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沅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连氏看她脸上神情郁郁,怕是还心疼五丫头,又道:“你当我不心疼五丫头,你几个妹妹我都是视若己出的,只是今日我罚谁都不如罚五丫头合适,要是问责灵雨,一则她今日生辰,二则你祖母爱她爱得紧,罚了她便是落了你祖母埋怨。成姨娘那里又为怀炘说了话,我罚了徽儿且不是叫她寒心?还有篁琴阁里,周姨娘已然领了罚,再责问到你二弟跟四妹妹身上去,我恐她又要疯闹,你看看,除了五丫头,我还能罚谁?”
杜沅没想到这一层,讶然开口:“怎么还要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这些可不是弯弯绕绕,既然是当家做主的,就要考虑周全,陈家虽人口简单,不免有妯娌要相处,还有高堂要孝敬,你是机灵聪慧的,知道怎么惹他们喜欢,这就足够了。”连氏从未想过要女儿嫁到什么高门显宦去,以后有连杜两家在,总是能叫她事事顺心的。
杜沅又是羞赧又是焦虑,“女儿不想离开娘。”“傻话,哪有女孩儿一辈子待在家里出嫁的。”连氏笑她。
等到杜沅要回房歇息了,连氏眼神便紧紧跟着她出门的背影,熏月见了道:“太太既然舍不得,当初便该叫老爷将婚期再往后推一年,也有人家心疼姑娘,到了二十一二才出嫁的。”
“今年舍不得,明年也舍不得,等她二十一二了我也还是舍不得的。”连氏惆怅惋叹了几声,“白乐天诗云雏燕离巢,往昔‘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后来一旦羽翼成,就要振翅高飞,兽皆如此,何况人。”
第27章
翌日,灵雨将《女诫》找了出来,庆幸道:“好在这字数不多,你上午又无事,两三日也抄得完。”
阿鱼便接过来翻着看了几篇,啧啧道:“好在祖父不叫我们学这东西,真要天下女子全照这书上所说的去做,想来便是吓人的。”说着将书放下,“我看曹大家写的《东征赋》,也是怀古感圣人、伤民批世道的,怎就写了这东西来束缚女子。”
灵雨便翻开书来看,看到《妇行》一篇,对她道:“便看她写这妇女要备德、言、容、工四行,我们家几个姑娘这妇工一行是如何也做不到的,论纺织针线、烹调美食,我们几个是万万做不来的。”
阿鱼便绕她身后,跟她一起看来,“还有这《敬慎》一篇,叫女子无论是非曲直,皆听从丈夫的,真是误人。”“还有这篇《卑弱》,你看……”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评判起来,不觉竟然已过午后,七月暑气渐轻,残云收了一片日光去,院中便显得明净幽凉,见她二人还在窗前评点,朝雨才道:“姑娘,用过午饭再看书吧。”
灵雨才恍然,笑道:“竟然到了午时。”“我竟然一字未抄!”阿鱼也同时出声,不由惹得朝雨发笑,“等用过午饭再抄也不迟。”她二人才起身去堂中。
灵雨走到饭桌旁见今日菜色语平常格外不同,问道:“怎么今日是这些菜?”朝雨回道:“奴婢也新奇呢,今日去厨房取饭时还是芸婶子亲自递给我的,又叫我问五姑娘好。”
一旁阿鱼笑道:“她是有求于我了。”说完跟雁影相似一笑,招呼姐姐先吃了饭再说,灵雨总算憋到了用完饭,问道:“她能求着你什么?”
阿鱼便将昨日的事说来,“她指望我们给姨娘写信的时候叫姨娘多留意文耀叔呢。”“你怎好这般威胁她,要是她去太太那里说几句你的不是,太太生你的气怎么办?”灵雨担忧道。
“姐姐放心,她不会去的。”阿鱼安慰她。
灵雨却不放心,“她是太太娘家时就伺候她的,要是对付起你来,我们如何招教得住?”
“话是这么说不错,姐姐可别忘了熏月姐姐,姐姐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我跟雁影在库房见到刘大郎的事?”阿鱼提醒她,“上次二姐姐说绣线没了,叫我去库房取来,我跟雁影到了库房便见到了刘大郎抬了个箱子出来,我当时还问他管着外院的,怎么到了内院来,他又慌慌张张的说外院要用东西。我还跟雁影说刘大郎好气力,这么个大箱子也叫他一人抬走了。”
灵雨才想起来了,她口中这刘大郎是熏月的丈夫,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都是上个月的事了,同熏月何干?”
“我本也不当回事的,刚进七月没几天二姐姐叫我去,说我算术好,太太拿了账本叫她对账,外院有一笔用度跟库房对不上,太太又不肯帮她,叫我去帮她看看。”
灵雨记得这事,便点头,阿鱼便道:“等我去了左右也看不出账本算错了什么地方,又跟二姐姐翻到上月的账本,找了一下午才发现库房的帐本上写的是一只灰青八棱带盖梅瓶,叫外院搬去了,外院送来的账本上说那天送去的是一只莲纹天青玉壶春瓶,都是登的刘大郎的名字,我跟二姐姐又找了前几个月的账本来看,才发现玉壶春瓶是三月就从库房搬出去的,四月又搬了回来,换成一只白釉刻花龙柄凤首壶,五月又将它搬回来换了一对花口穿带瓶,六月又换这梅瓶去。刘大郎将梅瓶错登成了玉壶春瓶,便去叫刘大郎来,刘大郎先还笃定就是一只玉壶春瓶,熏月姐姐就在旁边说:‘你这傻子,莫不是玉壶春瓶跟梅瓶都分不清。’还指了二姐姐屋中一只梅瓶问他,他答是玉壶春瓶,二姐姐便笑他,又自己将账本改了过来,我还想叫二姐姐去库房对对她却觉得麻烦,只是嘱咐刘大郎往后仔细些。”
灵雨也听着不对,“这刘大郎掌管外院几年了,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我也是这么跟二姐姐说的,她却说我多疑,叫我不要跟别人说起,免得叫熏月姐姐没了面子,这事我才没有跟你提过。”阿鱼站起来走到窗边,“我还是觉得不对,等回来路上看见杂役们搬花才想起来,那日刘大郎搬的那个箱子甚大,库房里装梅瓶的箱子还不到那箱子一半,就要回去找二姐姐说,还没到昉砚斋就在路上看见了熏月姐姐,她见到我便说正要去找我,然后就将我拉到一边,悄悄递了一包银子到雁影手上。”
“这可收不得!”灵雨惊道。
“我自然清楚的,连忙推拒了她,熏月姐姐便道:‘好姑娘,你且帮帮奴婢,那梅瓶叫那个不知好歹的蠢东西给摔了,才去外面买了一只玉壶春瓶来顶上,都是花的一样的价钱,可不敢有丝毫贪墨的。’我虽不信她这言辞,但是想到她深受太太信任,我去二姐姐那里说了恐怕太太罚的还不一定是她,便想着拿她这么一个把柄也好,但是那银子我是万万没有收的。”
阿鱼走向灵雨,“姐姐别怪我不同你商量,我第二天就去库房找了沈管事,说我们院中要一只玉壶春瓶做摆设,他想去找了给我,我就说我要去看看纹样,进去一看根本没有莲纹的,天青色的也没有,所以熏月姐姐说的自己用银子填补上了我是不信的。将来即使刘大郎事发,我是跟二姐姐一起看的帐,怎么也攀扯不到我身上来。”
灵雨愁眉紧锁,追问道:“你这样终究是与虎谋皮,就怕那一天他俩口子真攀扯到你身上,你是有口说不清的。”
阿鱼便走到她身后,在她肩上轻轻锤起来,“姐姐,与虎谋皮也是要挑好老虎的,若是熏月换成捡香,我二话不说就去太太那里禀报了,但是熏月姐姐是真正的聪明人,她算着了太太会叫二姐姐管账,也算准了二姐姐会叫刘大郎来回话,甚至二姐姐那里摆的梅瓶,也是那几天才摆上的。”
灵雨跟着她的话回想,确实少见杜沅房中用梅瓶,原来屋子她都要自己布置的,这几个月因婚事叫她忙碌,都是昉砚斋里伺候的人来布置。又听阿鱼道:“她也算准了二姐姐因婚事正焦心,不会亲去库房查看,我们女眷无事又不得去外院,只是她唯独没想到二姐姐会叫我去,也没想到我之前又撞见过刘大郎。”
灵雨见她思虑得这般多,不免忧心,又自责道:“叫你算计这么多,都是我没护好你,往日只叫你乖巧听话伏低做小。”
阿鱼拥住她,“姐姐不要这么说,我是杜府假子,托在杜府庇佑,自然应该对杜家有所感恩,但是我若只是讨好祖父祖母还有太太兄姐,我们是过不好的。”
灵雨也搂住她,“姨娘自从去了杭州,你就渐渐想得多了,你又怎么知道芸婶子去太太那里告状,太太就一定会听了熏月为你说的话呢?”
阿鱼跟姐姐靠在一起,脸上露出了几分笑,睫毛也跟着颤动,“要是真有这么一遭,熏月讲的话不一定比芸婶子的要让太太信服,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再有就是,我期待的可不是这个,没有我,熏月跟芸婶子也总有对上的一天。”
灵雨跟着她的话想来,便知她为何有此猜想,“这熏月在太太身边,定是少不了打赏的,刘大郎又管着外院,比外头寻常人家都是要富贵的,她又何必再贪心去跟芸婶子抢厨房的管事权。”
阿鱼乍然笑开:“姐姐你算算芸婶子光每年从我这里敲去就有多少?厨房油水多又是众所周知的,熏月姐姐心动才是常理呢!”
灵雨轻轻推开她站起来,“人之贪性才是常理。”
阿鱼跟在她身后,俏皮道:“谁不贪心呢?太太贪事事叫她省心,二姐姐贪往后陈允之一心一意,周姨娘贪四姐姐得一门如意亲事,姐姐你么,又贪我跟阿霄平安康健无灾无病。”
灵雨嗔她一眼,“叫你们平安康健怎么就是贪心了,不跟你说了,你好好抄书,我去松鹤堂看看阿霄,也去跟祖父祖母融洽融洽感情,免得你真被熏月拖下水了好跟他们求情。”
阿鱼笑道:“快去快去,也多夸夸我最近乖巧。”
灵雨又是嗔怒,“快进去抄书去,我回来你要是没抄完两篇,我才要先教训了你。”
朝雨轻尘都不免笑起来,雁影便道:“三姑娘放心,奴婢盯着姑娘抄。”
再说被灵雨姐妹念叨的熏月,今日请了假回家看孩子,跟丈夫刘大郎一起回到了自家的小院子。这院子是吴县典型的黛瓦白墙,也布置得精巧,走进去就见两间正房,东西两侧又各有一间厢房,院中种了些花木,看起来俨然是个富贵人家,听到有推门声就有两个孩子从屋里跑出来,口唤爹娘,穿戴俱整洁。
等哄了两个孩子,夫妻两人就回房去,便听熏月问道:“我从太太那里得的消息,老爷明年春是定要进京了的。”
刘大郎为她捏着肩膀,“我们若是也要同去,定然要将现下这个院子卖了的。”
熏月白他一眼,“自然是要同去的,不去的话在这里做什么营生,等过了年,你便去寻买主,等老爷进京的事情一定下来,我们就将这院子卖了,京中买个院子何其困难,我们少不得要将积蓄都花费了。”
刘大郎道:“上次那梅瓶我一直不敢出手,还在家中放着,在府里不好跟你说。”
熏月骂他,“你这呆瓜,你不将它赶紧卖了你儿子的药钱哪里来?那账本我已经毁了,到时候太太查起来只会当是二姑娘粗心将账本弄丢了,府中瓷器物件众多,遗失毁坏是常有的事,过个几个月千查万查也查不到我们身上来。”她的小儿子自从出生就有些不足,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就是常用了药养着,其实只他夫妻二人的月例已经是够用了的。
第28章
时间弹指而去,转眼就到了八月,因杜沅婚期将近,杜府便来了许多亲戚庆贺,先是族中来人,连氏叫人去了码头接来,行至半路又说连家来的人也到了,又添了几辆车去,一时间又进来通传说老夫人娘家人也到了,只见连氏忙得脚不着地。
杜昌生的妻子马氏笑道:“好在我来得早了几天,要是耽搁几天,也今日到了,府中车马都是不够用的。”
连氏同她感情颇好,向她抱怨道:“我也没个人帮衬着,嫂子好不容易来了,还在这里看我笑话。”
“我怎么就不帮你了,方才坐下喝杯茶你就嫌我躲懒了。”马氏又笑,“我看你就该捉了几个姑娘来帮你,叫她们整天四处疯玩。”
连氏道:“您只得了允娇和昔昭两个,怎么说都好管,我这几个却是个个有道理讲的,沅儿这里说只有娘家这几天好日子过了叫我饶了她,三丫头那里母亲又要天天叫去服侍,四丫头说自己舍不得姐姐要陪着她,五丫头那里更是好笑,说只是家中义女,不敢插手。”
听得马氏又是发笑,“你底下几个姨娘总是好叫的吧。”
“这更是为难了。”连氏在她身边坐下,“成氏说自己不详,不敢坏了喜气,周姨娘倒是高兴得很,叫我解了她的禁足,我见她那个招摇样子就知道她担不得事。”
马氏安慰她,“也罢,有我帮着你,也不叫你一人劳累去。”“真要庆幸嫂子来了……”
二人说话间族中人便已经到了,领头的是老太爷的亲侄子,叫杜逍生的,杜家一族生意上的事都是他经手的,连氏马氏都是女眷,不好应酬他,连氏道:“堂伯一路舟车劳顿了,云丰要初五才从杭州回来,叫下人先带了您去休息。”说着唤来两个下人,叫她们带人去住处,“堂伯有事吩咐这两个丫头便是。”
杜逍生应下,又叫身边跟着的下人将礼单递上来,连氏又留下族中几个女眷说话,不多时又听连家人也道了,连氏便留了马氏在这里应酬,去将人迎来,来人正是连家大舅母跟二舅母,带着几个姑娘郎君,“怎么只大嫂二嫂来了。”
连大太太道:“人再多船就装不下了,孩子们倒是都吵着要来,要不是父亲拘着,你那十几个侄儿都要跟着来的。”进入堂中,见到马氏及杜家族人,又道:“亲家都来了。”一行人又忙着各自问好,连氏便叫人去将姑娘们叫来,“快去听涛小筑将姑娘们叫来,家里来了客人,还在那里玩闹。”
不过几瞬老夫人娘家人也到了,堂中人又是应酬不提,等几个姑娘到了,连氏指着杜沅三个介绍道:“这是我那三个不争气的女儿,这是沅丫头,最是爱躲懒的,这只几天就要做人家媳妇了还带着妹妹们去玩耍。这是三丫头灵雨,乖巧是乖巧,就是也不爱理事,这个是杙丫头,平日只爱读书,万事不管的。”三人便向众人行礼,连氏又道:“还有一个陶丫头,现在还在上学呢,等先生放了她再过来见过,还有几个郎君,都还在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