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妧笑道:“算了,别难为她了……你不是做了四身新衣裳,为什么不穿别的?”
楚映理直气壮地说:“可我最喜欢那件墨绿色的。”
“庙会上挤得要命,谁会注意你的裙子,说不定还会被别人蹭脏了。依我看,不如穿件平常出门的衣裳,新衣裳可以留在菊花会穿。”
楚映歪头想一想,“好吧,听你的。对了,咱们午饭不要在护国寺吃,那里的素斋乏善可陈,不如在庙会上吃,豌豆黄、酥螺还有薄脆都可好吃了。”
杨妧道:“我约了余新梅在护国寺门口碰面,中午到麻花胡同吃烧羊肉、豆腐脑和豌豆苗。”
“麻花胡同能有什么好吃的?羊肉一股子膻味,豌豆苗一股子豆腥气……唉,那我将就你吧,要是不好吃,你得请我吃冰碗。”
第二天,楚映果然穿了件平常的嫩绿色素面比甲,立领窄袖小衫,简单却清雅,像朵初初绽开的水仙花似的。
杨妧按照她说的,穿月白色袄子,石青色宽襕边裙子,墨发束在脑后绾成纂儿,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让人心头一静。
相较之下,杨姮玫瑰红的织金比甲和如意髻上插着的赤金嵌宝发簪就太过刻意了,而且看着就觉得热。
杨姮的脸涨得通红。
赵氏极不自在地拧了拧手里帕子。
这几天,她没少听秦老夫人提起,约了定国公夫人、钱老夫人、忠勤伯夫人等听经。杨姮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如果能得到这几位的赏识,说不定就会嫁进豪门。
昨天晚上她跟杨姮忙活了大半夜,才选中这身。
没想到杨妧跟楚映都穿得简单。
就连杨婵,也只穿了粉红色袄子搭配浅碧色裙子,看着活泼可爱。
赵氏怨恨般瞪了杨妧两眼,自家姐妹,怎么就不能提前商量一下穿什么衣裳,非得把杨姮一个人孤立起来。
她有心让杨姮回去换一身,可看庄嬷嬷扶着正要往外走,只好作罢。
角门外,七八辆马车一溜排开,楚昕手握马鞭,满脸细汗地站在路边。
见秦老夫人出来,连忙上前回禀,“刚从平凉侯府回来,祭品已经送去了。您先走着,我换过衣裳很快能赶上。”
秦老夫人慈爱地笑道:“看出这满身汗,不用着急,到了护国寺,我还要在门口等等钱老夫人。”
楚昕瞟一眼跟楚映并肩而立的杨妧,唇角弯了弯。
时辰尚早,护国寺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信徒。
赵氏颇为担忧地说:“这么多人往里挤,咱们可怎么进去?”
张夫人轻笑,“寺里会有人出来接应,这点人不算什么,前年惠通和广善两位大师在此谈经论道,那会儿人才叫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话,余阁老府邸的马车到了。
有个约莫十八九岁,穿着蟹壳青团花直裰的男子跟在车旁随侍。
杨妧看他面熟,再打量几眼,想起来了,她拜见楚贵妃时,就是这人守着宫门。
原来是余阁老家中子弟,难怪对秦老夫人非常客气。
男子先扶余新梅下来,又伸手搀扶钱老夫人,钱老夫人一把挥开他,身手矫健地踩着车凳下了车。
杨妧莞尔。
钱老夫人真是老当益壮,腿脚比年轻人都利落。
余新梅已瞧见杨妧,欢笑着走过来。
两家人汇在一起各自见过礼,余新梅指着那位男子道:“伯父家里的三哥,余新舲,舟字旁的令。这是杨家二姑娘、四姑娘还有楚姑娘。”
余阁老家祖上是打渔的,为了不忘祖业,家里男丁都以船为名,余新梅亲生的兄长叫做余新舸。
前世杨妧成亲后才认识的余新梅,跟她三哥未曾谋面,所以才没认出来。
余新舸抬眸匆匆一瞥,连忙低下头,冲地面做个揖,红着脸退到远处。
大家忍俊不禁,都没好意思笑出声来。
杨妧拉起余新梅的手,“有件事儿告诉你,差点把我气死了……”正想把楚昕和顾常宝偷听她们谈话的事情说出来,眸光扫见楚昕大踏步朝这边走过来。
他已换下早晨那件鸦青色道袍,另穿了宝蓝色箭袖长衫,腰间束着白玉带,头上戴着紫金冠,唇角噙一丝似有若无的笑,仿佛已经洞悉了她的打算一般。
杨妧莫名心虚,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楚昕给钱老夫人行了礼,又跟余新舲见过礼,高昂着头,神采飞扬地说:“两位老夫人是要坐软轿吧?几位妹妹呢,是先上山听会儿经再下来,还是直接去逛庙会。”
楚映道:“我不上去,上去就下不来了,腿要走断了。”
杨姮也不想跪在蒲团上听无聊的经书。
杨妧垂眸看眼杨婵,她抄了两本《往生咒》是想在佛祖面前诵读的。
可她能上山下山,杨婵却未必,而且也受不住拘束。
楚昕扫她一眼,开口道:“既然都不上山,那就直接逛庙会好了。庙会人多,咱们这许多人肯定没法在一处。要被挤散也没关系,上午讲经要到正午时分,祖母她们用过斋饭下山怕是要未初了。只要大家在未初两刻之前回到这里就行。”
钱老夫人赞许地点点头,“昕哥儿说得对,人多最怕互相找,若是走散了,你们尽管带丫鬟自己玩,到时回这三棵大槐树底下等着。这三棵大槐树最惹眼,没有不知道的。”
楚昕又指派几个护院,“黎勇守着杨家二姑娘,赵钢护好姑娘,承影跟着四姑娘,六姑娘腿脚短,挤不动,我带她看耍把戏的。余三哥,余大娘子就劳烦你照顾了。”
余新舲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
秦老夫人目光闪动。
承影是贵妃要给楚昕的侍卫,身手非常好,按说应该指派在楚映身边才对。
楚昕却特意挑给杨妧。
会不会,跟前世一样,楚昕又是早早上了心?
秦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望过去。
杨妧半蹲着身子,低声跟杨婵说着什么,楚昕负手而立,身形笔直,下巴微微扬起,眸光流转间带着与生俱来的清贵与骄矜。
旁边的余新舲本也是相貌周正的男孩子,却被衬托得失去了光彩。
秦老夫人心中暗喜,骄傲地挺直了腰杆。
假如楚昕真的确定了心意,她一定要成全他。
这辈子决不能再让她唯一的孙子孤苦无依。
管它强扭的瓜甜不甜,先拧下来再说!
这时,从山上下来数十位沙弥,将山路隔出半边,护院和婆子们簇拥着秦老夫人等人往山门走。
含光不知何时来到杨妧身边,轻声问:“世子爷说姑娘有事儿交待。”
杨妧愣了下,从青菱手里拿过包裹,“抄了两本经书,本来想在佛祖面前诵读。”
含光了然,“交给我吧,我请个沙弥诵读两遍,功德回向给何公子。”
杨妧感激地说:“多谢你。”
“姑娘不必见外,”含光接过经书,又问,“庙会靠近罗圈胡同那边有很多小食,姑娘中午要过去吃吗?”
杨妧摇头,“不去。”
抬眸见含光没有退下的意思,随机明白过来,犹豫片刻,补充道:“我们去麻花胡同吃烧羊肉。”
含光笑着走到楚昕面前,低语几句。
楚昕去牵杨婵,“表哥带你逛庙会,如果走累了跟表哥说。”
杨婵立刻张开双手,意示要抱。
杨妧扶额,分明刚嘱咐过杨婵,先要自己走,等累了才准许抱。
没想到她竟然转头就抛到脑后边了。
楚昕亲昵地点一下杨婵鼻尖,弯腰抱起她,目光却落在杨妧身上,声音清越若金石相撞,“走咯,逛庙会去……”
第62章 巧遇
一行人顺次跟上去。
开始大家还能前后照应着, 没多久就被人群冲得七零八落。
前一刻杨妧还跟楚映商量哪家的丝线颜色鲜亮,再一回头,人影就没了。
好在青菱始终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倒是寸步不离。
杨妧本来没觉得有想买的东西,但逐个摊位逛过去,东西却添置了不少。
两套针, 四匝金线银线, 几张浆好的袼褙,七八张好看的花样子,然后给关氏买的桃木梳和一柄西洋舶来的玻璃镜子。
镜子只巴掌大,照得人影却极清楚,连鼻梁处一粒芝麻大小的红点点都能看出来。
给杨婵的则是几根各色绸带和头绳。
最后给霜醉居的丫鬟们称了半斤鸭尾酥和半斤绿豆黄。
绿豆黄跟豌豆黄的做法一样, 做出来的颜色却绿莹莹的, 中间再嵌半勺枣泥,极好吃又解暑。
不知不觉, 青菱手里那只尺许见方的蓝色布袋已经变得鼓鼓囊囊。
杨妧不打算再逛, 抬头认了认路, 往麻花胡同走。
青菱拔脚正要跟上去, 忽觉手里一松, 蓝布袋被承影接在手里。
青菱瞠目结舌地问:“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承影道:“我一直在旁边。”
“不可能, ”青菱不信, “那我怎么没看到你?”
承影扶额。
他做了十几年暗卫, 不说是来无影去无踪,但八成以上的大内高手察觉不到他的踪迹, 还能让这么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看破行迹?
轻笑一声,“我可看到你了,在杂货摊前差点跟一位老妪撞上, 在点心摊位旁,被个小僮踩了一脚。”
说着从怀里掏出张帕子,“这是你的吧?”
淡青色的素绢,右下角绣了朵粉紫的菱花。
“啊!”青菱连忙接在手里,“多谢你。”
杨妧买木梳时,她掏帕子擦汗,不小心掉在地上,本想弯腰捡,可旁边都是人,怕被踩到,更怕一错眼的工夫,把杨妧看丢了。
只得不去管它。
青菱抖开帕子,只边角处沾了土,并没有预想中脏兮兮的大脚印子,可见帕子落地不久,就被承影捡了起来。
青菱再次道谢。
承影笑着摇了摇头。
他跟着这对主仆走过来,觉得还挺有意思。
杨妧自不必说,观星楼的人都有数,这是楚昕放在心尖上的人。
青菱让人挺意外。
头一点是忠心,杨妧走到哪里,小丫头跟在哪里,旁边花花绿绿的摊位根本不去看,眼里只有主子;第二点是大度,识时务,就好比小僮踩她那一脚,她脸都皱成一团了,显然疼得不轻,她却没有追过去理论。
当时的情形,小僮应该是无心之举,他又有爹娘在。
如果去理论了,最多是换声道歉,若小僮的爹娘是不讲道理之人,说不定会争执起来。
完全没这个必要。
杨妧听着身后青菱跟承影一问一答,熟门熟路地走到麻花胡同第四间店铺。
店铺门脸很小,廊下一块匾额已经熏得发黑,隐约能瞧出“羊肉陈”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杨妧撩起青布帘子进去,里面也不宽敞,只摆着五张方桌,余新梅兄妹俩已经在坐着喝茶了。
承影眸光一转,已将周遭看了个清楚,将蓝布口袋交给青菱,躬身退了出去。
有个二十六七岁的妇人端上两只茶碗,笑问:“姑娘想吃点什么?”
杨妧问道:“今儿有羊头吗?”
妇人笑答:“有,锅里正卤着呢,过一刻钟就得。”
“那就来半只羊头,蘸水要两种,叉子火烧来……”杨妧默默合计着,“先给我们来十个,肉片打卤豆腐脑许是没有了吧?”
妇人道:“一早儿卖完了。火烧也不多,共有十六七个。”
“那我们全要了,素菜您看着配四个,素炒豌豆苗一定要有。”
妇人应着,着意地打量两眼杨妧,“姑娘不像是常客。”
“头一次来,”杨妧回答,“之前家里有亲戚提过这里,特地来尝尝。”
妇人笑道:“难怪,多谢姑娘照顾生意,您请宽坐,羊头好了一并给您端上来。”
青菱提起茶壶正准备倒茶,发现有只茶碗的碗沿裂了道口子。
杨妧道:“没事,她家器具不太凑手,倒都是干净的。”
妇人娘家姓赵,先头的丈夫死了,再嫁嫁给了年逾不惑的陈大。
陈大也是二婚,前妻嫌家里穷,扔下个瘫儿子跟卖货郎跑了。
两人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当了死当,开出来这家饭馆。手艺倒是极好,但周遭都是穷苦百姓,有几人能天天吃羊肉?
而富贵人家又不愿意到这种破落地方来。
所以生意始终不好不坏,挣点钱既要养活瘫儿子,还得拉扯后来生的一儿一女。
生活着实不易。
杨妧口正渴,端起茶碗喝了大半碗。
她家的茶是苦艾茶,泡的时候加了冰糖,有些涩苦,也带着丝甜,倒不难喝。
余新梅笑问:“先前你说快气死了,是什么事儿?”
杨妧哪好当着余新舲的面儿说,便提起另外一件事,“世子爷送给小婵一只小狗,调皮得要命,前天我摘了一笸箩素馨花,好容易把碎枝子挑完洗干净了的,晾在席子上,结果全被它扑在地上糟践了。我都想狠狠地揍它一顿,可想起是世子爷送的,打狗还看主人面……”
话音未落,只见青布帘子被撩起,杨婵蹦跳着走进来,后面跟着满头细汗的楚昕还有穿着一身绯衣,无比骚气的顾常宝。
顾常宝看到余新梅,浑身的毛就炸开了,竖着眉毛问:“大娘子,你是不是又在背后编排我?”
“切,”余新梅轻蔑地撇撇嘴,“别自以为是了,我们可没提你顾三爷半个字,不信问我哥。”
余新舲连忙站起来行礼,“顾三爷确实听岔了,舍妹和四姑娘正谈论楚世子的狗。”
顾常宝红涨着脸愈加生气,“你敢骂我是楚霸王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