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鱼跟雁影相视一笑,便去了探雅堂里,才进去不久就见陆先生进来,便道:“昨日叫五姑娘回去做一首词来,可是作好了?”
阿鱼点头,便将两页纸呈上去,口中说道:“学生只填了上阕,实在填不出下阙来,是四姐姐帮我写的。”陆先生向来喜她踏实,闻言也不曾说她什么,当即便翻看起来。只见纸上写道:“庭下石榴花乱吐,满地绿阴亭午。午睡觉来时自语,悠扬魂梦,黯然情绪,蝴蝶过墙去。”,又看下阙,“骎骎娇眼开仍殢,悄无人至还凝伫。团扇不摇风自举,盈盈翠竹,纤纤白苎。不受些儿暑。①”正是一首青玉案。
先生点点头,道:“你的词作得倒是不如诗的,四姑娘作词胜你一筹,你作诗又胜她一筹,也是十分合宜。”说完便要开始讲课。
阿鱼如今也是上两个时辰的课,一直从未时上到酉时,出鹿鸣院时正好跟临怀堂里出来的杜徽遇见,还不待几人互相见礼便见杜丘追着杜显李霄两个出来,“给我站住,今天我非要一人给你们来上几棍子。”
“我偏不,等你追上……”话音未落,杜显便被抓住,偏他跟李霄还是牵着手跑出来的,另一个就也被抓住,杜丘生得高大,又爱练拳脚功夫,将他两个夹在两边腋下,走向门口,阿鱼见他脸上被画了胡须,额头上还被写了一个王,惊讶道:“二哥哥,你这脸上……”
杜丘道:“都是这两个臭小子画的。”
“谁叫你自己不好好听课打瞌睡。”杜显被他挟制住还在不停挣扎,李霄便可怜巴巴道:“二哥哥,我再也不敢了,你放了我罢。”
“就你最油嘴滑舌,我信谁也不会信你,你们两个再说话,我就将你们嘴巴也给堵住。”杜丘威胁道。
杜徽如今不过十六岁,只比杜丘小几个月,却比他沉稳许多,道:“二哥脸上这……还是先去洗了再出鹿鸣院吧!”
杜丘却道:“我怕这两个跑掉,先带去松鹤堂教训了再洗。”阿鱼想到这一路出去,要是被人看到实在不好,便道:“这样,我跟三哥哥将他们看住,你先洗了去。”杜丘想了想便点头,将杜显二人放下,阿鱼便一只手牵了一个走到廊上去,杜徽跟在后面谨防两个小孩逃脱。
等到了廊上坐下,杜显跟李霄皆是低头不语,阿鱼问道:“你们两个谁出的主意?”
两人不言,杜徽便道:“你们若是老实交代了,待会儿我跟你五姐姐还可以向二哥求个情。”
杜显便道:“全是我的主意。”李霄却争道:“是我的主意。”
阿鱼跟杜徽对视一眼,阿鱼便道:“如此两人都是主谋,都要重罚。”
李霄道:“就是我的主意。”另一个也争起来,“他要罚就罚,我却是不怕他的。”
阿鱼无奈,道:“二哥哥为了看顾你两个读书,自己的功课都不曾做完,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他的心意的?”
杜显却道:“才不是,我听祖父骂他,是他课业完不成被祖父罚来看顾我们的。”
杜丘那里匆匆洗了脸,正走过来,道:“好呀,祖父除了说过这话还说过叫我尽管教训你们,只要不打伤了残了都任我来,太太那里都是许可了的。我看先生的戒尺还留在临怀堂,这就去取来教训你们。”
杜徽却伸手拉住他,“不妥,这一顿打他们受了却是不长教训的,短痛哪有长痛厉害,叫他二人各自抄一遍《千字文》给你检查。”
第21章
“两遍才好。”阿鱼在一边道:“字迹不能乱,不能有墨点滴在纸上,一天抄不完一天不许出去玩耍,一个月抄不完一个月不许出去,下次再犯再抄。”李霄杜显听了显然十分恐惧,竟不知五姐姐这般狠毒,杜显喊道:“五姐姐你真是助纣为虐。”“再敢不敬兄姐,就加抄一遍。”杜徽说道。
杜丘抚掌,“哈哈哈,就该如此,二哥哥这就带你们去松鹤堂领罚去。”说完挟持着两个小孩就要走,临走又道:“雁影做的鲈鱼羹,这两个就不需要吃了,全给了我罢。”
两个小孩又是难过,哀嚎起来,阿鱼跟杜徽看着他们走远,乍然又听杜徽道:“这鲈鱼羹,听者有份吧!”两人一同走出鹿鸣院,阿鱼笑道:“还当三哥哥真就一心只爱圣贤书。”
杜徽笑道:“除了松鹤堂里浓墨,余下的丫头里就数雁影厨艺最好,便是圣人都难免俯首一嗅,何况我等。”
阿鱼便道:“今日倒是不成了,等回去只怕已经摆饭了,明日我让雁影早些回去做好,送去篁琴阁里。”
杜徽却摇摇头,“明日我就吃不成了,表哥邀我明日与他同去诗社,晚膳恐怕不在家中用。”
阿鱼一听却是有几分紧张,道:“是哪一个?”
杜徽见她如此忙道:“放心,不是怀炘表哥,是怀衍表哥。”
阿鱼便放下心来,这两位表哥如今都住在杜府外院,因四年前连家二舅老爷升任京官,就将举家老小皆带了去,只因两个儿子,师从的先生是长洲县人士,家中高堂尚在不欲离开,连家二舅老爷便道:“贤师难得。”留了两个儿子在平江府,又恐无人照料,便劝说了先生来吴县住上几年,将两个儿子托付在杜家,只年节之时接去京中团圆。
杜徽口中说的怀衍便是连家二舅老爷的长子,另一个叫怀炘的是次子,阿鱼如此紧张正是因为这连怀炘年纪轻轻便常流连于花楼,虽有才学却品行不端,刚来杜府见到杜家姐妹便举止轻浮。因他是连二老爷一位十分宠爱的妾室所生,倒比嫡子连怀衍还要受连二老爷宠爱,还是来了杜府,老太爷实在看着不喜,向京中去了一封信给连老太爷,说要用杜家规矩管教管教,才将他看得紧了几分。
只是今年春时,他假借郊游,带上了杜丘杜徽兄弟一起出去,竟是叫了妓子作陪,恰好被杜老太爷一位友人看见,让他二人回来受了一顿痛打,而这连怀炘,竟然谎称妓子是杜徽叫来,若非杜老太爷知他秉性,只怕杜徽又要被冤枉一场。
阿鱼又道:“这次诗社,你也当心着,虽说怀衍表哥为人端正,可是诗社人多,架不住有哪贪浮之人。”杜徽笑了笑,“你这样严肃讲话,倒像是个姐姐,哪里是个妹妹?”
阿鱼闻言气得跺脚,道:“三哥哥要是不听就算了。”杜徽知她好意,道:“为兄已经吃过一回亏了,你且放心吧!”
而归云轩里,灵雨摆好饭不见阿鱼归来,正要去寻,便见她走了进来,问道:“怎么回来晚了?”
阿鱼便将撞见杜丘教训杜显跟李霄的事情讲给她听,“如今阿霄跟四弟一起养在松鹤堂里,虽说祖父祖母都是一样爱重,可是阿霄跟四弟毕竟身份不同,今天我便想叫阿霄将事情担下,四弟却是如何也要跟着争,二哥哥三哥哥又在旁边,我不好直接交代阿霄。姨娘又跟义父在任上,我真怕长久这样,太太那里会怨阿霄带坏了四弟,到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灵雨也道:“太太虽说是和善,但是对待四弟的事,眼睛里便容不得一粒沙子,四弟跟阿霄感情又好,吃住不肯离的,我也怕她哪天就怨上了阿霄,甚至你我。”
本来这杜显在昉砚斋里养得好好的,是连怀炘来了杜府之后,杜老太爷想到他家中溺爱,又见杜显四岁多还到处抱着走,又有些任性,连氏也宠得很,怕养出个连怀炘般的膏粱纨绔来,便送去松鹤堂养着。
而三年前,杜贺生升任两浙路转运使,要去杭州赴任,太太安排了成姨娘去任上服侍,周姨娘却十分不服,也要跟去,竟然暗暗斗法,连氏最不爱见府中争执,便叫文姨娘去,李霄本来也要带去,杜老夫人便叫他跟杜显一起养在了松鹤堂,同吃同住的,倒叫他两个养出了感情。
轻尘端了水来给她们净手,道:“姑娘先用饭吧!”两人便净手上了饭桌,边吃边讲起话来,阿鱼夹了一筷子炙肉,“姐姐,阿霄那里我们还管教得了几句,他也不是个顽劣的,只是喜欢跟着四弟到处跑,四弟那里我们是如何也管不着的。不过我听四姐姐说,二哥小时候顽皮更甚四弟,是去了鹿鸣院里先生们管教得严才像如今这样,我们便慢慢等着,只是太太那里少不得我们多去转圜了。”
灵雨点头,“你今日罚他们的法子倒是十分稳妥的,真要让二弟打了他两个,太太那里不止怨上他,也定然是要怨上阿霄的。”
阿鱼便道:“等用过了饭,我们还是去一趟昉砚斋,我把事情原委跟太太讲讲,总要她知道我们乖觉。”
等姐妹二人用过饭,天色已然渐渐昏沉,轻尘便带上灯笼,又叫雁影拿上一支蚊烟,留了朝雨看家。说来如今归云轩里,算起来就只有两个主子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还有两个干杂活的丫头,一个叫敛秋,一个叫雪柳。
等来到昉砚斋里,里面却还热闹着,甫一进去熏月便道:“真是巧了,四姑娘也在呢!”
阿鱼便道:“我正是要去找四姐姐,到了园子里听杂役说四姐姐来了昉砚斋,正好三姐姐要来找二姐姐,便一起过来了。”说着两人一起向太太行了礼,连氏笑道:“你几个白日里帮你二姐姐做针线,吵得我这院子里蝉都不来,晚上还要来闹我。”
杜沅依偎在她身边,“她们只是帮着我分分线描描花样子,又不曾动手。”“你这话我是信的,一个荷包绣了三天,一朵玉兰花绣成了荷花,若是真是你们四人齐动手绣的,我们杜家往后嫁闺女可就难了。”
杜沅又是脸红,杜杙忙道:“我来就是给二姐姐送花样子来。”说着从素衣手里接过一方小匣子,递给了茗玉,“这些花样皆是些草木花鸟,佐了诗词,虽不新奇,但是这诗词与相配的花样搭在一起却是独一无二的。”
杜沅从茗玉手里拿过来翻看,连氏也跟着看了几眼,赞道:“你有心了。”
灵雨也笑道:“我这些花样子却不如四妹妹的有心了。”也从轻尘手里拿过来一方匣子,“先前陆先生将我们姐妹四人的画作做了整理,都放在鹿鸣院书房中,我跟五妹妹这些日子得空就去描了下来。”
说着走到连氏身边,翻花样子给她和杜沅看,“这是二姐姐画的,我们几个在听涛小筑造的盆池夏荷之景,绣在枕巾上正好。”
“这是五妹妹画的秋螃蟹图,那时才刚学画,笔法稚嫩,这几只腿还是二姐姐给添上的,绣成荷包便十分可爱,还有这张,二姐姐跟四妹妹合作的一副雪梅图。”
“这一幅是我们去岁重阳登高,二姐姐画的重阳登高图……”
听得她将这些图一一讲来,姐妹几个都十分感慨,不觉竟一同经历了这么多,连氏也道:“三丫头这些花样子你正好带了去陈家,你此去杭州,咱们不知离了多远,往后思念姐妹了,也可拿出来告慰一番。”
杜沅点头应下,杜杙便问阿鱼:“你说要找我,是有何事?”阿鱼见她向自己眨眼,便知她来这里恐怕不止送花样这么简单,应当也是为了今日杜丘教训杜显的事,便道:“昨天四姐姐帮我填的下半阙词,先生夸填得好,今天又叫我作一首诗,我便想去篁琴阁找你商量。”
太太笑道:“你这个惯会躲懒的,先生既然是布置了功课就当自己一力完成才是,怎么还要你四姐姐帮忙?”
阿鱼羞赧道:“正是我文采不够,怕做得不好,才叫四姐姐为我参考一二的,本来还想着我们几个里二姐姐文采最好,要她帮忙的,只是看她最近忙呢。”
杜沅便道:“你就会奉承我。”却也没有否认。阿鱼便道:“这可不是奉承,陆先生还说我须得向二姐姐学习,只是我脑子太笨,日日上学便觉得苦闷了,哪里还能像二姐姐这般手不释卷。”
杜杙接道:“说到上学,今日二弟回来还同我说今日四弟五弟顽皮,被他抓住了罚抄书。”又看向连氏,“不知太太是否知晓了?”
连氏却摇摇头,“他两个在松鹤堂里,我今日还不曾见得呢!”
阿鱼也笑道:“此事说来我也是有份的。”便将放学撞见他们的事将给连氏听,“我问他俩谁是主谋,竟都抢着回答是自己,二哥哥正愁如何罚他们,我便说抄两遍《千字文》。”说着俏皮地像太太看去:“还望太太不要心疼才是,他两个的学业,如今正好学完了《千字文》,抄了也好巩固,我本想着五弟上学也不知规劝哥哥想多罚他一遍,又见他两个感情好,恐怕四弟也要主动加领一篇,才各打五十大板。”
连氏笑道:“你这法子是不错的,我自然不会心疼的。”
第22章
阿鱼不知她语意真假有几分,又道:“恐是天气燥热,他两个总想玩闹,定不下心来,我想着回去让雁影每日做一盏薄荷莲子清心汤,叫他两个喝了。”
连氏却摇头,“他们在松鹤堂不知吃了多少东西下肚,你这里送一道汤去,过几天她那里又送一道菜去,反惹了老太爷老夫人不快,我吩咐冰库里多送些冰去鹿鸣院就是了。”
阿鱼便应下,几人又说了些话才散去,出了昉砚斋,杜杙便拉住阿鱼苦笑道:“今日你若是不在那里,二弟那个鲁莽性子恐怕就要对他们动手了。”
阿鱼道:“我又何曾不庆幸。”灵雨拍拍杜杙的手,道:“过了这几天,等二弟回去跟三弟一道上课就好了,只是五弟那里,还要我们小心翼翼应对着。”
几人穿过回廊,杜杙道:“我看五弟是个乖巧的,只是要你们两个多费心。”说完几人便分手各自回了院子里。
昉砚斋里连氏在熏月的伺候下歇下,不多时叹了一口气,熏月小声问道:“太太可是要起夜。”
“不是。”她撑手坐了起来,“自从阿显去了松鹤堂,我便总是忧心,虽说在松鹤堂总不至于短了他的吃用,可是这亲生的孩子不在自己身边养着,又哪里放心得下。原先在昉砚斋里,从不曾见他顽劣,自从五郎搬去了松鹤堂,三不五时便听说他又闹了事,不是摔了砚台就是扔了书。”
熏月掀开床帐,安慰道:“应当是去了松鹤堂里,有了玩伴便放纵了些,奴婢家那两个就是如此。先前奴婢只生了老大一个,长到三岁了也是乖得不行,后来又生了老二,便十分顽劣起来,整日也是上树下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