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不是血鬼术,也不是任何一种呼吸法能达到的能力。这个突兀出现的小个子青年身上充斥着非人的气息。他根本不能被称作人类,但也绝不是流着无惨血液的食人鬼。
无数木刺向他刺过来,那些脆弱的东西本应该无法穿透鬼王的皮肤,但是因为它们的速度实在太快、竟然真的在鬼舞辻无惨身上留下了伤痕。
“有点意思。”那个怪物——在无惨眼中,中原中也已经褪去了人类的外表——这样评价道,好像他、站在所有生物顶端的鬼之始祖,拥有这样的能力很让他吃惊。
这是鬼舞辻无惨所无法忍受的轻视。在绝对的愤怒中无惨收回了所有触手,只凭借非同一般的力量强行在重力操控之下保持行动能力。
但剑士们当然没有因为这个就放任他站在那里的意思。
数种呼吸法同时被使出,无惨紧紧盯着与鬼杀队剑士们站在同一阵线上、却不与他们同时挥刀的黑死牟。
经过数百年锤炼的月之呼吸是最大的威胁。
他不动手吗?
继国严胜有种属于战国时期武士的迂腐。虽然自己也沉溺于过往贵族的高傲中,鬼舞辻无惨却不愿意承认自己与继国严胜有任何相似之处。
什么「我明白你想要什么」的话术,也只是说说而已。
力量、永恒的生命,人类所求的莫过于这两点。而无惨恰好可以给他们这些。
无惨有些想笑。他好像觉得自己又抓住了黑死牟——继国严胜的弱点。那样丑恶的嫉妒喂养出的恶鬼,如今在想些什么呢?他是为了什么重新加入鬼杀队那一边?
“你以为他们会重新接受你吗?”无惨阴森地道。他伸手抓住日轮刀的锋刃,然后不得不任由更多刀尖刺进他无法防御的腹腔。
第三个大脑被破坏了,然后是第四个心脏。但是它们很快重生。无惨没有切断自己的痛觉神经,在这种战斗中,任何反应上的迟钝都有可能是逆转战局的关键。
鬼舞辻无惨从来不曾畏惧疼痛,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多年里,他经历的病魔比这可怕得多。他只是怕死。
因此他在疼痛之下愈发暴躁,吐出来的话也更恶毒,好像这种诛心之言就能也伤到黑死牟,让这个该死的背叛者因此心生动摇。
剑士们隐秘地打量着、防备着迟迟没有出手的前上弦之一。但披着紫色衣服的武士只是扶着刀,再平静不过地站在原地。
不看那三双狰狞的鬼目的话,他就真的如高悬夜空的明月一般高洁自律,连呼吸都被放缓到维持全集中·常中呼吸的最低频率。
“你想加入他们?你忘了数百年来你杀掉了多少剑士吗,黑死牟?”无惨还在继续,他刻意拖长黑死牟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再次强调对方恶鬼的身份,“不可能,他们只是利用你而已。你真正的归宿就只有在我这边——”
确实如此。
鬼杀队不可能接受反叛的剑士、尤其是那剑士已经做了数百年的上弦、杀死的普通人与剑士不知凡几。就算他们知道现在鬼杀队需要黑死牟的帮助,也没有一个柱能违心地说出虚假的安抚之语。
就像他们也无法对就站在身侧的上弦之一放下警惕,在他们眼中,后者随时有可能反而向人类挥刀,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你以为……我是想……回去?”继国严胜扶着他的日轮刀站在远处,冷眼旁观无惨的处境,似乎半点也没被他的话语所动摇。
那些怀疑对他来说似乎一文不值。
难道不是吗?无惨想不出这其中还有什么其他利益关系,足以动摇跟随了他数百年、连他弱小到无法操控下属的鬼时也未曾背弃他的上弦之一。
继国严胜觉得他没有继续解释的必要了,他曾经以为鬼舞辻无惨理解他的理想、并提供给了他实现理想的契机。实际上并非如此,无惨只是擅长为了获得利益而花言巧语,从未理解过舍弃了名字的恶鬼究竟为何做到那个地步。
但他仍没有出手,现在挥刀再多次也无法彻底斩杀无惨,只能延缓对方挣脱重力掌控的时间。
继国严胜是个有耐心的剑士,他擅长等待。于是他就真的扶着刀柄,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好像在等一个机会。
笼罩在鬼舞辻无惨心中的阴霾越来越重。
“我是不会输的!你们根本没法杀死我!”无惨面目狰狞地疯狂笑道,分明他还在被如此之多的剑士围攻着,一开始以为自己具有的完全优势也被彻底逆转,但他仍坚信自己不可能输掉。
“我要把你们都杀死——鬼杀队的所有人,你们这些异常、这群疯子——”
在他看来,要为亲人复仇的决心、守护素不相识的人们的誓言,这些都是疯子才会拥有的想法。正常人就应当懦弱地委曲求全、丝毫不敢反抗恶鬼,然后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只要活着就好。无惨一向擅长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人。
而他此刻虽然愤怒,却并不太担心。这些人类——他们的耐力是有限的,但鬼舞辻无惨不同。他已经是最接近完美的、最接近神明的存在,不论被日轮刀伤到多少次,他都能在瞬间复原。
中原中也的重力并不足以强迫他往某个方向移动,而只要还在无限城之内,鬼王就永远不可能接触到唯一能杀死他的阳光。
“喔,是吗?”
场上唯一一个悠闲得不像在旁观无限城决战、反倒像春游似的人开开心心地开口了。
不可能,太宰治不能解除鸣女的血鬼术,因为这是在——
“无限城是在地下的建筑,对吧?”太宰笑道,“所以无惨先生才这样有恃无恐的。”
鬼杀队的剑士们不由侧目,他们也并不知道这一点情报,因此眼看已经被逆转的战局突然又蒙上了厚重的阴影。
他们能支撑这样高强度的攻击多久、那位中原中也先生呢?他们不可能永远这样保持下去,如果不能在天明时刻让鬼王晒到阳光,鬼舞辻无惨总会抓到机会复原的。
而太宰治也无法通过接触无限城地面的方式迫使血鬼术解除、然后令中也用重力将整个无限城提出地面。先不论这对异能力的损耗——
这根本就是相互矛盾的,人间失格与重力操控无法同时在同一物体上起作用。
然后如果孤注一掷的围剿失败,按照鬼王谨慎到懦弱的性格,他们要过多久才能再次抓到这种绝好的时机?恐怕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鬼杀队都不会有再见到鬼舞辻的机会了!
但太宰治却并不认为这是绝境似的,他好整以暇地与无惨对视。鬼舞辻无惨任由黑死牟的剑刃再一次洞穿了他的脖子,然后伤口随着刀刃的离开迅速复原。
鬼舞辻无惨突然产生了一种惶恐。与太宰治对视的时候,鬼王仿佛觉得自己变回了一个人类,轻而易举地就被多智近妖的敌人看穿,连一点秘密都不剩下。
危险。鬼舞辻无惨的直觉在警告本应全无所畏惧、至少不应对一个普通人类表现出如此恐慌姿态的鬼王。如果放任太宰治继续活下去,或许会有他绝对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但他现在甚至无法脱身——
“鸣女,杀了他!”
无惨顾不得其他,咬牙厉声道。
破坏太宰治脚下的地板、令他坠落深渊,或者无论做些什么也好,立刻就杀死这个最大的威胁!
第58章 鸣女你在干什么
“鸣女,杀了他!”
鬼舞辻无惨毫不犹豫地命令道,他已经顾不上太宰治身上到底具有多少有研究价值的特质。一切在他感受到危险时都不再重要。
毕竟鬼之始祖千年以来一直是个懦夫。
鸣女一向是个足够合心意的下属。她并没有表露出过无惨看重的大多数鬼的凶恶、甚至也不贪食欲。
毕竟鸣女就像是个算不上漂亮的摆件,看起来没有半点自己的思想。
就算是沉静地坐在无惨身边的时候,后者也基本无法听到什么吵闹的思想,鸣女的脑海中似乎也总是空空荡荡的,安静地只有三味线的曲音在回荡。不然厌恶噪音的无惨也不可能居住在无限城里。
不会思考的下属是不会背叛的,无惨一直这样认为。就像个合格的背景板,无惨使用她好用的血鬼术、从不怀疑她的忠诚。
但一秒过去了,然后是好几秒种的持续沉寂。
无惨已经发现了不对,鸣女还活着、而且应该能够听到他的命令——怀疑开始迅速占据他的心神。
黑死牟动了。四道月轮几乎是同时向鬼王袭去,精准无误地同时洞穿了他的三个大脑所在、并彻底摧毁了他的眼睛。哪怕是无惨,视野也有一瞬间陷入黑暗——
三味线的声音响了,是鸣女动手了吗?
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木板挪动的细碎声音,这似乎是无限城在再一次发生变化。或许鸣女确实按照他的命令行事了。不过光凭借她刚刚的拖延,无惨决定一定要砍掉她的脑袋。
无惨刚刚恢复的视线捕捉到面前的光晕,他忽然发觉了事情确实很不对劲。感知中鸣女的存在突兀地消失了,而太宰治似乎还站在原地——
鬼舞辻无惨终于忍不住了。他从未有一天像今天一样憋屈,往常就算有心里不服气的鬼也会被他第一时间除掉,更遑论那些废物根本就不敢、也没有能力背叛他。
御下之术对无惨来说就是个笑话,他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懂得下属的心理。毕竟他有能够直接阅读他们想法的能力,也有完全掌控这些鬼的自傲。
效忠于鬼之始祖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在太宰治出现之后,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安心感却被彻底摔碎。
短短时间内,鬼舞辻无惨就发现他本以为忠心的下属一个接一个地展露出背叛的意愿,最可怕的是他们还拥有这么做的能力。
“鸣女,你在干什么啊鸣女!”他暴怒地吼道。
熟练掌控着传送之术的鬼正抱着三味线、跪坐在太宰治身边的地面上。她本应躲藏在没有鬼杀队成员能找到她的角落、确保无限城不会陷落。
这是无惨难得允许的近侍可以优先保全自己、而非去主动杀死剑士的场合。只要鸣女不主动现身,要在属于她的城中找到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她却出现了,在未经传召的情况下出现在无惨的敌人面前。
太宰治单手搭在鸣女的肩膀上,手持三味线的鬼颤抖地放下已经数百年没有离手的乐器。
过于厚重、乃至于彻底挡住了她脸的发丝被颤抖的手撩开。鸣女此刻能清晰地看到太宰治双眼中自己的倒影。
与正常人无异的脸,只能算作清秀,但确确实实不再是只有一只巨大眼睛的渗人形象。
“鸣女小姐,你想起来了吗?”太宰微笑着问。
嘀嗒。
那是泪水从鸣女眼眶中滑落、砸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
然后无限城开始崩塌。
作为食人的恶鬼,鸣女从不主动开口说话,甚至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那并不是本性内向安静就可以解释程度的自我封闭。
或者说,她根本不确定没有分毫记忆的自己是否还能算作是拥有自我。
在无惨不在无限城的时候,有时鸣女会构想自己曾拥有怎样的人生。这具空壳里,曾经居住过一个怎样的灵魂呢?
作为无惨最信任的近侍,她听得很多、看得也很多。上弦与下弦的鬼,每一个都有特殊的故事。
她想将自己与猗窝座阁下作比较,他们似乎是少有的、对作为人类时候的事情毫无所觉的高位的鬼。但她又知道对方与她完全不同。
就算没有记忆,猗窝座也像是燃烧着的青色的火,时刻都在为了变强而付出努力、千锤百炼他的斗气。而鸣女只是坐在这里,弹奏她的三味线,仿佛这是她唯一的功效。
童磨却喜欢和她搭话,但她很讨厌这个总是笑着、或者作出夸张虚假表情的上弦鬼。她不知道童磨的故事,就像她也不知道黑死牟阁下的。但想来不是和她一样空白。
所以她才会在太宰治的暗示提议下选择铤而走险,而她也确实从中获得了想要的回报。鸣女想起来了,她作为人类的过往——
鸣女的过去平凡到令人难以置信,她甚至不具有一个能令闻者落泪的悲惨故事。
如果有一个在记录这些恶鬼与剑士们生平故事的作者,能把他们的经历一一写下来,恐怕他也不会在鸣女的人生上多费笔墨。
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没有太多兄弟姐妹,却也不是独女。从小没经历过忍饥挨饿的生活,家中的亲人也并不特别偏颇其他孩子。
她就这样平常地长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然后与一个没有见过面的男人结婚。他们的关系很寻常,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倒也不至于成为陌生人。丈夫和丈夫的家人并不喜欢苛责她。
鸣女唯一的爱好是弹奏三味线,甚至达到了大家的水准,但是也没能因此获得半点名气或者实质上的好处。
听起来太平常了,这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选择变成恶鬼、更无法解释这样一个平凡的、并无大志的人怎么会成为鬼王的近侍。
只是在太阳落山之后路过了或许不该路过的地方,迎面遇上这个有着红色双眸的男人。鬼舞辻无惨心情不错,于是给了她鬼血。
所谓的执念、仇恨,她一样也不具备。
平凡地活着,不会有比这个更能描述「鸣女的一生」的词句了。她是讽刺般地平庸地存在着的人类,后来也是平庸地选择了接受的鬼。
吃人是为了活下去,也不觉得杀人能给她带来快乐。把鬼之始祖的命令当做工作去尽心尽力地完成,却也不抱有如玉壶那般过分的狂热。
就是鬼舞辻无惨所信奉的、人类作为低等级生物应有的样子。
鸣女简直就是沉浸在迷茫里的生物,她的过去对她来说并不比一杯淡而无味的白水好多少。她不知道是想起来这一切比较好,还是说先前那种行尸走肉的状态更适合自己。大概这中间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在数百年食人经历之后,还获得任何意义上的好结局了。
太宰在看着她,鸣女知道他的笑容之下空洞无物,却有些感激他这样毫无负担地笑着。
因为她本质上似乎也是这样空洞的角色,在完成了使命——无论是被鬼舞辻无惨当做工具、还是被太宰治利用——之后,就是时候消失了。
地狱里也会有她的位置吗?鸣女不知道。她甚至不认为死后她会去往任何地方,就像她这一生似乎也从来没在任何地方留下过足够深刻的痕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