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得点拨她一下。
掏出帕子擦一擦杨婵脑门并不存在的汗珠,温声道:“待会儿出门可不许乱跑,天气这般热,若是中了暑暍怎么办?”
张珮如闻纶音,两眼一闭,缓缓倒了下去。
林二娘连忙去扶她,“哎呀,晕过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这题高五娘会,呼喊着道:“掐人中,用力掐。”
张珮不想醒得这么容易,可被掐得实在疼,眼睛睁一下,又赶紧闭上。
静雅瞧在眼里,讥笑一声,推开高五娘,“我来。”从头上拔下金簪,对准张珮人中穴戳了下去。
张珮吃痛,猛地抬起头,金簪自人中穴划过,在上唇留下一道血痕。
林二娘吓得尖叫,“救命,出血了!”
门外等候着的丫鬟婆子,“呼啦”冲了进来。
余新梅不想淌这趟浑水,拉起杨妧,“咱们赶紧离开这儿。”
楚昕跟余新舲紧跟着站起来。
“别急呀,”顾常宝热闹没看够,舍不得走,可见大家都出了门,很不情愿地掏出一只银锭子扔给陈赵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急步追上杨妧等人,不无遗憾地说:“你们走那么快干嘛,我还是头一次看女人打架。刚才张珮挠了静雅一爪子,静雅又扇了张珮一嘴巴,不知道最后谁能打过谁?”
余新梅“啧啧”两声,讥讽道:“想看回去看呗,谁也没拦着你。”
“阿梅!”余新舲止住她,正要跟顾常宝赔礼,顾常宝挥挥手,“没事儿,小爷我不跟女流之辈一般见识。不过余三哥,别怪我没提醒你,令妹整天尖牙利齿的,当心嫁不出去。”
余新梅气得跳脚,“我又不吃你家饭,用你管这个闲事,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杨妧笑道:“我先前逛摊子看中一支银簪,你帮我参详参详。”拉着余新梅走到前面。
时已正午,正是吃饭的时候,人群比先前少了许多。
余新梅长呼一口气,“你不用劝我,我就是讨厌他,天天没心没肺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忽地又叹,“静雅真能下得去手,你看见她脸上神情没有,狠得吓人。”
杨妧抿抿唇,淡淡地道:“半斤八两吧,张珮是得其所愿而已。”
若是不存着算计的心,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不管怎样,明天这事肯定会在京都传开,静雅一个狠毒的名声跑不掉。
余新梅定住步子,歪头打量杨妧几眼,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不想让这两人嫁到楚家?”
杨妧坦然地点点头。
她知道瞒不过余新梅,也没想过瞒她,轻声道:“两人都一肚子坏心眼,世子爷值得更好的。”
紧跟着又解释,“秦老夫人待我极好,以后我也要依仗国公府这个大靠山,所以希望世子爷能觅得良配,我也跟着沾点光。”
余新梅弯唇,俯在她耳边道:“你想过没有,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第64章 约定
在回府的马车上, 杨婵就禁不住困睡着了,秦老夫人听了一上午经书,也疲乏得不行, 吩咐晚上各自在屋里用,不必去瑞萱堂了。
杨妧倒还好,把庙会上买的东西以及楚昕买给杨婵的各种小玩意都收拾起来,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披散着一头长发,只穿着白绫袄子和素绸裤子,铺开纸笔给李宝泉写信。
既然要跟长房分家,四进院子就太过空旷,两进三开间已经足够, 关氏住正房, 她跟小婵住东西厢房,杨怀宣可以住在前罩房。
四口人舒舒服服的。
眼下她手头约莫一千二百两银子, 到年底能攒到两千两, 足以买到相当不错的三进院。
写完信, 她又把楚昕送的那套湖笔找了出来。
虽然李宝泉跟何文隽是至交, 可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总不能白白麻烦人家。
湖笔并非特别珍贵的东西, 正好又能用得上, 算是很合适的谢礼了。
刚将信和笔包好, 青荇撩帘进来,“姑娘, 大爷屋里的蕙兰姐姐过来了。”
杨妧忙道:“快请,”
下炕穿上绣鞋,蕙兰已进了屋, 屈膝福了福,盈盈笑道:“四姑娘,世子爷说有事跟您商量,现下正在外面等着。”
杨妧诧异,“他怎么不进来?”
以往他们两人都是在院子里说话的。
蕙兰笑着摇头,“不知道,世子爷吩咐我过来请您。”
想必是因为在陈家羊肉馆的事儿。
从里面出来,楚昕就始终耷拉着脸没理她。
这会儿应该是讨要说法来了。
杨妧笑笑,从衣柜里找了件亮蓝色比甲穿在小袄外面,又套了条月白色挑线裙子。
因怕楚昕着急,便没梳髻,匆匆把墨发结成两条麻花辫,用绸带系上了。
出了院门走不多远,就看到楚昕站在黄栌树下。
他也换了衣裳,穿件象牙白的圆领袍,墨发用蓝色绸带束着,发梢披散在肩头,清隽中透着几分不羁。
杨妧微笑着招呼,“表哥找我有事,怎么不进院子里说话?”
楚昕扫一眼她,漂亮的眸子里蕴着层薄怒,“哼”一声,转身就走。
杨妧无奈地朝蕙兰撇下嘴,迈着小碎步窸窸窣窣地跟在后面。
走进绿筠园旁边竹林,楚昕停住步子,回转身,怨气十足地唤她的名字,“杨妧,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表哥是说羊肉馆的事儿?”杨妧正打算跟他解释清楚,遂直入主题,“之前我跟您提过,静雅对表哥颇有情意。”
楚昕冷冷地打断她,“我不喜欢她。”
“可她喜欢你,又是县主,我是担心安郡王会请皇上赐婚,倘或皇上真的应允,表哥还敢违旨不尊?”
楚昕低声嘟哝,“我就是拼死不娶又如何?”
杨妧懒得听他这种置气的话,继续道:“可若静雅传出刁蛮跋扈的名声,安郡王就没脸请皇上赐婚了,即便提出来,皇上也会三思。张珮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所以她才一而再地招惹静雅。她跪在地上时,静雅已经生气了,如果表哥能够安慰张珮几句,给她撑撑腰,或者借帕子给她擦擦眼泪什么的,静雅的怒火肯定压不住。”
楚昕犀利的眼神刀子一般飞过来,冷而且狠,好像有宿怨世仇似的,“众目睽睽之下,你让我给张珮擦眼泪,是想把我推给她?”
“不是这个意思,”杨妧耐着性子解释,“没让你亲手给她擦,就是安慰几句也好。你们是嫡亲的表兄妹,替她出头再正常不过,先把静雅县主撇开,至于张珮……有姨祖母在呢,你不用担心。”
“呵呵,”楚昕冷笑,“你是让我虚与委蛇?我做不到。”
杨妧一个头两个大,“表哥为何这般固执,通融一下圆滑一点有什么不可以?”
楚昕反问,“你不固执,你可以通融?”
“当然!”
楚昕突然上前一步,盯牢她眼眸,“那你也别固执,别再说无意嫁人的话,通融一下嫁给我好不好?”
杨妧瞠目结舌,半晌反应过来,咬咬牙掉头就走。
“话还没说完呢,”楚昕伸手攥住她的腕,眸底跳动着火苗,“你说你可以通融,那就是答应了对不对?”
“不是,”杨妧否认,拼命想甩开楚昕的手,可他力气大根本挣不脱,一张脸涨得通红,“放开我,要不我喊人了。”
说着,已是泪盈于睫。
楚昕瞧见,心头一软,柔声道:“别哭,我放开你,你先别走,咱们今儿把话说清楚。”
觑着杨妧脸色慢慢松开手,从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擦擦泪……要不我替你擦?”
杨妧出来得急,身上荷包香囊帕子什么都没带,又不能扯着衣袖拭泪,遂一把将帕子拽在手里,用力摁摁眼窝,又擦了把鼻涕。
楚昕长长舒一口气,“你用了我的帕子,得还我条新的,或者给我做个香囊也行。我喜欢那个鸢尾花的。”
杨妧瓮声瓮气地回答:“不可能。”
楚昕默一默,又道:“等你伯父和你娘到了京都,我告诉祖母请人上门提亲,好不好?”
“不好,”杨妧毫不犹豫地拒绝,抬起头冷冷地望着他,“没有这个必要,我娘不会答应你。她说过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她泪水未干,乌漆漆的瞳仁湿漉漉的,亮得惊人。
一缕碎发被泪水沾在腮旁,衬着那张细嫩的脸,愈发白净莹润,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楚昕蓦地有股冲动,想伸手替她拂开那缕碎发,拭去脸上的泪痕。
他抿抿唇,把头转向一边,“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
日影开始西移,斜斜地照射下来,在竹叶上泛起金黄的光芒,楚昕神情肃穆目光暗淡,浑身笼着一股说不出的消沉与落寞。
就好像那年的黄昏,他拖着长剑一步一个血印从赵府走出。
杨妧心头重重地震了下,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不是你的错,你很好,真的,是我自己……”
“那这两年,你不要跟别人定亲,好不好?”楚昕打断她的话。
杨妧点头答应,“好。”
她原本就没有打算跟谁定亲。
“说话算数,你不许耍赖。”楚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慢慢弯起唇角,“你教给我的,你说求人的时候,先说两件别人肯定不会答应的事情,那么最后一件,十有八九会应允。”
她教给他的道理,他用来对付她。
杨妧气结。
这时才察觉,两人距离极近,近到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而楚昕又太高,足足高出她一个多头,她必须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大大减弱了她的气势。
而之前他们谈话都是隔着石桌,坐着又显不出身高,所以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摆出长者的架势。
以后再有事情还是在院子里说好了。
杨妧沉着脸将帕子甩在楚昕身上,转身往外走。
楚昕唤住她,“你眼睛还红着,别让人看出来,稍等会儿再走。”顿了顿,再开口,声音极轻,“杨妧,我等着你长大。这两年,我也会变成真正的君子,能让你靠得住的君子。”
不知从哪里掏出只短匕,在杨妧身后竹竿上划了一道,“现在你到这里,”往上挪一寸,再划一道“十四岁长到这里,”再往上挪一寸,划了道更深的记号,“等你长到这么高的时候,咱们就成亲……你要多吃饭,长快一点儿。”
杨妧愣一下没作声,快步走出竹林。
蕙兰守在林边,听到脚步声,笑盈盈地说:“我送姑娘回去。”
杨妧不客气地拒绝她,“我认识路。”
急匆匆赶回霜醉居。
杨婵已经醒了,戴着兔子假面,正跟团团追打嬉闹,石桌上,那只八音匣子叮叮咚咚地奏着曲调,声音清脆而欢快。
团团是楚昕送的,八音匣子是楚昕送的,兔子假面也是。
楚昕带杨婵荡秋千,抱着她在庙会上来回走了两趟,累得满头细汗。
杨妧莫名地有些烦躁……
隔天,果然传来张珮与静雅县主发生争执的消息。
张珮人中和脸颊各被金簪划了一道,静雅也受了伤,脸上被挠出三道红血印。
林二娘、高五娘等人或者被碎瓷片扎了手或者被椅子撞了腿,各有伤痕。
赶庙会的人把小小的羊肉馆子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只看过市井泼辣的妇人打架,没想到高门大户的贵女们打起架来也这么勇猛。
安郡王妃跑到宫里哭,求楚贵妃给静雅做主。
张二太太进不了宫,大清早跑到顺天府衙门口敲登闻鼓,状告静雅县主动手伤人。
顺天府尹哪里敢审问皇室中人。
案子最后还是落到楚贵妃手里,连带着林二娘和高五娘都连二连三地被传唤进宫。
楚贵妃问明当时情况,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分别禁足半年,自寻伤药,林二娘和高五娘各禁足一个月。
楚映原本存着气,说好跟杨妧一起逛庙会,结果走散了,害得她找半天都没找到那家羊肉馆子在那里。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庆幸不已,“还好我没去,说不定也跟着受连累……你跟余大娘子不是在场吗,她们为什么打起来了?”
杨妧淡淡地说:“我们去的早,走得时候两人还没开始打呢。”
张夫人暗自为张珮担心,秦老夫人却很高兴,吩咐厨房加了两道菜。
七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八月初,杨妧接连收到了三封信。
一封是关氏写的、一封是杨溥写的,还有一封是何文秀寄来的……
第65章 避开
何文秀给她写信少, 这才是她进京来的第二封。
十有八九是给她报丧的。
杨妧先看关氏的,信上说家已经分了,二房那边解脱得干净利落, 家产一文不要,只每年送一百两银子供给秦氏穿用。
杨溥行事倒也磊落,既然老家的祖产都是大房的, 便将家中三百两现银都给了关氏, 并说现有财物任由关氏挑。
关氏能挑什么?
房子是租赁的,剩下的不过是家具衣物锅碗瓢盆,难道还能搬出去换钱不成?一家子人都还用着。
索性什么都没要。
秦氏存着两千两银子的私房,原打算给四个孙子科考举业用,既然二房的两个用不着她, 秦氏便留下五百两养老, 其余的平均分给了大房两个孙子和杨怀宣。
这次分家,关氏共分得八百两银子。
不能说不公平。
但秦氏确实也偏心, 大堂兄今年秋试, 二堂兄明年考童生试, 可以说都快学出来了, 而杨怀宣还没起步, 花银子的地方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