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秦老夫人一样,有无数问题。
楚昕耐心地一一作答,眼角却时不时往东厢房瞟。
关氏看在眼里,扬声招呼杨妧,“世子过来了,你不是做好了喜服,正好试试尺寸,我去沏茶。”
忆秋和念秋都在家里,哪里用得着关氏沏茶,摆明了是要给两人腾地方。
杨妧用脚趾头想也明白,偏偏楚昕不懂得,客气地说:“表婶不用麻烦,我不渴。”
关氏笑着进了屋。
杨妧举着喜服在他身上比试,“还好做的时候有意留了半寸,否则该瘦了,长短倒无所谓,底下还没收边。”
楚昕看着她莹白的小脸一点点晕上晚霞的嫣红,压根没听清她的话,伸手捉住她抻着衣衫的手,低低道:“妧妧……我昨晚没睡好。”
“不许说,”杨妧红着脸止住他,抬眸看到他眼里灼热燃烧的火焰。
那份热切,看得她心悸不已,有点儿不敢承受。
杨妧忙低下头。
目光所及是他们互相握着的手。
她的仍是白净细嫩,而他的却粗糙得多,也黑了不少。
柔情像是微风吹过的麦田,一浪接着一浪,杨妧低声问道:“在宣府是不是很苦?”
“不苦,”楚昕心里打了个突儿,生怕她问起伤疤,连忙转移话题,“想到你就很高兴,妧妧,咱们八月初二成亲好不好?祖母看过黄历,初二和十二都是大吉的日子……我想早点儿成亲。”
选两个日子是为了避开女方的癸水。
杨妧的小日子是在月中,初二比十二更合适。
杨妧“嗯”了声,松开楚昕的手,往后退半步,感觉呼吸畅快了些,轻声道:“这个该由媒人来商议才是。”
楚昕笑道:“我先问清楚你的意思,下午会去拜见钱老夫人,天气热,免得她来回奔波。对了,下聘定在七月十八好吗?原本我打算再加些聘礼,祖母说不如写到你嫁妆里,回头我理一理给你送过来……刚才进宫,姑母送了你一盆君子兰,说是王洪孝敬她的,我先替你养着。”
杨妧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什么,应声好,接着叮嘱道:“我估摸了日子,夫人就是这几天生产,你若没有要紧事,就别到处跑了,多在家里陪陪夫人。万一有什么事儿,你进出传话也方便。”
楚昕连连点头,“那我在瑞萱堂抄书,正好也陪祖母。”
两人又絮絮谈了些琐事,楚昕才恋恋不舍地告辞。
杨妧把下聘和婚期告诉关氏。
关氏无奈地摇头,“也是我见识少,真没见过你们这样有主见的,既不托付媒人,也不禀告长辈,自己就做了主。”
杨妧笑问:“娘不同意?”
关氏道:“我是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满肚子良策奇招没用出来。”
母女俩笑成一团。
六月初八,张夫人产下一个白胖小子,重七斤一两。
生产过程有些曲折,好在秦老夫人老早请了稳婆在家里,又找了千金科圣手周医正坐镇,总算母子平安。
洗三跟满月那天,关氏都去了,回来乐颠颠地说:“小家伙长得跟世子一模一样,俊俏极了。老夫人爱得不行,别人多抱两下都不许,非得搁眼皮子底下看着。中午吃席,老夫人高兴得差点落泪。”
杨妧完全能理解秦老夫人的心理。
前世楚映早逝,楚家家破人亡,这一世,孙子孙女都好端端在眼前,而且还多了个老二,她怎能不欢喜?
小婴儿名叫楚晖,楚钊最终没能回来陪产,只写信取了名字。
满月礼过后没几天就是中元节。
杨妧出嫁在即,关氏拘着她不许出去乱逛。
母女俩在家里把喜服、盖头、喜被等等再清点一遍,觉得没有差错,该收的收进箱笼,该用的,都叠好摆在架子上。
定下婚期后,关氏分别往济南府和嘉兴写了信。
杨妧估计杨怀安必然要赶回来,至于其他人,杨妧也不确定是否会来。
毕竟杨姮成亲时,二伯母柳氏已经去过济南府,没得刚过两个月,再千里跋涉从嘉兴奔波到京都。
至于大伯母赵氏,她肯定不来。
楚昕也没去逛庙会,在家督促着小厮把松涛院、摘星楼和览胜阁三处屋舍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不管是窗棂还是桌脚,都擦得纤尘不染。
顾常宝和余新梅到庙会逛了大半天,回来后特意拐到国公府显摆,“阿梅给我买的折扇,玳瑁的,特别适合我的气度,上面的字是古篆,你认识吗?”
楚昕扫一眼扇面,那排鬼画符只有第三个“于”认识,其它都认不出来,可气势半点不输,“几个字有什么了不起,我不稀得认识。”
顾常宝得意地摇着脑袋,“阿梅认识,这叫做凤凰于飞,凤凰于飞你懂吗,就是夫妻恩爱,比翼连枝。”
楚昕“哼”一声,高高地挑起眉梢,“再过三天我下聘礼,八月初二成亲。”
而顾常宝的婚期定在明年。
顾常宝顿时灰了脸,随即又嘚瑟起来,“你都没开过荤,知道怎么成亲吗?对了,我有本极好的画册,花大价钱买来的,借你看两天。”
隔天,顾常宝果然用蓝布包着两本册子带了来,“这本薄的是从宫里要的,没什么意思,送给你了。这本厚的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淘弄的,你看完得还给我,我自己还要看呢。”
“什么册子,至于宝贝成这样?”楚昕不屑地翻两页,眼顿时直了……
第119章
窗外桃花灼灼, 窗内帐幔半开。
一位妙龄女子身着纱衣斜倚在墨绿色靠枕上,神情慵懒,满头乌发凌乱地散着, 男子袒着半身俯在女子胸前。
楚昕福至心灵, 突然就明白了营帐里那些兵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这世间最美味可口的三样都在女人身上。
楚昕脸色涨得通红, 烫手般将册子甩了出去, “赶紧拿走, 我不看。”
“哎,别给我扔坏了,”顾常宝爱惜地捡起册子, “啧啧, 瞧你这怂样,青瓜蛋子一个。这本我拿走了,不看别后悔,那本留给你,不用谢我。” 将册子仍旧用蓝布包裹着, 塞进怀里, 摇着凤凰于飞的折扇迈着方步离开。
时值黄昏, 风从洞开的窗棂吹进来,掀动着书页“哗哗”作响。
这本是宫里出的画册,为的是教导皇子们敦伦,笔触细腻精致,不但动作画得逼真, 连人物的神态都丰富而真切。
楚昕心“怦怦”跳得厉害,血液像煮沸的水一般,咕噜噜地冒着泡,他既想看, 可又不太敢,眼角瞟几眼,急忙便缩回来。
索性,将册子一把塞到靠枕下面,箭步如飞地走到演武场。
叶动婆娑,夹杂着松树独有的清香。
这清香多少让楚昕镇定了些。
他走近兵器库,取一杆□□,练两套枪法,出了满身大汗,终于平静下来。
下聘前一天,老太太秦氏带着杨怀安和杨婉正好赶到。
秦氏早听说杨怀安提起,关氏在置办了一栋不错的宅子,原本以为杨怀安夸张,可亲眼见了,才知道这宅子比她以为得更加体面。
进门是雕着倒福字的青砖影壁,绕过影壁是前院,地上铺着青砖,倒座房最西头两间单独隔起来是刘吉庆母子的住处,当中一间住着杨怀安,一间住着青剑,最东头是门房。
垂花门前种一排月季花,进了垂花门是后院,仍旧是青砖铺地,正中一棵如伞盖的桂花树,树下摆着石桌石椅。
正房虽然只有三间,没带耳房,但房间较之平常的屋子要宽大,东西厢房也都很开阔,门窗新漆过,喜庆而气派。
最令人意外是后面有块颇大的菜地,种着各样菜蔬,生机勃勃。
秦氏默默合计着,这栋宅子连同全套的花梨木家具,没有三千多两下不来。
她原以为长子杨溥一家会先在京都置业,没想到竟然是三房一家。
看到宅子,杨婉尚不觉得如何,可看到东厢房随处可见的绫罗绸缎、花斛赏瓶还有摆得几乎插不进脚的箱笼,杨婉是真的酸。
祖母跟母亲嫌弃三房累赘,想方设法把他们分了出去。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过这么好。
都是因为得了国公府老夫人的青睐。
早知道,当初她就该寻死觅活地跟着来,这一切肯定都会是她的。
及至聘礼送来,杨婉眼红的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楚家知道杨家地方狭窄,含光跟临川等人提早一个时辰赶到,先在地上铺了青砖,再铺一层木板,盛着聘礼的箱笼就一只摞一只地叠在上面,整整摆了大半个院子。
秦氏不无担心地说:“但愿这几天别下雨。”
临川笑道:“老太太放心,钦天监监正亲自算的,这半个月都没有雨。就是下雨也不怕,我们还带了毡布,厚厚地蒙一层就是。”
另一边,含光跟关氏低低细语,“雕着海棠花的二十个箱笼您留下,都是平常用得着的东西,其余六十八个雕着石榴花,要添在四姑娘的嫁妆里。世子爷又让送了八千两现银,您都收着,以后小少爷举业、六姑娘出嫁少不得花费。”
“不用,”关氏坚辞不受,“上次给的还有一大半没用。我有饭馆,有几十亩地,足够花用的。银子多了,免得把孩子惯出毛病来。”
含光道:“这是世子爷的吩咐。”硬是将盛着银票的匣子塞进关氏手里。
杨婉竖着耳朵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夜便跟秦氏嘀嘀咕咕地传小话,“除去今儿这些箱笼,还给了八千两银子,三婶竟然不打算要。他们一家赖在我家吃喝好几年,她不要,可以给我。”
秦氏沉声道:“聘礼有一半要添在嫁妆里陪送回去,哪有给你的道理?你消停点,如果惹出闲话,趁早回济南府。”
训完杨婉,心里也有点儿生气。
这次来京都,她明显感觉到关氏跟杨妧待她不如往日亲热,如果杨婉不提这八千两银子,关氏肯定不打算告诉她。
难道跟她说一声,她还能腆着脸皮讨要不成?
关氏也没有把东屋让出来给她住,而是让杨怀宣搬到倒座房跟杨怀安住,她跟杨婉挤在西屋。
按道理,她是婆婆,不应该住东屋?
东厢房摆着箱笼插不进地方,杨婉可以跟杨婵住西厢房。
她年岁大,觉轻,稍有动静就会醒,哪里能跟人合住?
可她刚到京都一天,还没站稳脚跟,不能给人留下个爱挑剔的印象。
隔天,范二奶奶过来,和杨妧、清娘一道比着楚家的聘礼把嫁妆单子又修正了一遍。
这已经是杨妧第三次更改了,先头秦老夫人送来一匣子首饰,瑞安瓷器行送了一箱笼各色摆设,楚昕还从宣府带回一箱笼当地的土布都已经加进去了。
昨天的聘礼又多出不少东西。
三人忙活一上午,终于把嫁妆理顺了。
蝇头大的簪花小楷,共写了十八页,别人都是三五页的嫁妆单子,杨妧这算是嫁妆册子了。
除去东西物件,现银有两万六千。
关氏终归没收那八千两,杨妧也没勉强。她把屋契给了关氏,家里又有饭馆又有地,关氏手头约莫两千两现银,一家人能够过着不错的生活。
楚昕给她的银子,她还是带回楚家为好。
范二奶奶看着嫁妆册子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没有合适的铺面,如果能陪嫁两间铺子或者几百亩地,那就算得上十全十美了。”
杨妧笑叹:“好事哪能尽落到我一人身上,我还发愁到哪里找抬嫁妆的人?”
范二奶奶抿着嘴笑,“不用愁,楚世子一准儿安排得好好的。前两天你娘还跟我抱怨,她原先准备大展身手,哪知道从定亲到现在,竟是半分力没使上,全是楚世子来来回回地张罗。”
果然,发嫁妆前一天,含光送来一口袋新铸的铜钱,和一口袋封红,告诉关氏,“世子爷从军里挑了二百四十个相貌周正身强力壮的兵士,辰正准时到,封红是打赏抬嫁妆的,铜钱是迎亲时候用。”
杨妧把装着喜服的包裹交给他,顺口问道:“世子爷最近忙什么?”
含光笑答:“除了忙活这些杂事就是看书。”
楚昕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趁着夜深人静把那本册子翻完了,直看得血脉贲张,连着好几天半夜里冲冷水澡。
偏偏秦老夫人觉得他不懂情事,让特意赶回来参加儿子婚事的楚钊再去搜罗一本。
楚钊才不去折腾,他当初也不懂,不也顺利地入了洞房?
倒是叮嘱楚昕,“你力气大,手底下没数,姑娘家都细皮嫩肉的,切不许由着性子胡来,也不许没有节制。”
八月初一,关氏穿戴整齐,喜滋滋地照看着发嫁妆,杨妧则在东厢房和几位好友说话。
明心兰四月成的亲,梳了个妇人的圆髻,鬓间插一对赤金镶绿松石的发簪,打扮虽简单,气色却极好,一看就知道过得很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