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这姨娘不喜我走便是,姨娘何苦骂人?”连怀炘未曾被这般骂过,偏偏周姨娘真是生得绝色,嗔骂也动人,他又忍不住直了眼睛去看。
“眼神还敢轻薄!我不止骂你,我还打你了,到了老太爷面前他也只有夸我的。”便伸了扇子去打他,连怀炘急忙后退,竟“扑通”一声退下了湖。
这便成姨娘跟迎春本只是旁观看着,这下吓得惊慌大喊:“来人,快来人,连小郎落水了。”
周姨娘跟津宝也慌乱了几分,津宝忙跑去叫人,湖中连怀炘在不停挣扎,周姨娘在一旁见到杂役放的竹竿,便伸了杆子下去,迎春也过来帮忙,“连小郎快抓住了。”
连怀炘还充足着精神,因天暗岸上人看不清,不慎将杆子落在他头上,委屈道:“姨娘不欲救人便罢了,怎么还伸了杆子打人。”
迎春听了又是惊恐,对周姨娘道:“姨娘快别耍性子了,救人要紧。”
周姨娘别开脸,嫌弃道:“快别对着我讲话,只见着一口牙我心慌。”好在津宝迅速叫来了人,几个杂役跳下去将连怀炘救了上来,好在他才刚昏沉过去,没什么大碍。
周姨娘这下便知晓太太怕是饶不了自己这一回的,叫过津宝,吩咐了她几句话,叫她去归云轩里找杜杙去。
成姨娘那边,吩咐了杂役叫将人抬到昉砚斋去。连氏一见到连怀炘被抬着进来顿时丢了三魂七魄,由熏月搀扶着,颤颤问道:“这……怀炘这是怎么了?”
成姨娘急忙去她另一边扶住她,“在园子里不慎掉进了湖,已经去叫大夫来了。”
连氏心疼不已,叫人小心将连怀炘安置到一边榻上,“老太爷拘了他在外院读书不许进内院的,怎么就到了园子里。”熏月忙道:“太太,今日三姑娘生辰,请了两位郎君,昨日问过了昉砚斋的。”
连氏这才点点头,用手探了连怀炘脖子,呼吸还平稳着,稍稍安下心来,“莫不是喝多了酒,又没个下人跟着才不慎落进去了。”又想到成周二位姨娘,道:“好在你两个常爱在园子里逛的,及时救了他。”
周姨娘听了便立刻跪下,面露惭色,道:“奴不敢欺瞒太太,连小郎……在园子里撞见我跟成姨娘,便举动轻浮,言语轻薄,奴不堪欺侮,便说了他几句,他躲闪间才不慎落了湖。”成姨娘也急忙跪下。
连氏闻言怒不可遏拍了下桌子,“他多大个少年郎,不过跟你玩笑几句,你便……”“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几个丫鬟簇拥着大夫走进来,打断了连氏的话,连氏不好此时再教训她两人,便各自警告了一眼,成周两位姨娘只得跪着。
大夫探视过后又把了脉,才道:“郎君无碍,只是腹中有积水,等将积水吐出便无碍了,老夫再开一副安神药,好叫郎君歇的安稳些。”又将连怀炘头朝下放,观他口鼻中可有异物,边道:“老夫气力不足,还请太太叫个力气大的来,按压郎君胸腹好叫他吐出水来。①”
就听到一声“我来。”便见连怀衍走了进来,不忘对连氏行礼,“哎呀你还讲究些什么,快听大夫的救你弟弟呀!”连氏心急如焚,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更是心焦。
连怀衍便附在榻边,听着大夫的话按压连怀炘胸腹,不多时就见他吐出几口水,醒了过来,“好痛啊!”他一恢复了意识,就缓缓伸了手摸向自己的胸腹。
连氏忙过来推开连怀衍,训道:“你这孩子,手脚都不会轻些。”又关心连怀炘,“怀炘,你怎么样了?”
“姑母,侄儿没事。”他说着就要撑着起来,被连怀衍一把按下,“既然落了湖就好好歇着。”
“疼呀四哥。”他胸腹处实在疼痛,连怀衍解释道:“方才心急,下手不觉重了些。”
连氏又让大夫看他身体哪处不当,事事问了个清楚才叫熏月送了大夫出去。
连怀炘躺在榻上,一时间又见得许多人进来,竟还笑道:“表妹们也来了,还有三表妹,表哥今日有事没去成,改日将生辰礼送来。”
灵雨忙道:“表哥好生修养为要。”
连氏听了却道:“怀炘没去归云轩,又怎么会去了园子里?”这话是对着阿鱼跟灵雨问的,阿鱼便道:“回太太,昨日是请了怀炘表哥的,只是表哥说有事便不来了,我们今日也是现在才看见的怀炘表哥。”
连怀炘道:“正是五表妹说的这般,我事情一办完就想着赶回来给三表妹贺生,到了园子里见……”他目光这才扫视到跪在地上的成周二位姨娘,想到先前被周姨娘骂,她又害自己落水,心中竟然涌上委屈来,也顾不得美人不美人了,跟连氏诉说道:“侄儿到了园子里,见到两位姨娘,才说了几句话,周姨娘就不分青红皂白将我骂了一顿,又要用扇子打我,侄儿躲避间才落了水,她竟然还用杆子打我。”
“你若是没有无礼之举,周姨娘怎会无故要责骂你?”连怀衍喝道,却又被连氏训斥:“你弟弟正虚弱着,你就是这么做哥哥的?”便叫他站到一边,不许再开口。
连怀炘便委屈道:“四哥从来如此,我被马摔了他都赏马几只瓜吃。”这话叫杜家几个孩子都没忍住,纷纷憋了笑去,又都被连氏剜了一眼。
在他说话之时,杜杙又带了老太爷老夫人进来,众人便纷纷行礼,连怀炘也拱拱手。
周姨娘见老太爷终于到了便急忙辩解:“老太爷老夫人,太太,奴是受了他言语轻薄,才骂他几句,拿杆子也是为了救他,成姨娘可以为我作证的。”
老太爷一听便怒不可遏,连氏忙扶着他去坐下,说道:“父亲母亲来得正好,媳妇正担心这里没个做主的,怀炘在家中是最小的,我爹跟我二哥都是捧在手心里疼的,今日在我们家落了水,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哥哥交代了。”
连怀衍又出来道:“姑母,侄儿看周姨娘所言不假,怀……”“四哥这是什么话,救认定我说的话是假话吗?”连怀炘激动道。
连氏又急忙过去为他顺气,对连怀衍说道:“这里还用不到你来断案。”又看向成姨娘,“成氏也在,你说说当时场景如何?”
第26章
周姨娘也希冀看向她,就听她道:“奴同周姨娘在园子逛着,见天色暗了便要回去,津宝突然叫了一声,就见到了连小郎出来,我跟迎春离得远,不曾听见周姨娘跟连小郎说什么,便见到了连小郎落了水,周姨娘伸了杆子去救他。”
周姨娘惊疑向她看去,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怎能没听见了,他躲在花丛里窥视我们,被津宝察觉又出来言语轻薄,我才……”
连氏打断她,“他一个孩子窥视你们做什么?”又向老太爷老夫人道:“父亲母亲看,这周氏所言十分荒唐,平素府里谁不知她最是个言语不饶人的,定是自己误解了怀炘的意思,又犯起了毛病来。”
老太爷却道:“除了成氏,还有谁在一旁?”这是想问个究竟了。
成姨娘便道:“津宝跟迎春也在。”“你们二人说说是怎么一回事?”老太爷道。
两人说来,迎春跟成姨娘一般说辞,津宝跟周姨娘一般说辞,连氏便道:“这两个丫头都随各自主子的,父亲您看呢?”
老太爷不说话,又听连怀炘咳嗽一声,连氏忙为他顺气,“好孩子,都是姑母的错,你爹跟祖父在京中忙碌,姑母却叫你落了水去。”
老夫人便道:“这周氏向来是个牙尖嘴利的,成氏又老实,叫她说什么都没个假的,我看连小郎这遭真是受了冤枉的,便罚周氏三月月例给连小郎买药。”老太爷听了便要不满开口,被老夫人按下。
周姨娘还要说话,杜杙连忙悄悄按住她一边肩膀,好叫她消停,老夫人跟老太爷便要离开,离开前老太爷又道:“我看杜家内院风水跟连小郎是相冲的,往后家中大小宴会诗社,连小郎还是少来了为好。”
屋中诸人听了都不见什么脸色,连氏也不出言争取,只起身送二老,其余人也想退下,便听连氏道:“你们都留下,怀衍带着怀炘回去。”就叫了丫鬟杂役去抬了连怀炘出去,连怀衍便道:“姑母有什么要跟表弟表妹们说的,明日再讲不迟,好叫三表妹过个好生辰。”
连氏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嘱咐他:“你且好生看着你弟弟去,我交代他们几句话就是。”连怀衍这才离去。
等人走了她便走上上首坐下,道:“我本想今日是三丫头的生辰,好叫你几个痛快玩一场,却不知你们竟是不懂我苦心的,生生闹出一场事故来。”
杜家的几个孩子听了都纷纷跪下,又听她道:“尤其你五丫头,头一次叫你操持个小宴,既然请了两位表哥来,便该想着你怀炘表哥有没有办完了事要回来的可能,也该派个人去门口守着。他又是个惯爱看热闹的,路过园子景致好不可避免有所耽搁,今日你要是叫个人去门口守了,顺顺当当地带着他去了归云轩里,你几个现在还痛快玩耍着。”“娘,您……”杜沅待要反驳,又被灵雨拉住了衣袖,连氏便道:“我什么,你以为你就没有错了?马上就要出阁了还整日只知道胡闹,从今天起一直到了你出阁那天,未经我允许不许出昉砚斋去。”
她又道:“五丫头,我便罚你抄五遍《女诫》,你服不服?”
阿鱼低眉应道:“太太罚得是。”
连氏又道:“还有周氏,你最爱言语刻薄,见人你就有得说,除了老夫人说的三月月例,再加禁足篁琴阁一个月,你服不服?”“奴听太太的。”周姨娘低着头,又不停向一旁成姨娘看去,眼神中尽是埋怨。
等到各自回去,灵雨牵着阿鱼,“别怕,我跟你一起抄,想来太太是不会仔细翻阅的。”“就怕她仔细翻阅,那《女诫》我从不曾仔细看过,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字。”阿鱼道。
杜家女儿从没仔细学过《女则》《女诫》这些,都是放在屋里做做样子,灵雨也是不知,“看那书也不厚,应是不多的,只是太太这次真是,叫你无辜受罚。”
“听太太讲来,我也不是无辜,听她话语,义父升迁还要连家帮忙斡旋,谁不知道怀炘表哥,太太只是多罚了几个人好叫他高兴罢了。”阿鱼说着又笑笑,“也无妨的,太太也没有说叫我几时交给她,想来也不是真心罚我的。”
灵雨却知她是自我安慰,“若是字数颇多,不若我们就赖了去算了。”“也可以。”阿鱼轻快道。
成姨娘这里也不轻松,出了昉砚斋周姨娘就要扯打她,好在被杜丘杜杙拖走了,她跟杜徽便慢慢走回翠竹院去。“姨娘。”杜徽涩着嗓子开了口,“怀炘表哥落水缘由,应该是周姨娘说的那样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只有太太想要什么,没有我们想说什么。”她声音温柔,夜里伴着凉风,便添了温情,“当初叫你改姓杜,是太太允许了你才入族谱的,我们在府里便该听她的。”
杜徽不再说话,成姨娘不管他心中所想,母子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昉砚斋里,等人都走了,杜沅道:“娘何苦要罚了五妹妹去。”她心里却是默认周姨娘是有错的。
“你也是马上要嫁人当家了的,怎么还一团孩子气。”连氏少有同她讲些内宅手段,因她在连家之时,因母亲过世得早,上头就只有几房姨娘,家中兄长又多,不提纳的姨娘,光是那些嫂子们争执起来都叫她头晕目眩,后来嫁给杜贺生也算是低嫁的,那时杜老太爷还没有致仕,做着知州,他父亲已经入了翰林院了。嫁过来后才知道做太太也不是非得要勾心斗角跟妯娌争权、跟姨娘争宠,管他杜贺生在哪个姨娘那里歇,只要不叫她烦心,再纳上几房她都愿意。
杜家家风又清正,老太爷跟大伯杜昌生都是洁身自好的,只管叫家中儿郎读书,不许有浪荡行为,杜昌生又大了杜贺生十来岁,她妻子马氏是再和善不过的,故而她嫁过来后日子是顺遂极了。
她便教导女儿:“往后陈允之是要在仕途上打滚的,少不得依赖我们家,娘且问你,到时候你弟弟有了个千娇万宠的孩子,去你婆家借住了几天,他不慎磕到了头,只破了皮,血迹都不见一点,他却觉得十分难受,适时陈允之正要仰仗你爹,你要怎么做?”
杜沅心中明白了几分,却道:“不是已经罚了周姨娘,那五妹妹……”“罚周姨娘只是叫你表哥出气,他的性子我怎么不知,只是你外祖父、二舅舅最疼爱他,三不五时就要一封信去,他信里少不得讲这些,我罚了五丫头也是叫你二舅舅清楚我们看重你怀炘表哥。”
“可是外祖父跟舅舅们不是最疼娘的嘛,再说了,大伯如今比二舅舅还要受官家看重的,又不是非要依赖了二舅舅。”杜沅道。
连氏却道她不懂事,“你外祖父那里且不管,但你要清楚一点,即使是血缘亲情,也是伤不得的。且朝堂凶险,一步行差踏错就是满盘皆输,你看我们家这些富贵,样样皆是买卖做来,你祖父你大伯还有你爹,向来只有往地方撒钱的,不敢以一钱自污。我们这样的家族,是靠科举立足的,你祖父常言‘若为士大夫,便担济世任,’他当年就是看不惯前相爷专权,处处触犯上意才连连被贬,你爹跟你大伯都学了你祖父的脾性,可是为官不是只靠刚正的,光靠政绩就能升迁的话,朝中官员就不会都想跟文官结亲了,如今你外祖、二舅还有你大伯,都在官家面前行走,考任官员少不得问他们意见,多一人为你爹说话便多一分保障。”
杜沅叹气,“只是可怜五妹妹。”说着依偎在连氏肩头。连氏笑她:“她刚进府你是不耐她的,如今倒是喜欢她。”
杜沅冲连氏露出个笑,“她又听话又乖巧,我讨厌她做什么。”
连氏将她搂紧了些,“你喜爱她乖巧,又怎么不体谅娘这里的为难呢?怀炘是个小气的,少不得要将今日之事写信告知他姨娘,你二舅舅宠爱他姨娘得紧,听的枕边风多了,就是再顾忌跟我的兄妹情分也难免心生隔阂,为了两家和睦,为了你爹升迁顺利,我今日就是再多罚几个人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