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昕“哦”一声,“原来是想要银子,不早说明白,要多少?”
“五百两。”
杨妧倒抽口凉气,“呵,汪太太也真敢要,五百两银子,够打五回了。”
楚昕跟着道:“上次打猎,不小心射杀别人家养的猪,也不过赔了十两银子。长兴侯只受点皮肉伤,不用参汤也不用上药,过个三五天就好了。”
他手底下有数,没往要害里打,只朝面门挥了两拳,压根没伤到筋骨。
庄嬷嬷听着不对劲,紧跟着“咳咳”两声。
这两位祖宗一唱一和的,是要把人往死里得罪?
猪是畜生,长兴侯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哪能放一块儿比?
陆知萍简直要气炸了肺。
眼前的情形怎么跟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来之前,她特意打听过,张夫人是不管事的,家里中馈由秦老夫人把持着。而秦老夫人又是个极其和善的老封君,最惜苦怜贫。
往常楚霸王在外面惹了祸,镇国公府都会送重礼赔罪。
可现在,该主事的大人一个都不露面,却让个没及笄的姑娘出头,又有个混不吝的楚霸王插科打诨。
陆知萍从小掌家,管着侯府好几十口人服服帖帖的,不知为什么,在这两人面前却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陆知萍深吸口气,“别欺人太甚,我们陆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要么拿出请医问药的钱,要否则只能太和殿上见真章。”
这是要开始撒泼了……
第35章 诚意
换成别的人家, 通常会选择息事宁人。
毕竟同为朝廷显贵,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陆知萍身后既有长兴侯,又有东川侯, 多少要给个面子。
杨妧没那么好脾气。
前世她在陆知萍哪里受到的腌臜气不胜枚举, 难得陆知萍主动送上门,她总得出一口恶气才成。
杨妧笑盈盈地说:“太医院的林医正出门问诊, 车马费不过三十两银子, 不知汪太太请的哪家郎中, 用的什么灵丹妙药, 能花得了五百两,说出来大家开开眼?或者把方子呈到御前,说不定还得个赏赐?”
陆知萍心里梗一下,强硬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 就别狮子大开口, 拿我们当傻子呢?”杨妧脸上笑意未散, 语调也轻松无比,“至多给你五十两, 此事算完。不要也可以, 随便你敲登闻鼓或者写弹劾折子, 世子爷手里的辩折有得是,抄一遍呈上去就是。”
完全没把陆知萍的威胁放在心上。
陆知萍用力咬紧下唇。
她怎么就忘了。
楚昕号称“京都小霸王”, 哪年不被弹劾十回八回?
可有贵妃娘娘罩着,每次都是“风声大雨点小”, 写个认罪书或者辩折就不了了之。
既威胁不了楚家,又讨不到银子。
她就不该出这个头。
可陆知海在榻上“哎呦哎呦”喊疼,母亲俯在榻边哭天抹泪地说自己命苦。
她不来讨个说法, 谁又能为陆知海主持公道,难不成他要白白捱这一场揍?
陆知萍心灰意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你们权高位重,我们得罪不起,告辞!”
唤上丫鬟离开。
杨妧吩咐红枣,“去送汪太太出门,”又吩咐荔枝,“告诉严管事,请他赶紧备上五十两银子的礼,要有诚意,送到长兴侯府上。”
红枣跟荔枝提着裙子,小跑着去做自己的差事。
秦老夫人撩帘从东次间出来,神情轻松,眼眸中流淌着不容错识的愉悦。
杨妧忙站起身,有些局促地说:“姨祖母。”
能够依仗国公府的权势让陆知萍吃瘪,杨妧心里畅快极了,可又有些忐忑,怕秦老夫人不认同。
毕竟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做人留一线”为好。
想一想,对秦老夫人道:“我觉得这几天表哥还是留在家里为好,暂且不要在外面走动。”
楚昕脸色顿时变了。
原本他挺开心,杨妧没装大度乖巧,而是跟他一起挤兑汪太太,让他有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可听到她说“世子爷手里辩折有得是,”心里便不太自在。
说好的并肩作战,杨妧却不期然地揭了他的老底,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待听到杨妧大喇喇地提出把自己拘在家里时,这种不满的感觉更浓了。刚才还共同对外呢,转眼工夫,杨妧竟掉转枪头对准自己。
叛徒!
更令人气愤得是,杨妧根本不与他商量,就擅自做出决定,就好像她是长辈,而自己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可以随意处置。
楚昕才不受这种腌臜气,沉着脸,冲口嚷道:“你凭什么禁我足?”
杨妧正要跟秦老夫人解释缘由,听楚昕语气这般嚣张,立刻反问道:“你为什么打人家长兴侯?”
不管有理没理,在大街上动手总归是个愚蠢的举动。
可既然已经做了,楚家就应该有个管束子弟的态度,这个态度是给圣上看的,给御史看,也给满京都的百姓看。
“我看他不顺眼,怎么了?小爷我想揍谁就揍谁。”
楚昕梗着脖子,脸庞微红,这副斗气的模样,像极了扎煞翅膀支楞着鸡冠的小公鸡。
即便生气,也是漂亮的。
杨妧莫名想笑,学着他骄傲的样子,昂着下巴,半是调侃地说:“那我也看你不顺眼,怎么了?”
“你!”楚昕真的生气了,“小爷偏要出去,看哪个敢拦着?”
杨妧侧头看向秦老夫人,“姨祖母,那就多调几个护院到门房帮忙好了,再请含光跟承影他们受累,好生看住表哥。”
“祖母——”楚昕也看向秦老夫人,目露期待。
秦老夫人半点没有犹豫地站在了杨妧这边,“昕哥儿,你是好孩子,就听四丫头的,这几天避避风头,先别出门。”
楚昕愤怒不已。
祖母跟杨妧说话有商有量的,可跟他说话,却总像哄孩子似的。
他已经十六岁了,又不是六岁,比杨妧还大。
偏偏秦老夫人觉得自家大孙子在生气,习惯性地哄他,声音格外慈祥温和,“昕哥儿听话,晚上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杨妧弯起唇角,暗暗替楚昕高兴,又有些羡慕。
秦老夫人真的是把他疼在了心尖尖上。
楚昕只以为杨妧在嘲弄自己,愈发恼怒,红涨着脸道:“我没胃口,不想吃,我要绝食。”
甩着袖子往外走。
秦老夫人眸光随即变得暗淡。
杨妧皱起眉头,熊孩子就是这么娇惯出来的,不想吃那就别吃好了。
扬声唤道:“表哥,你不吃晚饭,那么夜宵吃不吃?你打算绝食几天,我让人知会一下厨房,免得做出来白糟践东西。”
楚昕转回头,跳着脚道:“杨四,小爷再也不管你的事儿,你有事也别找我,求我都没用,小爷跟你不共戴天。”
啧啧,都不共戴天了,多大仇,多大怨?
这脾气……跟小黑炭周延江有得一比了。
杨妧压根没当回事,笑吟吟地对秦老夫人道:“表哥这是恨上我了,我可不能白让他恨,晚饭别给他送。表哥没说不吃夜宵,等戌正时分,让厨房做点表哥爱吃的当夜宵,顺便跟他说一声,辩折仍是要写,闭门思过三天,解禁之后把折子呈到御书房。”
秦老夫人连连点头,忽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昕哥儿手里辩折有得是?”
“呃,”杨妧面色一红,把余新梅拎过来挡枪,期期艾艾地说:“不瞒姨祖母,我打听了余家大娘子。余大娘子说,阿映看着伶牙俐齿地不好相处,却是最没心机的一个人,喜欢不喜欢都写在脸上;又说表哥在外面脾气可能暴躁了些,但对姑娘们都挺客气。”
上次花会,杨妧的确问起楚映,但对楚昕可半个字没提。
秦老夫人并不怀疑。
杨妧仔细周到,打听楚家人的性情再正常不过。
只轻叹声,“阿梅随钱老夫人,聪明通透着呢,你好生跟她相处,有一两个知交好友,往后日子有了难处,也有个能帮忙出主意的人……阿梅看得明白,昕哥儿自小没人管束,散漫惯了,要不然贵妃娘娘也不会把含光他们送过来。昕哥儿没啥坏心思,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我跟表哥计较什么?”杨妧笑着回答。
前后两世加一起,她活了三十多年,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吗?
何况楚昕生得漂亮,面对那张俊脸,她也没法儿生气。
秦老夫人没留晚饭,说了几句闲话打发杨妧回去了。
庄嬷嬷上前,惴惴不安地道:“四姑娘虽然聪明能干,到底岁数摆在这,说话没个分寸,怕是把陆家给得罪了。”
秦老夫人浑不在意,“得罪就得罪了吧,四丫头能顶起事,总比扶不起的阿斗强。”
眼角往东次间瞥了瞥。
张夫人还在里面。
这倒也是,能干的确比甩手掌柜强。
庄嬷嬷又问:“也不知严管事备了什么礼,四姑娘说要有诚意,可别再让人给挑出毛病来。”
秦老夫人虚点她两下,“严管事精明得跟他爹一个样儿,他做事还有不放心的?我这会儿倒是有点饿了,你看厨房要是有卤好的鸭脯肉给我撕半碟子,再配个青菜,盛一碗粥。”
庄嬷嬷颠颠地去了,秦老夫人轻轻“哼”了声。
长兴侯府和东川侯府家中子弟没一个能支应起门户的,得罪了又如何?
这次结了怨,想必陆知海不会求娶杨妧了。
*
晚饭,各人在各人院子里吃,楚昕绝食,厨房自然没做他的份儿。
楚昕也不叫人掌灯,独自闷在黑漆漆的屋里。
微风夹杂着松柏的清香自洞开的窗扇徐徐而来,隐约还有不知名的虫鸣声,细细碎碎。
楚昕“啪嗒”阖上窗扇,片刻又支起来。
心里烦躁得不行。
他跟陆知海动手,还不都是因为杨四?
杨四非但不领情,还口口声声说看他不顺眼,还出主意禁他足,不给他饭吃。
不吃就不吃,一顿不吃饿不死。
三天不吃也死不了人!
实在饿了,他就偷偷让临川出去买点心。
楚昕闲着没事经常往护国寺跑,跟几个“真”字辈和“如”字辈的小和尚很处得来。
昨天,陆知海等人刚到后山,小和尚如善就屁颠屁颠寻到楚昕,把他们之间的谈话原原本本地传到了他耳朵里。
楚昕当场就要发作。
难怪陆知海眼巴巴地盯着杨四看,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他也不撒泡尿照一照,长成那副德行,还敢肖想他们楚家的人?
背地里偷偷谈论姑娘的相貌和亲事,这是把杨四的名声置于何地?
若非是在庙里,不便惊动各路佛祖菩萨,他早就教训陆知海了。
他这般为杨妧着想,她却……
真是好心赚个驴肝肺!
相较于楚昕的郁闷,杨妧却是一身轻松。
气走陆知萍,这辈子她是不可能嫁到陆家去了。
还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令人开心?
杨妧胃口大开,吃了整整一碗米饭,正和杨婵在院子里溜达着消食的时候,荔枝过来了。
屋檐下,两只红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地上的光晕也随之摇动不止。
荔枝站在光晕中,白净的脸颊在烛光的映照下,笑意盎然,“严管事刚跟老夫人禀了送礼之事,老夫人让我说给姑娘听……严管事真的是个能人,备的这份礼诚意十足。”
杨妧歪了头,双眉挑起,“都送了什么?”
荔枝扳着指头数,“冠香园的京八件,每样买了一斤,共八斤,分了十六个油纸包封着;白糖买了八斤,也是十六个油纸包;玉天源上好的米酒八坛子,原本严管事想买茶叶,又怕银子花超了,便没买,买了四条大猪腿。”
杨妧睁大双眸,“这个时辰还能买到猪腿?”
“让张屠户现宰的,要不是杀猪也耽搁不了这么晚。对了,冠香园的点心也是现做的,有两样已经卖完了,听说咱家要给长兴侯府赔礼,掌柜让白案重启炉灶单另做的。”
杨妧默默核算着,点心跟白糖花不了一两银子,米酒差不多三、四两银子一坛,八坛子约莫三十两,一头肥猪十几两。
看起来果真是将就着五十两银子置办的。
荔枝续道:“严管事点了三十二个护院,八人提白糖点心,十六人抬酒。因嫌猪腿不好看,严管事特地用油纸包着,外面再包层红纸,用麻绳捆起来,也是让人抬着,余下四人专门举着松明火把。”
浩浩荡荡一群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摸黑发嫁妆呢。
杨妧笑得不可自抑,“没套车,走着过去的?”
荔枝重重点头,“嗯,只隔着两条胡同,严管事说走路也用不了两刻钟,就不必赶车了。但是天黑,怕摔了酒坛子,所以走得慢。这不才刚回来,严管事立刻就去禀了老夫人。”
“这份礼果然很有诚意。”杨妧语笑叮咚,非常满意。
想必明天满京都的人都会知道镇国公府连夜给长兴侯赔礼……
第36章 道歉
楚昕绝食了两天, 正餐一顿没吃。
不过隅中时分,厨房会送点心来,昳晡时分再送汤水,约莫晚上二更天, 会有一顿夜宵, 有荤有素有汤有水,饭食反而比往常更加精细。
楚昕半点没饿着。
这次绝食, 绝的舒服极了。
第三天头上, 秦二公子风尘仆仆地从济南府回来, 回家稍作休整, 换了件干净衣裳,便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