谢玴接过,将里面的草药全部倒进正在烧着的锅里。
“大人放心,没有人发现。”梁鹤看了眼浴桶里的徐妙言,见她身上还穿着衣裳,便道:“大人,你怎么没给徐姑娘把衣裳脱干净啊?”
第86章 她才是徐襄。
谢玴回头看他, 没说话。
梁鹤:“大人,以前兰心姑娘不是说过,若是不小心中了这玉髓的寒毒, 身上是不能有任何衣裳的吗?”他仔细看徐妙言的脸色, 认真说道:“你看徐姑娘的脸色通红,看起来怪异的很,是不是因为穿着衣裳啊……”
梁鹤回头看谢玴,又继续问道:“大人,你该不会不好意思给徐姑娘……那什么吧?”
谢玴没说话,仔细打量了会徐妙言, 沉思片刻,对梁鹤说道:“你先出去, 在门外守着, 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梁鹤登时便明白谢玴要做什么了:“是, 我这就去给大人望风,大人想做什么放心做便是。”
谢玴闻言,眉头一皱:“你胡说什么?”
“是是是,是属下胡说……那个属下这就出去, 这就出去了。”梁鹤边说边退了出去。
谢玴看着梁鹤一脸讳莫的笑意,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重新看向木桶里正在呓语的女人。
谢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不过他现在也不在意这个。思量再三, 还是别过头不去看她, 伸手将她身上剩余的衣物都剥去了,仍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徐妙言的脸确实不比之前那样通红了,眉心也逐渐舒展, 表情也不似刚才那样痛苦。
谢玴将锅里已经煮开的药汤端起来,缓缓倒进木桶里,然后将旁边的火烧到最旺。
外面,梁鹤正在蹲守望风,不一会儿便等来了连祁。
连祁刚想进去找谢玴,便被梁鹤拦了下来:“大人在里面有要事呢,你现在别进去。”
经历的久了,连祁已经不似最初那般单纯,梁鹤一这么说,他登时便明白了:“是跟徐姑娘……?”
梁鹤默认的点点头:“大人说任何人来都不要打扰,所以……你懂得。”
连祁完全领会了。不过须臾他又反应过来:“徐姑娘不是中了寒毒了?怎么……”
“所以啊,大人正在帮徐姑娘去除玉髓寒毒。”
“哦。”连祁也信了,然后把手里的包袱递给梁鹤:“这是大人要的衣裳,大长公主还在都护府,我得先回去了。”
梁鹤打开包袱,看到里面只有一件女人的衣裙,便拉住连祁:“你怎么只拿了徐姑娘的?”
“那不然呢?”
“你傻啊,既然大人是要为徐姑娘去寒毒,那大人的衣裳,”梁鹤拍了下连祁的胸脯,“你不准备一套吗?”
连祁想了想,觉得有理:“那我再去拿一身大人的衣裳来。”
徐妙言觉得自己睡过去很久很久,再醒来时,耳边只有干柴烧裂的声音和跳动的火光。
周遭暖烘烘的,她觉得自己热极了,身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出了多少汗。
当眼睛完全睁开,视线清明之时,才发现并不是自己身上出了汗,而是自己正浸泡在水里。
再低头一看,她身上竟然不着一物!
徐妙言顿时清醒万分,美目圆睁,像是意识到什么,惊慌失措的嘶喊了一声。
门外正要昏昏欲睡的梁鹤突然被一道喊声惊醒,他下意识便要起身推门进去查看,但才刚站起来,便想到里面有谁。
回过神,梁鹤又继续蹲在门口,望着茫茫夜色,低低叹了口气:“皇天不负有心人哪。”
屋内,谢玴听到徐妙言的惊叫,回头正好与她转头过来的视线对上。不过他心中早料到徐妙言会有此反应,瞥了她一眼便又扭回头去。
徐妙言美目圆睁,双手交叠挡在自己胸前,“大人,你、你……”
“这么惊讶做什么?”谢玴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极为平静,像是见怪不怪了,“你又不是从未在我面前这样过。”
“大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徐妙言惊道,她低头重新看了一眼,越来越觉得窘迫。虽然知道谢玴为人,但是她还是不放心。踌躇再三还是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大人,那个,那个……”
谢玴知道她想问什么,便道:“放心,你对我是怎样的,我对你便是怎样的。”
“啊?”徐妙言不解,不过片刻之后便懂了,谢玴是在说他昏迷的时候。
想起谢玴昏迷的时候自己给他换衣裳,徐妙言心头便一阵尴尬,“大人,你昏迷的时候我可没有看的。”
这话说着,她都没底气。
给谢玴换衣裳,她确实是没有刻意看过,但也不代表真的没有完全看到。
不过她想着,反正谢玴昏迷,肯定不知道她在给他换衣裳的时候做过什么。
谢玴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没说话。然后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一开门,贴在门上仔细听动静的梁鹤便没有防备的趔趄了一下,看到谢玴,他忙将手里的衣服递给谢玴:“大人,徐姑娘的衣裳拿来了。”
谢玴接过衣裳,询问:“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连祁刚才来说,大长公主此刻应该是往太后那边去了。”
谢玴颔首,看到梁鹤打量他的眼神,眉心一皱:“你在看什么?”
梁鹤连忙收回视线:“没看什么,没看什么,只是在担心大人……”
其实梁鹤是见谢玴的衣裳还是先前那一件,浑身上下还是原来那样周正,一点都不像是做过什么的样子,为了确定,他还多打量了几眼。
谢玴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啊?大人,属下不用在这里了?”
“明日就启程回范阳,你回都护府打点一下。”
“那这里……”
“这里不必担心,我的内力已经完全恢复,这里自有我。”见梁鹤若有所思,谢玴又继续说了一句:“还不快去?”
“是,属下这就去办。”
梁鹤走后,谢玴重新关上房门回到房内,打开包袱之时,看到除了一套女人的衣裙,还有一身男子的衣裳。
谢玴将衣裙拿出来,丢给徐妙言,“既然醒了,就出来把衣裳穿上。”
说罢,谢玴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徐妙言接过衣裙,脑子还有点昏昏胀胀的,别的不适倒是没有了。
虽然谢玴没跟她说她是因为什么突然这样,不过徐妙言多少还是猜到跟那块石头有关。因为上回谢玴浑身忽然冰冷也是因为那块石头。
即便现在自己是这副情形,但她还是相信谢玴的为人的。
须臾,她起身,将衣裙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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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晋州薛府。
轻纱幔帐下,烛光浮动。屏风后的浴池雾气缭绕,薛绰半身浸在浴池之中,闭目靠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