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显这里只当好玩,跟李霄两个跑来跑去,见杜徽投完了才停下来胡乱投去,一筹未得。
连怀衍本不欲张扬,只是见连怀炘神情不尊重,怕他又惹了老太爷不喜,便站出来投了两个带韧、两个贯耳,胜了连怀炘十筹。
老太爷对他是颇为喜欢的,爽朗笑道:“你这孩子先前还遮遮掩掩不肯拿出实力来。”便叫浓墨将装了镇纸的砚台递给他,却听他推辞道:“姑祖父美意本不当拒绝,只是怀衍这里却想将这奖赏换成另一桩事,早就听闻杜家鹿鸣院藏书颇多,只是知道几个表妹在院中读书不敢冒进,皆是请三表弟将书借来。如今想请求老太爷允我,等休沐之日允我进去翻阅藏书,这对怀衍而言便是极大的奖赏了。”
老太爷抚须大笑,“我当是何事,你只管去便是,不过这两方镇纸也得收下。”
他又要推辞,老夫人在廊上道:“你这孩子懂事讲理,这两方镇纸就是你今日不获胜也是收得的。”他便只好收下,一旁连怀炘凑上来嬉笑道:“四哥这两方,总要分弟弟一方才是。”连怀衍便警告看他一眼,他才安分下来。
等到宴会散了各自回去,周姨娘执着女儿的手道:“老太爷也真是的,叫那个连怀炘来作甚,眼神轻浮不堪,先前偷偷进园子里去瞧你们几个玩耍被老太爷罚了不许进内院,如今又叫他来宴会,方才你瞧没瞧见,老夫人一让人将竹帘挽起,他那双眼睛就在廊上四处看来,只老夫人跟他姑母不见他多有探看,你们几个,便连我跟成姨娘他也不见有几分庄重眼神。往后你更要谨慎,虽说他总在外院,保不齐哪天太太召他进来,撞见了你们。”
杜杙应道:“都是注意着的。”“我看还是连四爷懂礼,相貌又出众,先前这连怀炘就几次私自进鹿鸣院去,好在只有你不在里头读书了,只可怜五丫头被吓了几回,又看太太喜爱那魔头也不敢告状。”
杜杙见她幸灾乐祸,怨道:“姨娘,都是一家姐妹,五妹妹受了惊讶我们都是心疼的,怎您还在这说风凉话?”
周姨娘漫不经心道:“我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杜杙知道她脾性,也不再说她。
第24章
到了七月十九灵雨生辰这天,她晨起梳洗穿戴毕,就听见小厨房里一阵喧哗,走进去一看正是阿鱼在为她煮面,她倚在门框上调笑道:“你向来只会做些浆饮甜品,这长寿面你连着给我煮两年了,我吃起来竟然也不觉得你长进了,恐怕是我舌头不好。”
阿鱼手上正抓着一把面要进锅,闻言回头看她一眼,“今年却不同了,这面是我叫芸婶子给我进的银丝面,汤是雁影去松鹤堂向浓墨请教来的吊了一夜的老鸡汤,光这两样就胜过了去年了。”又指着一边的配菜道:“还有这些,都是我托芸婶子给我送来的,可花了我不少积蓄,姐姐吃完了这一碗面,可要给我钱匣子里添些东西。”
灵雨开怀,“这是你的心意,我不好拿钱玷污了的。”说着又听见外面噪杂声,出门看去,原是李霄杜显两个跑了进来,后头跟着三四个丫鬟。
“你们怎么大清早地跑了过来。”灵雨问。
一个丫鬟答道:“五爷念着您生辰,今早刚穿戴好了就要来给您祝生辰,四爷也念叨着,这便一早儿就过来了。”
灵雨哪里不知杜显是因为跟李霄感情好才跟着跑,还是问道:“可是还未用过早食?”
“未曾呢。”那丫鬟答。李霄又将一个匣子递给她,抬头道:“这是阿霄给三姐姐画的像,贺三姐姐年年与花同,岁岁明月辉。”杜显也喊道:“我这里也有,这是我抄的词,给三姐姐。”
灵雨欣慰至极,将他两个搂进怀里,又问小厨房里:“可是备有多的寿面?”
阿鱼探出头来,“自然是有的,就怕姐姐们都来了不够吃,特意叫芸婶子多买了一些。”
灵雨便叫两个小孩在院中玩耍,叫丫鬟们搬来桌椅布置在院中,不多时又见杜沅杜杙联袂而来,各自送上礼物,杜沅是一对白玉插梳,杜杙送了一对金丝颤蝴蝶。
等长寿面做好甫一端出来,便有香气扑鼻,杜沅道:“今年这个味道闻着却胜去年,不知五妹妹是下了多少功夫才精进了手艺?”
阿鱼知她调笑,净了手也坐下来,笑道:“今年我是放了手的,不揉面不熬汤。”说完招呼几人动筷,又叫两个丫鬟看顾着李霄杜显,谨防他二人烫着了。
杜杙刚吃下第一口,待下喉之后饮了一口茶,问道:“这味道甚好,是如何做来?”
阿鱼便将做法讲来,“先煮一锅老鸡汤,吊上一夜,今早再将鸡汤大火烧到滚开,将面下下去,只过片刻就赶紧捞起来,再倒入一锅置了冰块的鸡汤中,倒上些许细盐,小火慢慢炖上一炷香时间。又将蒸好的青蟹肉跟黄都挑出来,跟煮好的虾肉、香菇一道切成了沫子,将新炖的一只野鸡肉撕成细丝,跟切好的沫子一道码在面上,又熬一锅鸡油,置葱姜蒜芝麻花椒等,待油滚了将杂物滤去,舀一勺热油淋在面码上,再盛一勺鸡汤放进碗中。”
杜沅点点头,“用置了冰块的鸡汤煮面,这一点便新奇了。”
阿鱼道:“是浓墨姐姐教给雁影的,我在小厨房里干的活,就是将面放入、盛起,是只有苦劳没有功劳的。”
见她这番自嘲,院中诸人都笑开来,等用完了长寿面,又问起阿鱼是如何安排的,灵雨便道:“只是个小生辰,不好张扬,只要我们几个兄姐弟妹在院中吃一场饭就是了。”
杜沅便道:“可有请了两位表哥?若是没有,还是要问上一句,都是一家兄妹,不必避讳那许多。”这话却是看向阿鱼问的,她知晓阿鱼之前在鹿鸣院被连怀炘吓着几回,不过连氏又疼爱他,连带杜沅也对他有几分亲近。
阿鱼道:“昨日下午叫三哥哥身边的寇然去请了的,怀炘表哥说今日有宴请来不了,怀衍表哥说等从先生那里回来了再过来。”
杜沅便点点头,又问:“那你今日下午可还要上学?”“跟陆先生请了假的。”
见她两个对答,杜杙笑道:“二姐姐怎么事事都要问个清楚,倒让我看见了你去了陈家之后管事的样子。”
杜沅含羞嗔怒,“你这坏丫头,惯会取笑我。”说着就要去拧她,却被她笑着躲开,“二姐姐羞恼了便要打我么?”
杜显听了便抚掌笑起来,“二姐姐要跟三姐姐打架了。”又带着李霄在院子里追闹,杜沅更是羞恼,脸上红晕直蔓延到颈后,跟松鹤堂里几个丫鬟道:“快带了四爷五爷回去。”那四个丫鬟便赶紧哄了人,才叫院子里清静下来。
阿鱼便道:“本是想叫大家吃个中饭的,只是二哥哥三哥哥那里,先生说明日休沐今日下午如何不肯放了他们,我就想办个晚宴。”
听完安排杜沅便要拉了几人去看嫁妆,还是灵雨道:“哪里有姑娘们去看嫁妆的道理,今日太太好不容易准了你出来玩,不拘着你学规矩了,你又要跑回去叫太太骂一顿不是?今日便在归云轩中玩耍,我正想在院中绑个秋千,你们几个便帮着我做了,当是再送我一份生辰礼物。”
杜沅这才作罢,叫杂役去带了做秋千的物什来,阿鱼则去了大厨房看今晚的菜色。
管厨房的文耀媳妇见她来迎道:“五姑娘怎么过来了?按府里的惯例,小宴的菜都已经备好了的,只要到时下锅就是。”
阿鱼向她一笑:“辛苦芸婶子了。”“姑娘现在过来可是还是什么吩咐?”文耀媳妇迎她到厨房外的一间茶室坐着,就听她道:“谈不上吩咐,就是宴上这清酒,我总是觉得不好,想让婶子换成黄柑酒和葡萄酒。”
文耀媳妇道:“姑娘们的小生辰府里都是有份例的,向来都是用的清酒,姑娘您如今要换成了葡萄酒跟黄柑酒,我们这里也是不好交代。”
雁影便搀上她的手,将几颗碎银子递了去,“是劳累婶子下去吩咐了,这酒价都是相当的呢!”
阿鱼也道:“我只是觉得黄柑酒、葡萄酒更合我几个姐姐们心意,想叫这小宴叫他们都满意。再者说了,哥哥们正是读书要紧的时候,先生又布置了许多功课,清酒后劲大,怕他们明早醒来头痛做不了功课,就是我们的不对了。”这是一桩,再有阿鱼也担心要是连怀衍在归云轩醉了酒,太太那里不好交代。
文耀媳妇不动声色将银子收下,也道:“姑娘说得在理,我这就交代下去。”“芸婶子是忙人,那我就不打搅了。”阿鱼站起来便要走,文耀媳妇又送她几步,阿鱼忽然又说:“才想起来,我姨娘这次叫人给三姐姐送生辰礼回来,叫我给芸婶子问好呢,说是文耀叔常陪着义父出去应酬,也十分辛苦。”说完也不待她反应就离去。
文耀媳妇却是站在原地咬碎了一口银牙,心道这天杀的文耀,往常在吴县陪老爷出去应酬回回都是脂粉沾身洗不掉的,这去了杭州没人管着他了,莫不是要找个小的不成。也知道是自己方才忸怩叫五姑娘生了气,才故意叫她晓得。
阿鱼跟雁影从厨房里出来,雁影问:“姑娘方才怎么要激云婶子呢?”
“每次你们来要些小厨房里当用的食材,我们给厨房贴补是应当的,她却次次都要打点,原先还以为是府里规矩,后来问了四姐姐才知道她独独这般对待我和翠竹院,就是看准了成姨娘老实,我跟三哥哥都是杜府假子,叫她看轻了罢了,若是叫轻尘过来,她只有好言好语的。”阿鱼显然是生了怒火,疾步走到了园子里,“昨日叫她买些银丝面便要我十两银子,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般金贵的面,若不是顾忌着姐姐生辰,我真是恨不得跟着她出去看看这面是哪里买来。”
说着自己又啼笑起来,道:“今日那面,我吃的时侯就在心中计算着一口值多少银钱。”雁影也笑道:“奴婢煮面的时候也是谨慎得很,生怕煮坨了、夹生了,叫姑娘这十两银子打了水漂。”
阿鱼又问她:“我房里还剩几个钱?”雁影在心中略计算了下,道:“加上姨娘送来的,也才只有三十两。”
她便叹了一声,“唉,这马上二姐姐要出嫁,我听府里的规矩姐妹几个也是要添妆的,九月里四姐姐又要过生辰,少不得又要姐姐替我出了。”雁影忙安慰她道:“三姑娘向来最疼爱姑娘的。”
等到傍晚,杜徽杜丘放了学就来到归云轩中,不多时连怀衍也到来,他容貌俊雅,气质也清贵,举止十分有礼,倒是比连怀炘要受欢迎许多,见他来了杜丘杜徽都欣喜道:“表哥终于来,了。”便见他叫书童将之前投壶赢来的两方镇纸作为贺礼递上。他虽跟杜家几个姑娘相处不多,但是几人性情如何他还是清楚的,五表妹向来处事中庸、不肯冒头,是听到了老太爷说奖一方镇纸之后才气势上来的,联想到今日灵雨生辰,他哪里还不明白。
灵雨推辞道:“这是祖父奖赏给表哥的,我却是不敢要,今日表哥过来就已经是赏了光,哪还用贺礼。”
杜沅出来调笑,“表哥给你你接了就是,五妹妹往常从不见好斗,偏那天劲头足,怕是也想赢了这镇纸给你做礼物的。”杜丘也怂恿,“三姐收了罢,等我生辰你再将它送给我,也不枉我那天如此辛苦。”说完就被杜杙睨了一眼,便不再作声。
灵雨便只好叫轻尘收下,又喊大家各自落座,就算正式开始了这小宴。
第25章
却说那连怀炘今日午时便出门去赴宴,待了一下午便觉得宴会无聊,想起了杜徽的书童昨日请自己去赴三姑娘的生辰宴,心中一时间又动了些荒唐念头,就要赶回去。天擦黑了才回到了杜家,正要匆匆进内院去。
看守内院入口的是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先前就得了老太爷吩咐不许他无故进入内院,一个护卫拦住他,“连小郎,我们家老太爷……”
“我知道,今天可不是我自己要进去,是你家三姑娘生辰,求了你连爷去的。”连怀炘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俩,一个护卫道:“连小郎可有帖子?”
“自然是有的。”他伸手从怀中拖了一张草绿纸笺来,正是灵雨手写的请帖,递给了两个护卫看,“看着了吧!”两个护卫查看了一番,这才让他进入。
等他走到园子里面,就听见有几声娇媚软语,自然不肯放过,就要循这声音去探访一番。
周姨娘跟成姨娘正在园中散步,说来好笑,自从杜贺生去杭州之后,周姨娘就温和了一分,府中闲来寂寞,太太又不爱理她,便常跟成姨娘一处消遣,今日两人便邀着一起来逛园子了,此刻见天要黑了,正要回去,“我之前便提议太太往园子里也装上灯,灯下赏花观景更别有一番意趣,花灯佐月映花红,才是风月。”
成姨娘道:“太太惯来是个不喜欢奢靡的,这园子又大,真要处处点灯照明不知要花费多少。”周姨娘却轻轻推她一下,娇笑道:“我同你讲风雅,你却乱谈俗物。”
成姨娘也笑:“我是个不懂诗文的,只能把俗物挂在口上。”
忽然一旁津宝叫骂:“哪个胆子挂头顶的,敢在这里窥视?”原来那连怀炘寻着声音过来,见到两位姨娘谈笑俏骂,顿觉场景活色生香,他虽好色却也不糊涂,平时对着杜家姐妹也只是想多说几句话,更何况这两个是姑父的姨娘,便想藏在花丛后面看了美人谈笑,不料此时天色已暗,津宝只看到了身影,便将他认作了府中杂役。
他只好从花丛后走出来,笑着作了个揖,“见过两位姨娘。”
成周二位姨娘便急忙用扇子遮住了脸,只挥挥手叫他速去,偏他爱讨些嘴上的便宜,嬉笑道:“我是见着二位姨娘说笑明艳,这才忍不住驻足观看,倒叫这位美人姐姐叫破,坏了两方的兴致。”这话便是调戏了,若今日在这里的是文成二位便叫他好好走了,偏他遇见了周姨娘。
只见她将掩面的扇子放下,向连怀炘走近几步,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口中讲道:“你这不知道轻重的色坯子,白读了几年的圣贤书,别的人嬉笑怒骂皆文章,你开口言笑嗔怨俱污脏。”
连怀炘听得发愣,又被骂道:“一双好眼长你身上都是糟蹋了,同样的身量,旁人是气宇轩昂,你就猥琐不堪,我看你穿这身青衣活像个老树长新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