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赋——十九同尘
时间:2021-10-13 09:17:44

  连氏让她在床边坐下,调笑她:“你是得了三姑娘的好处了?”
  熏月知她是玩笑话,笑道:“这府里,太太这里好处才最多,奴婢哪里肯要旁人的东西。”说着又要发誓,“不若我就起个誓,奴婢若是拿了三姑娘的好处,就要奴婢舌穿……”
  连氏匆忙拉下她的手,“我是玩笑话你看不出来?”又拍拍她的手道:“你的话是有道理,只是我心里总不是个滋味,有你时时提醒我也好,叫我不要脑子昏沉了去。不过别人院里,丫头配了人都要出府去了,你呢,孩子才断了奶就回府来,还是我害得你们母子要受离别之苦。”
  “太太可千万不要这么说。”熏月道,“我是仰仗您才得的好婆家,如今公婆俱在,有他们看孩子,我来府中更是清闲些呢,再者,如今昉砚斋中您用得趁手的只有我跟捡香两个,捡香还小,我实在放心不下您。”
  连氏便道:“什么趁手不趁手的,这院里大大小小十来个丫头,用谁都一样,难不成你要一直守着我么?”
  熏月笑笑,“奴婢还想老了给在您院里做个嬷嬷呢,奴婢如今看着紫茵跟紫烟都是不错的,跟二姑娘身边的紫瑶一同入的府,等他们能独当一面了,奴婢才好放心出府去。”
  连氏也跟着笑起来,拍拍她的手,“要是这般就好了,只是眼看着老爷三年任满后是指着京城去的,大伯如今颇受官家看重,又有我父亲二哥在京中斡旋,不出意外的话,最早明年春,最迟三年后,怕是举家都要往京中去的,到时候你又怎么舍得你的一双孩儿。”闻言熏月笑道:“便一同带去了又何妨。”
  过了十几日,陈家来下聘礼,又约定了婚期在八月初九,老夫人搂了杜沅,同媒人讲道:“这八月怎就那一天是个好日子,再往后推辞几日,叫我阖家过个中秋都不肯。”
  媒人笑道:“姑娘在您老人家膝下是过了十八年的团圆节了,陈老爷家也盼此佳妇,好过个佳节呢。”
  杜沅羞红了一张脸,低头不语,灵雨三个坐在屏风后面仔细听着前头的动静,小声交谈着,杜杙道:“这媒婆好会说。”“他们做媒人的,全赖一张嘴,当然会说话了。”灵雨回她。
  待打发了那媒人喜钱,等人走了又叫杜沅跟几个姐妹出去玩耍。
  连氏看着聘礼单子跟老夫人道:“老爷先前写信同我说,这陈伯远为官清廉,故而两人才十分相投,可媳妇观这聘礼,光钱就一千贯,又有金钏、金锭、金幢坠各十对,又有这绸缎数箱,加之活牲数头,杂物许多。又有两间杭州的铺子,一间田庄……他这一年俸禄不过几百贯,未做官前家中又贫寒,如何来得这些?”说着连氏忧心道:“莫不是做个假清廉,实则真贪官,那沅儿在他家不是担着风险……”
  杜老夫人便笑她,“你这是关心则乱了,陈伯远他老丈人虽说是个散官,但是浸淫官场几十年了,给女婿的帮扶定然是不少的,他们这些武官仕途上不会钻营,金银物件挣得比文官勤快多了,陈伯远这些嫁妆出得倒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如今你父亲任参知政事,与宰相共掌执宰,你大伯又掌管三司,你二哥也在大理寺中,陈伯远又在云丰手底下,这姻亲关系,叫他倾家荡产来下聘礼都是值得的。”
  连氏这才笑道:“是媳妇想错了。”她看着院中的杜沅等人,“只是一想到往后这孩子,真就要做了别人家的媳妇,总是舍不得的。”
  老夫人也感伤道:“头先允娇跟着她父母四处任上跑,我也见得少,她出嫁我只觉得家中添喜,如今这二丫头,是我看着一点点长大的,才知道这悲喜交加的滋味是什么样。”她口中这允娇便是杜昌生的长女,杜家大姑娘杜允娇,已经出嫁多年了。她又道:“不提不提了,你这些日子还有得忙呢,八月就是婚期,这嫁妆定然要比聘礼多上一倍,你去置备少说还要十来天,又有宴会要你操办……”
  再说杜沅这边,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小像来,小声道:“这是祖母方才塞我手中的,说是陈允之的画像。”说完又红了脸,杜杙便将丫鬟都赶走,道:“只有我们四个在,二姐姐你打开来看看。”
  杜沅便展开来,几人各自看了一眼,对着杜沅调侃道:“二姐夫看着十分清俊端方呢!”“你瞧瞧他佩戴的荷包,正是二姐姐绣的那个。”又惹得杜沅面红耳赤,对她三个各自嗔骂几句。
  因今日定下婚期,也是喜事一幢,便在松鹤堂设晚宴,一家团聚着吃饭,住在外院的连氏兄弟二人自然也被邀请了。连氏又想到成、周二位姨娘在院中寂寞,便请求了老夫人,将她们也叫了来。等到傍晚,松鹤堂里布置了三张桌子,女眷两张桌子,又用屏风隔了一张供郎君们用。
  用膳时,杜老太爷先开了口,道:“今日是我们家二姑娘定下婚期的日子,也是喜事一桩,我们一家在一起用个便饭,都不要拘束,只当平时一般。”
  众人便纷纷应和,待杜老太爷动了筷子这晚宴才算开始。虽还有天光照着,但是堂中已经点了灯,又有众多丫鬟不停换着菜色,绣衣朱履交织,虽无鼎沸人声,却见觥筹交错,看着极为热闹喜庆。
  用过饭后,杜丘便道要去院中投壶,平常几个姑娘也会同去,但今日有外男在,便圈她几个在廊上玩顶针续麻,成周二位姨娘又在一旁仔细照顾着,用一道竹帘跟院中相隔,又道人不够,便叫连氏也参与进来游戏。
  院中升起了灯笼,又在四周点上蚊烟置上冰缸,丫鬟布置投壶场所,搬来数张椅子,抱来一尊敞口细颈贯耳长壶和一捆竹箭,又在廊上为姑娘们摆好桌椅,摆上一壶酒一套杯盏,放上一面小鼓。由老太爷定下规矩,投壶者,各执八矢,投完为一局,一局终了,筹数最少的罚酒。而廊上女眷这里,规矩则是用前一个人所说诗词的最后一字,作为后一个人所念诗词的第一字,说的诗词都要是有过记载的,鼓声最少十声,最多二十,只要一停,未接上的罚酒或作诗词一首,并退出游戏。
  廊上先由连氏说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老夫人便在一边击鼓,便听杜沅姐妹按着年纪分别说念出“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间关莺语话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难与老天争,寂寞汉陵周庙。①”
  这下又回到了连氏这里,老夫人连击鼓二十,不见她答出,她啼笑道:“却是再想不出来了。”便畅快饮下酒,大方退出了,便是要杜沅接这一句,杜沅还不待老夫人敲鼓便道:“不成不成,我想不出来。”说着也要喝酒,老夫人便制止她,道:“这句却是难住了你母女两个,再往后去只怕统统要退出了。”便向院中喊道:“谁将这一句对上来?”
  院中投壶正轮到杜丘投壶,情绪正酣畅,忽听得一清朗之声传来:“庙前古柏有残枿,殿上金炉生暗尘。”
  连氏连连笑道:“是有是有,只是这《秦妇吟》太长了些,待鼓声敲罢也不曾想到这句,还是怀衍才思敏捷。”
  连怀衍便遥遥道:“姑母谬赞,只是恰好想到而已。”
  廊上便继续对来,又过一轮,便淘汰了灵雨,再一轮淘汰了杜沅,只剩阿鱼跟杜杙两个。
  老夫人便道:“这落败几人,还不曾有人作诗词来听,你两个无论哪一个先输了,都不许喝酒,只管做诗词来。”
 
 
第23章 
  老太爷在院中廊上来回徘徊,听到这话便说:“方才沅儿是在‘蓝田日暖玉生烟’一句败下来,正好我书房中还有一对蓝田玉麒麟镇纸,多年了都不舍得用,赢的那一个我便将这方镇纸拿出一方给你。”
  院中杜丘却不肯了,眼下就是他筹数最多,便道:“祖父,那我们这里,若是没个奖赏也不好说罢!”一旁连怀炘也嬉皮笑脸道:“说得正是,姑祖父可不能厚此薄彼。”这连怀炘相貌倒是俊美,又一身锦袍衬着,端正时也是个翩翩公子,却总是眼神轻浮,叫人一看便晓得他是个膏粱纨绔。
  老太爷不爱见他,略有些嫌弃地微微别过脸去,心想这院中也就杜丘筹数最多,嘉奖定也是他得,家中兄妹姐弟的,各拿一方镇纸也合适,便道:“你等已经投了一局,便再投两局,三局过后算总筹数,这另一方镇纸便给投壶胜者。”于是两边又各自玩起来。
  廊上这里,阿鱼本没有多少好胜心,只是听到那镇纸,便想灵雨是七月十九的生辰,这镇纸赢来正好给她做个礼物,又听杜杙顺着“烟”字接道:“烟火生闾里,禾黍积共祈。”阿鱼接道:“祈父万邦式,英猷三略传。①”“传道仙星媛,年年会水隅。”“隅中巳,终孝之心不合二。②”
  ……
  又过数局,杜杙道:“雪窗休记夜来寒,桂酒已消人去恨。”阿鱼接道:“恨唱歌声咽,愁翻舞袖迟。③”她二人这场游戏看得众人十分欢畅,只因往往是这个诗一出口,那个就立马接上,鼓声都未曾超过五声,到了这局,老夫人便只敲了十声鼓,待鼓声停下,杜杙却未曾应答出来,便道:“是我输了。”
  阿鱼道:“四姐姐只是受鼓声所制罢了。”老夫人笑道:“却是我敲鼓心急了。”连氏忙道:“哪里是母亲心急,这两个丫头对答往来看得我们十分过瘾,若是媳妇来敲,恐怕只敲了三声就停了。”
  老太爷也道:“规则如此罢了,五丫头才学是不错的。”阿鱼忙道:“孙女也只是会背书罢了,往日陆先生叫我填一阙词我还要找了四姐姐帮忙呢!”
  众人便笑起来,又起哄叫杜杙作诗词,杜杙便站起来,道:“孙女便以这‘迟’字为内涵作一首。”丫鬟拿来笔墨,杜沅便在一旁看着,跟着她写的念来:“去年时。正愁绝,过却红杏飞。沈吟杏子青时。追悔负好花枝。今年又春到,傍小阑、日日数花期。花有信,人却无凭,故教芳意迟迟。及至待得融怡。未攀条拈蕊,已叹春归。怎得春如天不老,更教花与月相随。都将命、拼与酬花,似岘山、落日客犹迷。尽归路,拍手拦街,笑人沈醉如泥。④”
  等杜沅念完,老太爷便道:“不错,这《尉迟杯》作得好,你这即兴作来,才思情怀颇难得。”
  杜沅便道:“非是即兴写来,是今年春日去踏青后回来作的,正好不曾给几个姐妹们看过,今日充个数罢。”
  老太爷便道:“如此也是不错的,你且提了题目,我叫人誊到卷轴上,裱了放进鹿鸣院里去。”
  老夫人笑道:“你这什么物件都往鹿鸣院放,孩子们画的画,写的诗词,当那里是杂库了不曾。”却是对杜杙道:“不过你这首,倒是当放进去,五丫头十岁画的那幅秋螃蟹图便不好了。”这话又是惹得众人发笑。
  杜杙笑过后便开始写上标题“踏春行”,又写上序言“记七月十三日,姊沅婚期既定,大父悦设家宴相庆,宴后女眷和诗相戏,余输五妹陶,罚词一首。与戏者母连氏,姊沅、灵雨,幼妹陶,有大母沈氏击鼓相和。陶既胜,得大父蓝田玉麒麟镇纸一方。”
  灵雨走过来看,笑道:“你这序言怎么这般啰嗦。”
  阿鱼也凑过来看,调侃道:“四姐姐向来如此,前几天七夕乞巧叫她填个词来,将我穿什么衣裳都写了进去。”“怪你那日拿个磨喝乐⑤,又执了莲叶,真叫可爱。我哪日得空了,今日家宴也要画下来,叫你见见你今日的好胜样子。”杜杙笑她。
  阿鱼急道:“都是二哥哥欺负人,非要我帮他拿朵莲叶,才知道你们戏弄我呢!”说着就羞赧低眉,伏在了灵雨肩头,又惹来一场笑。
  老太爷叫浓墨去取了镇纸来,却还不给她,只待院中得出投壶胜者,再一起分发。
  投壶正到了最后一局,只有连氏兄弟二人,杜丘、杜徽、杜显共五人参与,李霄在一边给杜显递箭,老夫人便叫丫鬟挽了竹帘,让女眷们在廊上观战。
  此时只杜丘、连氏兄弟三人筹数最多,杜丘多两筹,连怀衍跟连怀炘筹数相同,皆各剩四矢,连怀炘就凑到兄长耳边道:“四哥让让我罢!弟弟书房正缺一方镇纸用呢!”
  连怀衍听他语气轻浮,又见他看向女眷那边,心知他并非缺什么镇纸,怕是起了下流心思,便低声喝道:“你当这里是哪里?你再做这轻浮样子,就算你真获胜了,老太爷怕是要忍痛将两方镇纸都给你的。”
  连怀炘似是不将他警告当真,笑道:“哥哥你惯爱装正经。”
  “见杜老太爷方才吩咐,你我便该知道他是料定赢家是二表弟才说要奖一方镇纸给投壶胜者的,你我是客,该懂些礼仪才是。”他又道。
  连怀炘听得不耐烦,又被他激起叛逆心,离他几步远去同杜丘说道:“二表弟,你只胜我两筹,可要当心了。”他是个惯会玩的,说着便轻松连投进了两筹。
  杜丘经过上次踏春一事对他生了几分埋怨,这时又被激起了好胜心,道:“这算什么,且看弟弟投个双耳给你看。”说着就双手各执一箭向壶耳投去,众人都颇为期待,却只见双矢落地,一只未中。
  连怀炘大笑起来,“二表弟技艺未精,便不要出来惹人笑话了罢。你看哥哥我,便知谨慎行事。”说完拿起一矢,投了个贯耳,便得十筹,领先了杜丘八筹。他又看向杜丘最后两支箭,“哥哥这里还有三矢,”
  杜丘正要不服,似要证明自己一般,又拿起最后两支箭,被杜徽拉住衣袖小声劝道:“二哥莫燥,游戏而已。”杜丘下稍稍冷静下来,便将两支箭相继投去,得了二十筹。这成绩说来已经十分不错了,只是若连怀炘一直投中贯耳,便还是他胜。
  杜老太爷这时道:“你们这投壶看来更是有趣,我便想将这两方镇纸都给这投壶胜者。”又看向阿鱼道:“五丫头这里,我还有一方上好端砚,换你赢那一方镇纸如何?”
  阿鱼欢喜笑道:“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老太爷便叫院中人继续游戏,连怀炘见竟然被兄长猜中了,心中不喜,心道:你这两方破镇纸有个什么稀奇,待我赢了用它来垫桌脚。便当真连中贯耳,得了三十筹,领先杜丘十八筹。
  剩下杜徽跟杜显还有连怀衍还有四矢未投,杜丘便将希望寄予他身上,杜徽哭笑道:“这投壶我是真不精通,若是怀衍表哥还或可胜,我却是不行。”说完投了四箭矢,只得了十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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