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昕想说什么又没说。
这可不是歪打正着,而是有意为之,从撺掇老汉换米,到安排郑御史相亲,中间不知费了多少工夫和银钱才换来这么个“巧”字。
不过能做成这件事,而且没被楚钊打,楚昕还是非常得意的。
翌日一早,杨妧在霜醉居吃过早饭,打扮齐整了往瑞萱堂给秦老夫人过目。
隔天楚钊回宣府,秦老夫人想让他们两口子在家里腻歪一天,便亲自带赵氏以及楚映杨妧等人去菊花会。
三个姑娘站成一排。
楚映穿粉色绣玉簪花袄子,墨绿色罗裙上也绣一圈玉簪花,看着清丽婉约;杨妧也穿粉色袄子,却用靛蓝色杭绸在衣领和袖口处绗了道牙边搭配靛蓝色罗裙,显得俏皮明媚;两人都梳垂挂髻戴珠钗,格外显小。
杨姮接受了上次逛庙会的教训,这次特意穿着月白色小袄搭配湖蓝色湘裙,很是素淡,外面披风也素,有种不胜秋风的瑟缩感。
秦老夫人暗叹口气,随即释然。
这样也好,不会被那几位爷瞧中,省得惹出麻烦,至于楚映和杨妧,两人年岁本就小一岁,这样打扮显得更小,十一二岁似的。
几位爷都已行过冠礼,等不了这许多年。
一行人被丫鬟们簇拥着走到角门。
楚昕穿件青莲色绣银色缠枝花纹的杭绸直裰,已经牵好马等着了。
脑门上的包消了肿,泛出青紫色,却丝毫无碍于那张俊脸。
见杨妧等人出来,悄悄说了句,“大皇子还差一位侧妃,听说今天有意挑一位……”
第68章 讨好
“对啊, ”楚映不明所以,“徐侧妃是去年秋天过世的,正该添一位, 怎么了?”
楚昕摸摸脑门,“就是突然想起来,随口这么一说, 好像徐侧妃就是大皇子在菊花会上看中的, 大皇子最喜欢墨菊。”
杨妧听懂了,微笑道:“不知道今年哪家的姑娘有这个恩宠?”
楚昕见她明白,没再多话,牵了马走在前面。
因景山脚下地方小,参加菊花会的勋贵又多, 怕马车没地方停, 赵氏伺候秦老夫人一辆车,三位姑娘坐一辆车, 其余丫鬟们坐一辆车。
上车后, 楚映嘀咕, “墨菊有什么好, 紫不溜秋的, 我喜欢胭脂点雪或者瑶台玉凤。”
杨妧笑道:“我也觉得瑶台玉凤好看, 堆雪一般, 但是墨菊难养, 物以稀为贵,所以才受大家追捧。要不待会儿别看墨菊了, 不知道菊苑有没有芙蓉托桂?”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去,应该会有。我觉得芙蓉托桂有点俗, 不若瑶台玉凤高洁,也不若胭脂点雪娇媚就好像……就好像田庄里的村妇戴了满头金簪。”
杨姮接话道:“我倒是觉得墨菊不错,花朵很大,显得富贵。”
三人低低说笑着,不知不觉到了菊苑门口。
杨妧刚下车,听到有人呼喊,“四娘,四娘。”
回头瞧,却是明心兰,拽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提着裙子往这边走。
明夫人跟在后面脸色阴沉,想来是嫌弃明心兰行为不够端庄。
杨妧驻足等她。
明心兰笑着引见她身边的少女,“廖家十四姑,名字叫做方惠,这是杨家二姑娘和四姑娘,这是楚姑娘。”
廖十四梳着双螺髻,戴了支赤金镶芙蓉石发簪,穿着件玫瑰红绣菊花的褙子。长相一般,圆脸柳叶眉,然而气度却极好,笑容温和举止端庄,看着就像闺训有方的大家千金。
几人相互见过礼,一道往入口处走。
入口有两个,各有六位手持红缨长枪的军士把守。
右边的入口专供女宾同行,军士们神情肃穆地查验诸位女眷手中烫金洒花玉版宣的请柬。
一张请帖可以进三人,每人可带一位下人。
杨妧带着青菱、楚映带了藕红,杨姮则带了桃果。
进了菊苑,楚昕走近前,指着旁边的石子小路对秦老夫人道:“祖母,沿着小路直往前走有一条小溪,过了桥就是女宾歇息之处。我们男宾在西边,我现在往忘忧楼去,散了之后,我在入口地方等您。”
秦老夫人点点头,仔细地叮嘱他,“我看那边有不少舞刀弄棍的,你当心点儿,脸上伤还没好。”
“我明白,祖母放心。”楚昕瞥一眼杨妧,目中漾起浅浅笑意,阔步离开。
廖十四目光落在楚昕身上,有点儿移不开。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俊美的男子,眉峰如山般挺秀,双眸如墨般漆黑,脸上的笑容仿似月下涧水,温柔清润。
脑门上虽然有块青紫,却无损于他的容颜。
阳光照在他青莲色直裰上的缠枝花,折射出晶亮的光芒,像是无数光点在跳动。
廖十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跳得那么快那么急,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心口蹦出来一般。
她慢慢红了脸,扯一扯明心兰的衣袖,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是谁?”
“他呀,”明心兰大大咧咧地说:“镇国公世子,阿映的兄长,”顿一顿,压低声音,“京都有名的小霸王,跟顾家老三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原来是他!
廖十四听过楚世子的大名,却是无法跟面前这人联系起来。
一个有着那般温柔笑容的人,怎可能是嚣张跋扈的京都小霸王?
廖十四下意识地朝楚昕离开的方向过去,那道修长的背影已经不见。她抿抿唇,抬眸瞧见明夫人跟秦老夫人走在前面,忙加紧两步上前搀住明夫人的臂弯,“夫人,脚下有青苔,当心滑。”
明夫人笑道:“还是惠姐儿仔细,”扭头看一眼正兴高采烈跟杨妧说话的明心兰,无奈地叹口气,“不像心兰,都要说亲的人,还整天毛里毛糙的。”
“都一样,阿映也是孩子脾气。”秦老夫人侧眸打量着廖十四,“这是哪家姑娘?”
廖十四屈膝行礼,落落大方地说:“见过老夫人,我姓廖,在家排行十四,老夫人唤我十四即可。”
明夫人补充道:“是江西廖家的姑娘,老二媳妇的表妹,最是稳重又知书达理,前阵子进京住在府里,我想让她帮着给心兰压压性子。”
“廖家姑娘,难怪?”秦老夫人眸中闪过一丝欣赏和喜爱,抬手将腕间玉镯撸下来,往廖十四手里塞,“留着戴了玩。”
“老夫人使不得,这太贵重了。”廖十四忙推辞。
“拿着,长者赐不可辞,”秦老夫人亲自给她套在手上,笑道:“十四这手长得好,福相。”
廖十四稍显丰腴,手也肉嘟嘟的,手背上四个明显的窝窝。
廖十四推辞不得,再度行礼致谢,“多谢老夫人赏,我受了您这么大的礼,不如我给您做两条额帕吧?”
抬眸看着秦老夫人头上墨绿色的额帕,笑道:“我也做条墨绿色的,绣金黄色的长寿菊。不过我女红一般,比不过您戴的这条,您可千万别嫌弃,就是觉得不好看也多少鼓励我一下,赞个好。”
秦老夫人“哈哈”笑得舒畅,“廖家姑娘的女红再不好,别人家的就没眼看了。我这条额帕是四丫头做的,四丫头是个手巧的,你们俩八成能玩到一处。我们家阿映手拙,绣条帕子都绣不好。”
廖十四回头。
杨妧正跟明心兰说得有趣,弯起眉眼笑靥如花,腮边梨涡跳动,明媚中透着俏皮。靛蓝色的罗裙被秋风扬起,露出粉红色绣鞋的一角,娇柔可爱。
廖十四听明心兰提过她的两个知交。
余新梅自不必说,余阁老的嫡亲孙女,不管在见识还是处事上肯定有可取之处。
她不明白的是,杨妧出身不高,竟然也能得到明心兰青睐。
肯定是个极有心机之人。
廖十四眸光闪了闪,笑道:“阿映妹妹才不拙,早就听说她擅诗文也擅作画,单是这两样就知道她心思灵动。其实吧,家里又不缺针线上的人,没必要把女红学多么精巧,会拿针已经足够了,倒是该学学如何待人处事管家治下。”
杨妧家中并不富裕,想必没有中馈要主持。
秦老夫人深以为然。
张夫人就没有这种才干,以致于到现在都没法接手家里中馈。
几人徐徐前行,一边赏景一边谈笑。
廖十四极擅察言观色,专门挑了秦老夫人爱听的话说,加之她学识颇好,言谈之间引经据典,引得秦老夫人赞叹不已。
走了约莫盏茶的工夫,果真见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小溪对面是成片的菊花。此时正值花期,菊花开得极盛,有金黄、有浅绿、有雪白,团团簇簇美不胜收。
菊圃旁边搭着两排帐篷以供客人歇息,帐篷前面挂着棉布帘子,有烟霞色也有天水碧的,一是为了遮挡秋风,也是为了让客人们休息时能够隐秘一些。当然有喜欢热闹的可以撩起门帘,随时跟相熟之人打招呼。
两排帐篷之间的最前头,另有一座帐篷格外大,门前侍立着两位宫女,不用问,肯定是楚贵妃召见女宾的地方。
有两位穿着官绿色比甲姜黄色罗裙的侍女笑吟吟地上前行礼,“见过老夫人、明夫人。”
一位指着左边第三顶帐篷,“老夫人请随我来。”另一位则指着右边第五顶帐篷笑道:“明夫人这边请。”
离楚贵妃的帐篷越近越是尊贵。
廖十四稍犹豫,对明夫人道:“不如咱们先送老夫人过去。”
自然而然地跟在了秦老夫人身后……
第69章 骄傲
明夫人回帐篷也是一个人, 觉得没意思,不如跟秦老夫人和赵氏聊会天,遂笑应道:“好。”
帐篷门口挂着木牌, 上写“镇国公府”的字样。
撩开天水碧的棉布帘子,里面竟然很宽阔,正中一张八仙桌配六把椅子, 桌上有茶壶茶盅等物, 另有一张长案,摆着笔墨纸砚。
这是备着哪家女眷兴之所至想要赋诗作词。
侍女们提着热水壶、端着点心鱼贯而入,其中一位指着桌上两只竹制茶叶盒,“有明前龙井和君山银针,老夫人、夫人想喝什么?”
明夫人笑着看向秦老夫人, “龙井性凉, 要不喝君山银针?”
君山银针算是黄茶,茶性略温。
秦老夫人点头, “我也是这个意思。”
廖十四从侍女手里接过热水壶, 盈盈笑道:“寒夜客来茶当酒, 竹炉汤沸火初红。秋日风起, 品茗赏菊实属雅事。”
秦老夫人夸赞道:“廖家姑娘个个饱读诗书, 就才学和见识上, 廖家说排第二, 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前世廖十四嫁得很不错, 是当年的探花郎。
好像就是明年春闱取中的探花郎。
当时还被传为美谈。
“老夫人过誉了,哪里当得起这般说法?”廖十四顺次给诸人续上茶, 微笑道:“江西祖屋院子颇大,祖父经常念叨庭树纯栽橘,园畦半种茶, 家里也有两亩茶园,可能是水土问题,茶叶口味一般,但在茶园四周种了不少玫瑰花,摘下来的茶叶会带着玫瑰香,我们姐妹还挺喜欢喝的,但是家里爷们都不怎么爱。”
赵氏好奇地问:“真的有玫瑰香?”
“有一点儿,”廖十四言笑晏晏,“我带了些茶叶进京,若您不嫌弃,回头送点给老夫人和太太尝尝。”
说着话儿,各家女眷陆续过来给秦老夫人见礼,免不了问起廖十四。
廖十四在旁边微笑以待,甚是殷勤。
赵氏轻轻蹙起眉,悄声吩咐桃叶将杨姮唤来。
她来桃花会是为了给杨姮相看的亲事,这半天却让廖十四得了巧,心里颇不是滋味,悄声吩咐桃叶,“把二姑娘叫来。”
没多大会儿,杨姮进来,不解地问:“娘唤我什么事儿?”
赵氏道:“早起时不是有些头疼,外面待久了怕你受风,先盏茶暖一暖。”
“早晨不疼了,”杨姮抿两口茶,还要继续往外面去,赵氏恼怒地瞪她一眼,脸上却带着笑,“廖姑娘在这端茶倒水伺候半天了,还没捞着玩,你快替替她,让廖姑娘也逛逛景儿。”
“不用,”廖十四言语温柔,“二姑娘尽管玩去,我平常最怕出门走动,宁可躲在家里看书做针线,我娘常骂我手上勤快腿脚懒。祖父却替我开解,说我性子最随他,喜欢待在家里松花酿酒春水烹茶。”
廖十四的祖父名正,跟那位乞骸骨的内阁次辅是堂兄弟,原本考中了举人,但因进京赶考时遇上雪天路滑,不当心摔断了手腕。
虽然骨头已经接续好,但写字却远不如从前。
科举考试若没有一笔好字,很难被取中。
廖正便没有再进学,而是把精力都用到族学上。他治学严谨,为人公正,带出好几位进士,极受族中子弟敬仰。
廖十四这话说得有水准,明贬自己懒,暗里却点出她极受廖正看重。
被家族看重的子女,得到的资源也多。
廖十四敏锐地察觉到秦老夫人好像目光闪动了下。
她微笑着继续道:“二姑娘放心去玩,其实相对于菊,我更喜欢兰。古往今来吟诵菊的诗句,我只喜欢东坡居士的‘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但是写兰的名作佳句却非常多,不胜枚举。”
杨家贫寒,几位少爷的教育很受重视,可女孩子们却未请过夫子。杨姮又不是个用功的,在诗词上极为有限,有心想背一首吟兰诗压压廖十四的风头,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出彩的句子。
这时,溪边传来排山倒海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元煦帝和楚贵妃在一众身穿甲胄的士兵的护卫下阔步而来。
帐篷里的众人刚要跪下,其中一个士兵呼喝道:“皇上口谕,今日皇上与民同乐,故免除跪拜,无需多礼。”
又是一片谢恩声。
杨妧和楚映等人坐在明家的帐篷里,撩着布帘将一行人看了个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