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阙(女尊)——鲸屿Freya
时间:2021-11-11 00:23:45

  这也就是当初,苏锦要向她借人去查的原因。
  如果连九离司的暗卫都办不到,那天底下就没人能查清那座私矿里的真相了。
  她当初还颇为胸有成竹,想着这一番总能查个证据确凿,人赃俱获,将恭王趁早给定罪发落了,就不必再蹈前世覆辙。至于其间多花些时日,那都是小事。
  没想到,如今几个月过去,非但没有查清,反而折了一名暗卫。
  这是多大的损失。
  她想起那天司主的话,心中便如有大石,沉得发闷。
  据说,矿内守卫极其森严,严禁交谈打听,又有许多不同的上工地点,似是有其他来路的人,做着除开矿炼铜之外的事,只是心惊胆战,对工头看守畏如虎狼,难以打探什么。
  那死了的暗卫,前阵子刚传信与外面的人,说好不容易与另一批做工的人搭上了两句话,计划试试能不能探出更多,几日之后,外面接应的人没有收到进一步消息,却听猎户说溪涧里捞起了死人。
  赶过去时,已只有身上信物能辨认,尸身面目全非,头都被砸烂了半个。
  是什么样的私矿,工匠之间不过打听几句,便要落得一个酷刑而死的下场?
  恭王手下,竟舍得在一座采铜铸币的矿里,安插着能杀大内暗卫的高手?
  她总觉得此事,不如她前世所见的那样简单了。
  若要派巡抚下去,手头原也没有什么可信可用的人,苏锦等不得她拖延挣扎,一力要求由自己亲往,她的确也无从阻拦。
  只是若放任他独自一人前去……
  她极轻地摇了摇头。
  不行,天高皇帝远,为了遮掩污秽罪行,古往今来,因种种理由遇害的御史巡按也不在少数。而恭王打的主意,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江州地方为了隐瞒必定不遗余力,若是恶向胆边生,什么也拦不住。
  他还拿前番遇刺之事来劝阻她,却哪能不知,他若只身前往,反而更险。
  她御驾同行,人多势众,才能护得住他,若她不在,没准她的苏大人什么时候就让人暗害了。
  她绝不敢冒这样的险。
  “苏大人。”楚滢轻声开口。
  身边人瞧她一眼,“做什么?陛下若还要和臣巧言争辩,还是趁早收了这条心吧。”
  其状坚定,不容转圜。
  楚滢却收起了玩笑神色,“我是说认真的,此行我一起去,才最有利。”
  苏锦满脸只写着不信。
  “不管江州的山岭里有什么,我们如今知道的,都是其间极为凶险,又与当地知州等官员相互勾结一气。即便是朝廷派巡抚大臣下去,她们也是不惧的,必定是遮遮瞒瞒,一力阻挠,将水搅得越浑越好。”
  她神色郑重,直视着苏锦。
  这人眼里写着警惕,一副“你别同我玩花招”的模样,面上却无法出声,只能用沉默表示同意。
  这是他们都能预见到的情形,江州知州与恭王利益纠葛已深,不论是为了将来的好处,还是为了自己捏在恭王手里的把柄,都会极力阻拦朝廷来人清查。
  如今暗卫暴露,已是打草惊蛇,还不知真到了当地,会遇到多少麻烦。
  楚滢一字一句,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要是你独自前往,危险不说,且极容易被她们纠缠住,无从脱身。而若是我以御驾出巡,体察民情的由头去,即便她们心里猜到我的真正用意所在,面上总也不敢过分,不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耍出太多花招。
  “并且,接驾事务繁杂,很能牵绊她们手脚,我这头多耗她们一些精力人手,你那头就更容易寻到破绽,将该办的事静悄悄地就给办了。”
  她盯着苏锦的眼睛,认认真真,“如今距离她们定下要运货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若真要查,便耽搁不得。”
  “……”
  苏锦被她说得,一时哑口无言,仿佛极不甘心,却又找不出话来驳她,眸光时明时暗,只不吭声。
  楚滢趁热打铁,靠在他身边轻声道:“苏大人,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但为政局计,为天下计,都是让我打着御驾出巡的名号与你同去更合适。
  “你从前不是教我说,身为天子,当以万民为先吗?”她眼睛晶莹透亮,“那该我出面时,便不可以畏缩偷安。”
  苏锦垂落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摆,将那料子拧得一团皱。
  她手心轻轻覆上去,仿佛安慰,“苏大人,信我一回。”
  他合了合眼,才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声音里透着疲惫:“那陛下要与臣约法三章,在外不可乱来,一切都要听臣的。”
  楚滢就忍不住笑:“原来还不曾当我的君后,便对我管束这样严了?”
  “陛下……”
  “好好,都听你的。”她在他颊边猫儿似地蹭了两下,“苏大人说东,我不往西,帝师的排面大不大?”
  眼看着面前人哭笑不得,她赶紧一锤定音,“我一会儿就让百宜吩咐下去,让各司各部加急准备起来。”
  “为何不是如今便说?”苏锦望着她。
  她在他满腹狐疑,又好像心知肚明的目光里,就不由轻笑起来,少女润泽双唇缓缓靠近。
  “倒也不急于这片刻。”她低声道,“我方才不是惹苏大人动气了吗,让我赔个罪好不好?”
  “唔……”
  苏锦冷不防让她欺上来,气息已然乱了,手却还固执地护着自己领口。
  “陛下想要臣答应的,臣已是松口了,大白天里的,何必还来胡闹?”
  话音未落,颈间已被轻啄了一口,顿时换他一声喘息。
  “苏大人这话说得。将我当什么人了?难不成往后史官还得记上一笔,一国之君得靠行亲密之事,才能换帝师答允南巡,你看这像话吗?”
  她嬉笑着,唇齿间却温柔缱绻,化作耳语:“我只是想你了,与别的无关。”
 
 
第44章 江州   这是有百姓在击鼓鸣冤。
  江南四月, 满城春风。
  楚滢坐在州府的官衙里,面上带笑,对下首陪坐的中年女子道:“刘卿有心了。”
  江州知州刘钰, 年过四十,身形细瘦, 长着张容长脸儿,像是个老实的文臣模样。
  闻言赶紧拱手道:“陛下夸奖, 微臣如何敢当。”
  音调也低弱,脸上赔着笑,任谁来了, 也不会以为她是个能翻起风浪的人。
  楚滢摆摆手, 神态潇洒不拘, “哎, 刘卿何须过谦。此番本就是朕临时起意, 要巡访江南,第一站就到你这里,你们官衙上下都要准备迎驾, 时间又不宽裕, 也是辛苦。”
  她扫一眼周遭,点点头,“能办成这样, 朕满意得很。”
  刘钰掀着眼皮,小心瞧她一眼, 目中神色略有微妙。
  嘴上只一味恭敬:“陛下御驾亲临,臣等安敢不用心?日子虽是略紧了些,府衙上下齐心,倒还勉强来得及。能得陛下一句高兴, 臣等不胜荣幸。”
  楚滢轻轻“嗯”了一声,将端坐着的身子松了松,径自取面前瓜果来吃。
  她这番客套虽是有意卖傻,倒也不是虚言。
  为着赶日子,不将恭王那私矿里出的货给错了过去,她这回着实没有给各司各部留下多少时间,几乎是刚下旨说要南巡,立刻就急赶着要出发。
  寻常帝王出行,牵涉众多,单是打点车马行装、随扈人员,便要费许多气力,何况大楚朝廷的各部又向来是温水脾气,各项事务都要你推我搡几番,平白都能耗去许多时日。
  这回乍然要他们紧赶慢赶,着实是忙得人仰马翻。
  何况,楚滢不能将她的计划明言,只能一口咬定了,是她登基已近一年,想御驾出巡,去看看自己的子民和大好河山。
  如此,朝中明面上不敢开口,私下里却多出不少流言,说这位陛下前阵子看着,仿佛像个励精图治的模样,无奈年纪太轻,终究还是个爱玩的心性,此番体察民情是假,恐怕向往江南美景才是真。
  为了一己之乐,便要劳动朝廷上下,且还像催命似的赶着要出发,属实令许多老臣摇头叹气。更有胆大的,到她跟前劝谏了几次,都让她不软不硬给挡了回去。
  她们便一个个痛心疾首,俨然将这视作她昏聩享乐的开端。
  连带着苏锦,也因为非但不劝阻她,还替她挡开许多质疑声,被诬为祸国奸臣,平白挨了不少骂。
  “陛下,”刘钰觑着这位正吃时令鲜果的小皇帝,揣着小心,“微臣这几日来,都是自个儿私心里揣摩着,伺候陛下瞧些名胜古迹,也不知能不能入得您的眼。陛下若有什么喜欢的,大可以交给微臣去安排。”
  楚滢吐了个果核,有官衙里的侍人上前来,递了帕子与她擦手。
  那侍人年纪轻,生的是典型的江南模样,白净纤瘦,温温柔柔,尤其一双手,白得像玉兰花似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挑了挑唇角,将帕子还与他时,眼见得他伸手来接了,又暗中使力,额外将帕子在手上多留了一刻。
  那侍人一拽,没拽动,抬眼与她目光相接,脸顿时就红了,接过她抛到手上的帕子,默默福了福身,就退了开去。
  “朕这几日,登高爬楼的也是不少,腿着实有些酸痛了。”楚滢靠回椅子里,笑眯眯的,“是可以瞧些别的。”
  刘钰的目光往方才那侍人退下的方向微微一飘,又收回来,仍是谦恭模样。
  “咱们江南地界,别的没有,唯独丝竹舞乐、戏曲评弹一类,还有几分名头。自然,与宫里的乐师比起来,那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不过是有一个与京城不同的新鲜罢了。”
  她含着笑,委婉望着楚滢,“陛下,可愿意赏光瞧瞧?”
  “嗯,甚好。”楚滢哈哈一笑,眉眼里尽是快意,“朕素来听闻,江南舞乐胜在婉约柔媚,更有吴侬软语,叫人心醉。便由刘卿安排吧,朕倒很想一观。”
  刘钰诺诺应了,心底里却升起两分笑来。
  她初时受了恭王殿下的交代,听闻这位去岁登基的小陛下,近来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势头,大胆冒进,颇为难缠。
  自打知道这位陛下要南巡驾临江州,她还很是提心吊胆,严阵以待了一番,毕竟她与恭王殿下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蚂蚱却也有大小,陛下一时之间不会动恭王,想必定会从她身上开刀。
  要是她露出了什么错处,轻则丢了乌纱帽,重则下狱小命堪忧,那便是大大的不划算了。
  可这几日她随侍在侧,留心瞧着,这位小陛下却委实不像个精明人儿,只知游山玩水,且四体不勤,走没几步便道腿累,有一多半的路都得是轿妇抬着上去。
  至于这江州地方的公务民情,像是半分也没有兴趣的模样。
  她方才有意试探,也不见这位陛下提些要看账本、粮仓一类的话,反倒是眼睛只往小侍儿身上瞟,她只提一句丝竹舞乐,陛下立刻就应得痛快,看那模样,像是正逢瞌睡便有人递枕头。
  她不由心道,恭王殿下那一番提醒,实是言过其实,倒让她平白紧张了许久。
  “是,这等事情,陛下便只管交给微臣跑腿。”她呵呵笑着,便要去提茶壶,亲手替楚滢添茶。
  不料一提起来,手上却是轻飘飘的,已经空了。
  她原有一个偏房小侍,随侍在旁,见状立刻上来接过去,曼声道:“这一壶茶也饮了三泡了,不若侍身去换了新茶来,奉与陛下,调一调口味,可好?”
  刘钰便一同望着上首。
  见楚滢点一点头,她就回身道:“好,那便快去换了来吧。”
  说话间,还颇有几分自得,以为她这小侍机灵得很,懂得办事,在陛下面前很挣脸面。
  那小侍不过片刻,就将新茶沏了来,一边道“侍身替陛下斟茶”,一边就上前去。
  刘钰眼角余光里瞥见,那日日跟随陛下身边的帝师苏大人,端坐郑重,眉目沉静,不见如何,心里便道,这倒是罕见的沉得住气的男子。
  她从旁人只言片语中早已听来,这位帝师,与陛下颇有一些不清不楚的事,据说能坐到今日的位置上,凭的也不全是真本事,只是至今还不过一介朝臣,终究没能在陛下身边博得半点名分。
  据她这几日亲眼所见,这位苏大人倒还是有几分较真的,陪同陛下游山玩水时少言寡语,并不如何热衷,反倒是回到府衙,便总变着法地向她要些账册、赋税、出入关卡的记录看。
  幸好,陛下对这些事上毫无兴趣,自然也不会帮着他,如此,她便有底气和他打马虎眼,欺他对江州地界的事务不熟,面上仍是恭敬的,却只拿些无关紧要的打发他,便是叫他琢磨透了,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要不然,她还真怕恭王殿下那一档子事让他给抓出了什么关键。
  她瞧着那苏大人,便忍不住摇头,心里极是叹息。
  好好的一个男子,偏要想不开,非得在政事上较什么劲儿啊,殊不知这天底下的男子,无论如何在外抛头露面,终究还是要嫁得一位好妻主才是正经。他有这等聪明,还不如多用一些在陛下身上,琢磨着如何让陛下将目光往他身上放几分。
  却听那边楚滢道:“嗯,这茶不错,比刚才的还好些。”
  她的小侍莞尔一笑,眼波盈盈,“陛下好品味,这是玲珑山上产的,最是清香甘甜不过,今年的年景又好,多少富户名士就惦记着这个呢。”
  他又道:“不过,最好的还是在陛下宫里呢,是山上那几棵几百年的老茶树出的,拢共也就那么些子,咱们大人可是一日也没敢耽搁,忙忙地就献进京里去了。”
  刘钰听着,却是脑后猛地一紧,脱口就斥道:“陛下面前,哪里有你多话的份儿?”
  说着,也不容他辩,立刻就使了一个眼色,“下去!”
  那小侍愣了愣,显见得有几分委屈,不知自己分明是在陛下面前讨巧,替她表功劳,如何就说错了话惹她不悦,但见她眼神凶狠,也不敢再留,连忙告了罪就下去了。
  刘钰忙道:“底下的人不懂规矩,陛下勿怪。”
  楚滢倒是面色淡淡,只一笑:“无妨,也不必叫他吓着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