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官攥住她戴了戒指的手,极轻极轻地吻她的鼻尖、下巴、脖颈,像初尝爱情滋味的少年,几乎是虔诚地触碰每一寸肌肤。
“谢小姐不弃,小生今夕得亲芳泽,异日犬马之报。”
林玉婵耳根火热,恍惚觉得自己真是偷情的小姐,被头次见面的登徒子迷住,忘记喊门外的丫环。
不觉被他放在床上。她记起自己是谁,更记起他是谁,立刻裹被子躲起来。
不成,平时还可以,现在绝对受不了!
苏敏官眸光闪闪,委屈看着她。
“阿妹。”
天地良心,来美国以后就没敢碰她。近来观察她食欲恢复,才下决心自荐枕席,提醒她一下身边还有个男人。
“阿妹。让我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上次还是在船上。”
“再这样下去,我要忘记该怎么做了。”
林玉婵:“……”
……受不了。还有脸提船上。
听到他叹息,紧抿的嘴角慢慢放松,睁开眼,看到他眼里的自己,血液翻涌,心就化了。
不过林玉婵也不信他这等上了头的鬼话。她推他肩膀,让他躺在枕上,别有用心地笑道:
“忘了啊?我教你。”
他挑眉,笑着闭眼,摆出任人宰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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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十分钟后,号称“忘了”的学渣就原形毕露,额角出了汗,不敢妄动,开始出声指点。
“阿妹,快点啦。”
“我可以受得的。”
“一定听你话,不会乱来的。”
他伸手抵住她小腹。依旧那么光滑,只是比往日硬一些。又滑到两边摩挲她的腰窝,请求似的往下按。
“唔……”
他果然小心,控制着原始本能,像风呵护着天空的云,任她在上面精耕细作。见她蹙眉,又忽然不敢妄动,温柔扳下她脊背,吻掉她眼角颤动的泪花。
果然是太久没有亲近,她被这陌生的节奏弄得无所适从,力气不知不觉泄尽,被他拥在怀里。
……
“喜欢这里,可以长住。”苏敏官吻着她,忽然在她耳边说,“许多洋行在纽约有分号,也可以跑生意。”
林玉婵微怔。
壁炉里木柴燃烧,噼啪轻响,散发出特有的松木香味,缭绕在两个相拥的身体旁。
“嗯……法律上会很麻烦吧?”
“未必。你知道吗,几十年前,洋人还没进犯的时候,我祖父见十三行式微,辨到风头不对,曾拜托他的生意伙伴在美国寻地皮,想带着身家财富,搬到这世外桃源来。”
林玉婵惊讶地看着他,被他吻了吻耳垂。
“只是毕竟故土难移,又放不下人脉和生意,没有成行。”苏敏官给她讲结局,“结果一场空。”
林玉婵伏在他怀里,不禁想,这种超越时代的远见太难得了。
和此时的中国相比,安宁而富饶、远离欧陆风云变幻的美国,大多数人眼里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又何尝不是世外桃源呢?
只不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个一辈子翻云覆雨的红顶商人,焉肯为了晚年的片时安稳,放弃自己赖以生存的野心和贪欲?
她笑道:“若真是那样,你就要生在美国。我也遇不到你。”
“不。”苏敏官深沉莫测地看她一眼,微笑,“等你今年来了美国,还是会遇到我。我会把你门外排队拿号的阿猫阿狗都赶走,然后把你拐上床。”
她咬着嘴唇笑:“不麻烦。我让你插队。”
原本一句调笑,突然点燃了他眼中的火。他风卷残云一般翻身,覆在她身上,像渴水的人一样吮她。她小小叫出声。
“不,”他改口,“也不要那么麻烦。等我攒够钱,我就去广州找你。我去找那个在茶行里扫地饿肚子的妹仔,把她周围的人通通打一顿,把她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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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马萨诸塞州被大雪埋了两个月,便到了中国春节的日子。各寄宿家庭应约将学童们送回春田市,马车在泥泞的雪化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辙印。
大清公使馆暨留学事务局举行新年招待会。花瓶里插满绢花,墙上挂满书画,都是公使陈大人几个月里的寄情之作。
所有的监督、官员、教员都打扮一新,穿上深色的丝绸长袍,戴着各自品级的顶戴,脚蹬官靴,先隔空朝拜皇上太后,然后喜气洋洋地互相贺年。
特地从纽约华埠请来的中国厨子大展身手,备了一桌中西结合的宴席,用精致的瓷杯盛着“真正的茶”,看得客人们眼花缭乱,一个个翘着小拇指,学中国人的样子品茶。
寄宿在外的孩子们先后被送来,叽叽喳喳欢聚成一片。林玉婵欣慰地看到,短短几个月,这些孩子的气质完全蜕变,打心底的自信活泼,英文口语水平也突飞猛进,居然可以跟客人们正常对话,得体地回答一些诸如“美国好还是中国好”的灵魂拷问。
“美国更富裕,人人能吃饱穿暖,有屋住,有柴烧。”詹天佑腼腆地答,“中国有父母,有温暖的家,有祖先的灵魂,还有……还有一个可爱的未婚妻。”
客人们哈哈大笑:“那必须是中国好。”
林翡伦下了车就往林玉婵身上扑。被她同行的几个女孩拉住了,直使眼色。
林玉婵也穿着中式礼服,但不像其他人那样厚厚地怼了几层棉衣,而是很心机地套了美国的羊绒衬衣,再披一件修身的袄子,大大方方显出微凸的小腹。
其实她身材瘦,这都六七个月了也不太显。尤其是穿着宽大的中式袄裙,她觉得要是自己想藏,能一直藏到生的那一天。
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遮遮掩掩。
不如今天公布。趁着农历新年,好好收一波红包。
女孩子们什么不懂,当即震耳欲聋地尖叫成一团。
“林阿姐要给我们生小妹妹了!!”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大家可能还会脸红地咬耳朵,最后派个代表偷偷去问。但在美国人家里放飞了数月,女孩们早就忘了矜持为何物,学到了大美利坚那种奔放的精神头。
呼啦一下,这个娇小玲珑的中国女子一下成为全场存在感最强。
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各种语言口音的祝贺声隔空砸来。陈兰彬陈大人在另一间厅,闻言匆匆赶来,抖着胡子笑成花,佯装生气,斥那几个女孩:“怎么说话呀?怎么叫生小妹妹?应该是小弟弟才对!——不不,你们管她叫姐姐,那应该是小侄子呀!没大没小!”
陈大人在蛮夷之地浸淫数月,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老学究了,居然开始跟孩子们说笑。
又对林玉婵道恭喜:“异国他乡,生一个华夏血脉的后代,甚好,有意义!你们年纪也不小啦,也该传宗接代。看来这花旗国水土还真是不错!回头本官请容大人……”
林玉婵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马上站起来,正色道:“女生入学的事,还请陈大人许我继续操办。我已向西洋医师问诊,这几个月身体无大恙。而且……”
陈兰彬一怔。过去人生几十年,只在内宅跟女眷相处过,从没在工作场合遇到这种事……
她还要带孕办公?且不说她脸皮居然厚到把这事当众说,这题他完全没答过啊!
第一反应是绝对不可以,出了事谁负责?别人家的香火独苗,断在他手里,要损阴德的呀!
林玉婵早准备好说辞,很通情达理地笑道:“听说陈大人有咳疾,风雪天发作得尤其厉害,可也从未荒废一天的公事。这阵子天寒,有三五个孩子生了病,可也没荒废学业,每日抄书的作业一张不落。有你们做榜样,我一个女子自然也不能临阵退缩。您放心,外子已同意我继续工作。若真的力有不逮,他会帮忙的。”
人家老公都许可了,陈兰彬也不好说什么,暗地同情她遇人不淑。
容闳过来打圆场,笑道:“林夫人这些金闺国士,我可不敢接手。瞧这一口英文说的,把我这些男孩子都快比下去啦。”
这林玉婵不谦虚,面有得色。
女孩子们都是苦过来的,适应力强,也少受想家思乡之苦。文化课尚且不论,英文的口语,外国的习俗,都接受得很快。
况且其中还有马克吐温的弟子耶!林翡伦已经学会用三重否定句怼人了。
陈大人又老气横秋地祝贺了几句官样话,然后去招呼别的客人。
容闳压低声,问林玉婵:“你们结婚了?何时?”
这她不隐瞒,说是去年圣诞节。还给他看了戒指。不过,没说这证出了康涅狄格就不管用。
容闳长出口气,笑道:“早该这样。害我提心吊胆,总怕哪天有恶人撺掇教会,把你们赶出去,连带着咱们这一群中国人都驱逐。”
林玉婵表示惊讶:“有那么严重?”
容闳斜她一眼,眼里明显是,“你了解美国还是我了解美国?”
又问:“敏官呢?我要去道贺呀。”
“金山大埠。”林玉婵很随意地说,“去办点事。”
西海岸洪顺堂华工寄来急信,说阿羡袭击白人的案子即将开庭。当初林玉婵只是将他保释出来,免他牢狱之灾。但那被他揍过的白人老爷还瘫在床上,该审判还是得审判。
华工无权无势,被社会精英打压,连找律师都没有门路。若无人相助,以加州那敌视华人的风气,只怕阿羡死罪难逃。
苏敏官理所当然地挑大梁,带上这阵子他坑蒙拐骗而来的所有美金,登上西去的火车。
昨日刚拍来电报,他已联系华埠有头有脸的几位商人,发动各界捐款请愿,联名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退休参议员做律师,又在报纸上登文造势,在街头请人演讲,为阿羡上庭做好了准备。
这些都是他在上海演练熟了的斗争方式。美国风俗法律和中国不同,但和资本家较量,也就那么几样固定的手段。
容闳听完大略,又看看林玉婵满不在乎的脸色,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那你……你一个人……你现在这样……”
“有人照顾。”她明媚一笑,“放心。”
她和苏敏官商议过后,一致认为“过年”的仪式可以暂缓。阿羡一条命比养胎更要紧。
正值冬季农闲,圣诞·弗里曼于是从开洛克农场请假,来照顾林玉婵的起居事宜,干点粗活重活。苏敏官对这黑大个儿十分放心。
正巧农场主开洛克先生和家眷也在。林玉婵笑着招呼:“多谢你们啦!弗里曼一个顶三个,我可要忍不住给她加薪啦!”
容闳忽然发现这家人他也认识,笑呵呵地去敬酒。
“哈哈,开洛克先生,上次分别还是在橄榄球赛场上,岁月催人老哇……这是你的夫人?国色天香。这是你的女儿?哇,长这么大啦……哈哈,我还单身,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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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助餐吃得差不多,陈兰彬召集中国学童,去二层的大教室考试。
众学童哀鸿一片。
第279章
为了让留美学童不荒废中文学业, 朝廷规定,每隔一段时间,学童们要回到留学事务局补习四书五经, 定期进行考试。还要宣讲《圣谕广训》, 教以尊君亲上之令, 严防学童忘本。
此外,女生还要加补女德课程, 接受关于道德和风化上的规训。
孩子们唉声叹气。都跑到地球另一端了, 还逃不掉考试!
手里拿着吃食,都不愿挪动, 求助地看着林玉婵。
林玉婵也没办法。毕竟朝廷是金主。女生们虽然自费, 但也是沾了政策的光,不能忤逆官员。
对清政府来说, 他们的学业成就还是其次。传统道德是万万不能丢的。留学事务局的规章里有明确规定, 若谁有亲夷忘本的苗头, 立刻遣返回国,终生不许入仕。
当然, 林玉婵也知道, 随着孩子们渐渐习惯美式的自由和开放, 这些教条的规训在他们身上越来越起不到作用。历史的大方向不会有错。他们虽然是清政府栽培的人才, 但日后很多人都会投入到反清革命、乃至民国建设之中。什么《圣谕广训》根本没用。
所以就姑妄听之吧。林玉婵悄悄做个“左耳进右耳出”的手势,催他们上楼。又指指小桌上的水果布丁, 表示会给他们留着。
孩子们这才稍微展颜, 一个个摆出老学究样子,迈着八字步上楼。
林玉婵自己留在楼下, 趁着还有精力,积极社交。
来贺年的都是当地名流, 其中不乏成功的商人。
林玉婵自费来美国一趟,什么东西换成美元都花着心疼。她不忘本行,想着要是能拉几个大单子,好歹把路费挣回来。
因着怀孕有喜,她在众客人当中也算是众星捧月。寒暄几句,很快发现,不少当地商人都和知名跨国洋行有往来,有些甚至还曾去过中国,做过短期业务。
“博雅商贸有限公司。”她熟练地分发名片,“下面多家分号,主营进出口、加工……”
怀孕的女人,脸上看不出业务能力,但亲和力和可信度都拉满。众人很给面子,都收了她的名片,好奇地询问两句。
很快聊到欧洲和远东的经济状况和□□势。林玉婵进入状态,侃侃而谈,打碎一切关于“华人女子温顺谦卑不参与社会事务”的刻板印象。
“所以,”她笑着说,“若留学事务顺利,日后我可能会定期往返中美。我在上海商界有不少本地关系,诸位若不愿让大洋行多赚一笔差价,欢迎前来洽谈。”
十九世纪的世界,长途旅行者寥寥,每个旅客都是行走的机会和资源。这一点,美国商人也都清楚。能逮到一个往返中美的华商,尽管是女子,也是不可多得的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