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应该啊!
陆知海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孟浪,毕竟是上元节灯会,古往今来就是小儿女约会谈情的日子。
何况,他只是问一句话,远远算不上过错。
那是为什么?
难道是上次陆知萍去楚家,跟她闹得不痛快?
这个姐姐是千好万好,唯独一点,让陆知海瞧不上,就是她将金银等阿堵物看得太重。
他跟陆知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父亲跟娘亲都是极其清雅的人,偏偏陆知萍张口银子闭口银子。
可有什么办法,她是他的亲姐姐,他有了银子当然要给姐姐花用。
陆知海思忖着,视线不自主地朝杨妧离开方向望去。
杨妧在亭边兑换签子。
这时她才发现扯下的绸带上写着“存心不善有口难言”的谜面,要求猜一个字。
杨妧没心情猜,余新舲笑问:“可是‘亚’字?存心是恶,有口为哑。”
“正是,”管事点头,“这位姑娘猜中了五个,要猜中十条方能换得彩头,还要再接着猜吗?”
余新舲忙道:“这里还有,”把自己手里的签子递过去。
两人加起来共有十三根。
管事指指架子最下面一排,“这几只随便选。”
余新舲看向杨妧,“杨姑娘喜欢哪盏?”
杨妧道:“还是余三哥挑吧,您猜中的灯谜多。”
余新舲笑道:“你们小姑娘才喜欢花灯,我一个大男人……阿梅已经得了两盏,你也挑一盏玩。”
杨妧不再推辞,挑了只猴儿灯。
余新舲从管事手里接过,小心翼翼地递给杨妧,“里面有半截蜡烛,现在点着不方便,等回家再点。”
声音明显多了些温柔,目光也比往常温存。
杨妧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心无端地沉了沉。
其实余新舲是很好的婚嫁人选。
余阁老跟钱老夫人是极明理睿智的老者,子孙们也有出息,为官得好几个。
更难得的是,余家上下非常和睦,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可想而知,嫁到余家会是多么顺心舒畅。
只是……
杨妧摇摇头,以后还是尽量避开余新舲为好。
她既无意嫁人,就不要耽搁别人的婚姻。
这时,明心兰攥着一把绸带换了盏精巧可爱的兔儿灯。
顾常宝也迈着方步,得意洋洋地走过来,指着余新梅手里两盏花灯道:“都是我换的,我拿到二十五支签子。”
余新舲拱手为揖,“佩服,佩服!”
“切,”余新梅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来那么早,总共猜出来六个,其余都是拿银子换的,还好意思说,一两银子换一根签子,傻子才不换?”
顾常宝不以为忤,“别管怎么来的,反正你的花灯比她俩多,也比她俩的好看。”
余新梅红了脸不再作声。
一行人乐呵呵地逛摊子,不管是卖针头线脑还是卖笔墨纸砚的摊位,都挂着灯笼。
顾常宝手里攥把折扇挨个点评,“这家灯笼丑,兔子画得贼眉鼠目;那家的西瓜灯不圆,像被踩了一脚;这家素绢太过密实,灯光透不出来,应该用那种专门做灯笼的素纱罗。”
他一路说,众人一路笑。
杨妧笑得肚子疼,觉得满街的火树银花都比不得顾常宝的点评精彩。
正笑着,清娘扯扯杨妧袖子,低声道:“楚世子也在。”
杨妧微愣,下意识地顺着清娘手指的方向望去。
楚昕正站在一家卖灯笼的摊位前,手指着架子上精致的五角宫灯,让摊主往下取。
他穿月白色绣着亭台楼阁的缎面直裰,亭台楼阁用金线勾边,被灯光照耀着,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比直裰更闪亮的是他的相貌,吸引了许多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
楚映和廖十四神采飞扬地站在他身旁。
廖十四难得地穿了件大红猩猩毡斗篷,乌黑的秀发梳成堕马髻,戴了两支华贵的珠钗。
不知是珍珠的光泽还是被灯光映着,她原本有些暗淡的肌肤显得莹润亮泽,容貌比往常柔媚了许多。
楚映手里已经有两盏花灯。
这时摊主取下宫灯,廖十四很自然地接在手里,笑盈盈地说了句什么,楚昕又指着另外一盏花灯,让摊主去够。
看来他们相处还不错,想必再多几次机会,就会非常融洽。
杨妧心口有些堵,飞快地移开视线。
她有点后悔来灯会了,先是遇到陆知海,然后又看到这副画面……
第95章 拜访
廖十四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 转头瞧过来,四目相对,廖十四得意地昂起头, 唇角噙一抹笑, 不动声色地侧开脸。
杨妧收回目光, 顿觉意兴阑珊。
可余新梅和明心兰兴致正高, 杨妧不可能败她们的兴, 只得强颜欢笑逛完了大半条街,然后一起到小食摊子上吃了白汤杂碎和虾油馄饨。
待回到四条胡同,已近亥正。
月亮似乎更加圆了些, 清冷地挂在墨蓝的天际, 银白的月色倾泻而下,在地面泛起银白的光华。
北风肆虐,路旁枝桠“哗啦”作响,槐树下,一匹高大的枣红马悠闲地甩着尾巴。
楚昕正跟青剑说着什么。
他仍穿着灯会上那件月白色缎面直裰, 没有了灯光的辉映, 直裰略显单薄, 袍摆被风吹动,在脚前飞扬。
见到杨妧,青剑识趣地退到一边,楚昕却目光闪亮地迎上前,“我来给你送花灯, 听说你去了灯会,怕人多找不到你,就在这里等着。你去的是哪里的灯会?”
杨妧低声回答:“积水潭那边。”
“我就是在那里买的花灯,”楚昕不无遗憾地说:“早知道我跟你一起逛, 今年的灯塔搭得格外漂亮,上面挂着十八盏九子连珠灯和八十一盏六角宫灯……”
杨妧打断他的话,“我老早约了余大娘子和明三娘,表哥明天不是启程?我以为表哥忙着收拾行装,抽不出空去玩。”
“东西早收拾好了,我本来打算在家陪陪祖母,可是廖十四来找阿映逛灯会,我娘让我照看阿映,正好去买了几只花灯。”
想到灯会上廖十四站在楚昕身旁得意的微笑,杨妧没有心思跟楚昕闲聊,便道:“时辰不早了,待会儿怕要宵禁,表哥回吧。”
楚昕笑道:“别担心,今天到子时也不会宵禁,”垂眸瞧着杨妧脸色,关切地问:“你看着不太对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妧勉强挤出个笑容,“有点累,想早些休息。”
“那你回屋歇着吧,”楚昕眼眸里流露出明显的不舍,声音仍是柔和,“门口两盏宫灯是我特意挑给你的。”
杨妧敷衍着道:“多谢表哥。”
迈步往屋里走,不等跨过门槛,只听身后楚昕轻声说:“杨妧,你等我回来。”
杨妧只当作没听见,脚步未停,绕过影壁,沿着游廊走进二门。
院子里灯火通明。
桂花树上错落有致地挂着七八盏各式花灯,而东厢房的屋檐下,挂着两盏五角宫灯。
宫灯做得非常精致,灯骨是竹篾制成,外面糊着白净的素绢,一盏画着水墨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外加“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的词句。
另一盏则绘着工笔图画。
烛光透过素绢,映出画上的人物,是《白蛇记》的故事。
第一幅是牧童相救,第二幅是白蛇化形,第三幅是西湖同游,第四幅是夫妻相拥,最后一面写着两句诗,“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
看形状像是楚昕让摊主取下来交给廖十四那盏。
杨妧默默念着那两句诗,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白蛇被牧童所救,心生情愫,故而转世为人与牧童结成恩爱夫妻。
前世楚昕与廖十四错失良缘,今生得以弥补,想必也会幸福。
这盏灯,楚昕本就该送给廖十四,又拿到她这里干什么?
正踯躅着,关氏从正房出来,嗔道:“不赶紧回屋,站在院子里吹冷风?”
杨妧笑着问道:“是我吵醒娘了?”
关氏答道:“我还没睡呢……世子爷真是有心,送来这么多花灯,小婵和怀宣兴头好一阵子,才刚洗完躺下。”
杨妧看着树杈上随风飘摇的花灯,微笑道:“世子爷待小婵一向用心,狗和兔子都是他特地从田庄要来的。”
关氏看两眼宫灯上的诗句,叹道:“不早了,快歇着吧,屋里我给你拢了火盆,看着等炭火熄了再睡。”
杨妧把灯会上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简单地洗漱过,却是了无睡意。
索性拿出炭笔描花样子。
描几笔,眼前莫名就浮现起楚昕依依不舍满是眷恋的目光。
一个人的言行可以作假,眼神却不会。
杨妧唤了清娘来,“你问下青剑,可知道世子爷几时出发,从哪个城门出城?”
清娘笑道:“不用问青剑,前两天范家二爷提过,明儿辰正从正阳门走。姑娘要去送一下?”
“不去,”杨妧摇摇头,又道:“让青剑跑一趟吧,祝世子爷顺遂平安。”
*
过了上元节,街上的店铺陆续开张营业。
杨妧请范家外院的刘管事帮忙,跟房产经纪商量价钱,费了三四天口舌,经纪答应再让一百两银子,少一文都不成。
最终以两千四百两银子成交,不过铺子里的桌椅板凳以及粮油米面都留了下来,也能省出一部分花费。
杨妧不着急开张,先找泥水工将屋子里外刷一遍白灰,灶台也重新砌过,换了三口新锅。
桌椅板凳和几扇略显陈旧的木窗都要重新上漆。
正当她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廖十四和楚映登门拜访。
进了门,廖十四就骨碌碌地四下打量个不停。
虽然只是个二进院,但院子很宽敞,迎面一棵合抱粗的桂花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
那只通体无一丝杂毛的“白大王”懒洋洋地蜷伏在石桌上。
听到脚步声,“白大王”警惕地站起来,打量廖十四两眼,“嗖”一声蹿到树杈上了。
动作极其快捷,好像迟一息就要被廖十四抓走一般。
而已经长得健壮结实的团团则冲她“汪汪”叫个不停。
杨妧斥一声“闭嘴”,团团“呜呜”两声,百般不情愿地走到西墙角。
那里架着四只兔笼子,两对白兔和灰兔分别下了崽子,毛绒绒地挤在一堆,可爱极了。
廖十四心塞无比。
她早听说杨家经济不太宽余,尤其杨妧所在的三房跟长房分了家,家里一个能赚钱的劳力都没有。
廖十四还猜测过,杨妧一家上下会不会挤在两间见不得日光的小黑屋里?
没想到杨家这么宽敞,收拾得很齐整,有好几个下人伺候着。
而且,兔子竟然下了崽。
一窝兔子四五只,杨妧竟没想过送给她一对。
等廖十四拜见过关氏,被杨妧引到东厢房,她就更心塞了。
靠窗的长案上边,明晃晃地挂着两盏五角宫灯。
廖十四闭着眼也能认出来,就是楚昕买的那两盏。
原本廖十四以为楚昕是给她买的,因为楚映已经有了两盏,给她买两盏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她伸手接花灯的时候,楚昕也没有反对。
可是,等她和楚映两人各提着两盏精致无比的花灯在街上走的时候,那个叫含光的随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楚昕冷冷地对她说:“这些灯是给四姑娘的,”不等她反应过来,她手里的灯已经到了含光手上。
楚映的两盏也是。
楚昕跟含光每人提着四盏灯,要送到四条胡同。
楚映两手空空,偏还乐呵呵地说:“哥,走马灯最好看,你要不要给阿妧买盏走马灯?”
她是傻子吗?
自己嫡亲的哥哥不给她买灯,却惦记着别人。
楚映睁大双眸,“阿妧不是别人,再说咱们能来看灯,阿妧家里离得远,小婵年岁还小,挂几盏在家里看不对吗?”
廖十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开口道:“杨四也来了灯会,刚才我还看到她了呢。”
“阿妧也来了?”楚映嘟着嘴气呼呼地说。
“是呀,”廖十四暗喜。
杨妧完全可以自己买花灯,为什么非得让别人送?
廖十四火上浇油,“她跟余新梅在一起,还有两个看着脸生的男人。她能来灯会,为什么不带着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