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字如其人,阿瑾就是阿瑾,不需去做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一国之君,问心无愧就好。”
沈慕仪将锦屏重新立在桌上放好,面对师柏辛道:“表哥对阿瑾从来宽容,但师相可不能纵容朕。”
那个“朕”字被她说的短促有力,是对他们君臣之间相护信任扶持的肯定,也是对能够长久维持这种和谐关系的期望。
师柏辛向沈慕仪躬行一礼,道:“臣绝不负陛下。”
沈慕仪又拿出那根旋机锁发簪,紧紧攥在手里,道:“阿瑾也不会让表哥失望。”
他看见她眼中闪烁的光,伴着唇角漾开的笑意,如破云的那一缕光,温柔中带着无可阻挡的坚定,照进他眼底,落在他心间最柔软的那一处,让他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会陪伴在彼此身边,不管他们被下了何种定义。
第52章 非必要,他不进宫了。……
文定昕在宫中修养多时, 身体才渐渐痊愈,一旦好了,她便要回白云观, 任凭沈慕仪如何劝说都不肯留在宫中。
沈慕仪无奈,只好亲自将文定昕送回观中。
自此朝中诸事还算平顺,沈慕仪特意关注了修建复桥一事, 算是给沈望一个无声的答复,也是要他多提醒沈慕婉恪守本分。
上京由秋入冬, 转眼便到了年尾, 赵居澜修书回京说已定了归期, 修渠的事项都已安排妥当, 也找得力之人负责, 工程可以顺利推进。
这日沈慕仪本在凝华殿批阅奏折,地龙却烧得不怎么热, 她唤翠浓道:“翠浓,将地龙烧暖一些。”
未曾抬头, 沈慕仪的视线始终都在手中的折子上,只是眼角余光中瞥见有人进来, 却站着没动。
她觉得奇怪正抬头要问, 这才见是南下多时叶靖柔竟站在自己眼前。
“叶姐姐?”沈慕仪惊喜地放下手中朱笔,从御案后绕出来, 兴冲冲地拉住叶靖柔的手,道, “不是还有两天才回来?怎么今日就到了,也不通知我。”
感觉到叶靖柔的手有些凉,沈慕仪双手裹着,轻轻呵了口气, 再搓几下,问道:“暖和点没?”
她再一摸,道:“怎么像是瘦了?”
沈慕仪再盯着叶靖柔打量,伸手去触这好姐妹的脸,心疼道:“是当真受瘦了,还黑了些,长恒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要他照顾好你吗?”
说着,沈慕仪往叶靖柔身后往,问道:“他人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他先送朱先生回去了。”叶靖柔拉住沈慕仪,笑意中带着夸赞,道,“原本我还不信翠浓说的,可方才瞧陛下披奏章的样子,我就信了。”
沈慕仪拉着叶靖柔坐下,又唤翠浓进来,笑问道:“你跟叶姐姐说什么了?”
叶靖柔替翠浓解围道:“自然是说陛下这些日子的辛苦,还有长进。”
沈慕仪看叶靖柔这好整以暇的模样,暗道自己这侍女必然是将自己跟沈慕婉的事情告诉叶靖柔了,她也不藏着,让翠浓去上茶,与叶靖柔道:“这还不是托你的福,瞧你当初打人那架势,还有跟叶将军力争的勇气,我……对了,你回来的事通知叶将军了吗?”
“送回府的时间都跟原来告诉陛下的一样,只是没想这归程比计划得顺利,早到两日。我想陛下想的紧,就立刻进宫来了。”叶靖柔见翠浓送茶进来,也不拘束,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吹,赶紧喝了口热茶,叹道,“这下身子里也暖了,舒服。”
沈慕仪待叶靖柔又喝了几口茶才问道:“你跟我说说这些日子在南方的事吧。”
叶靖柔玲珑心思,猜到了沈慕仪的用意,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我看翠浓还是说得少了,陛下如今心里大块的地方都放着国事,这是要抓长恒的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心急。”沈慕仪对修渠一事从来没有放松过,赵居澜送回来的公文也是一次细过一次,照理说不用她太操心,可就是放心不下,毕竟这事儿关乎她在田文那些老臣面前立威之事,容不得有大纰漏。
叶靖柔虽一直在南方,也没过多插手修渠事宜,但她总跟赵居澜在一处,偶尔也能见到从工程现场回来的朱辞,耳濡目染也就知道不少其中的细节。
此时等同于沈慕仪考她的“监察”再去对赵居澜的口供,足见这女帝心思比过去更细致也更公正,不因他们是心腹而听一面之词。
叶靖柔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与沈慕仪都说了,再拿出一份早就备好的“监察纪要”,记录了她这段时间对地方官员从上至下的考察,算是给沈慕仪在地方上做调度一个参考。
沈慕仪结果纪要的册子就看了起来,叶靖柔却朝外头张望,道:“怎么没见师相过来?”
“文公在上京,他现在除非必要,一般不进宫。”沈慕仪仍在看手中的纪要。
文定安久居上京一事,叶靖柔只在最初听赵居澜提过,之后这件事没了下文,她只以为文定安已经回绥阳去了,没想到那前朝丞相居然还没走。
视线落去专注看纪要的沈慕仪身上,叶靖柔欣慰于分别的这段时间里,沈慕仪确实有了和过去很大的变化之外,听她平静地说出那句话时,又不知为何怜惜起沈慕仪来。
她伸手将纪要从沈慕仪手里抽回来,道:“走,我带你去相府抓人。”
“别去。”沈慕仪忙劝道,“文公最讲规矩,真动怒了会上家法的。表哥的意思是,原也是他总看着我,当我还没长大。如今一想,我都登基五年了,他哪怕是丞相也该适当放手。”
沈慕仪微微起身,将纪要从叶靖柔手中夺过来,打开继续看,也继续道:“再说,他本也公务繁忙,过去因我耽搁了他好多时间,他确实应该多为自己考虑。再有他那个至今都是谜的心上人,他说需在文公面前好好表现,否则以后寸步难行。”
叶靖柔闻言忍俊不禁,眼中含笑却隐隐浮着苦涩,长长叹了一声,不知该怎样接话。
沈慕仪不以为意,依旧看着纪要,浅笑道:“我道他从来运筹帷幄,连太傅那些老狐狸他都不怕,只在文公面前这般小心。如今为了心里那个人,做得这般委屈,他那心上人若不珍惜,我可不会念那是不是我表嫂,以后一定不饶她。”
叶靖柔端起茶盏想要借喝茶缓个神,无奈方才她喝得猛,杯中已无茶水,她只得将茶盏放下,摇头道:“师相做什么事都认真仔细,这关乎终身的大事当然更不能掉以轻心。”
“那是,表哥书房里放着个手掌大小的锦屏,上头写的是《隰桑》。我原还奇怪,上回我在他那儿临时起意练字,他就念了这首诗,我听着写下来,还道他平日看着沉稳清冷,心里竟有如火热情。”沈慕仪翻过一页,轻声一笑,道,“这段日子下来,我可是真明白了,有的人有太多面,我以为我够了解他了,原还是我低估了他。”
叶靖柔暗叹沈慕仪这当局者迷,叶靖柔却捕捉到了这其中或有什么隐情,只她刚从洞南郡回来,也不了解相府的情况,不敢此时发言,唯有静观其变。
沈慕仪快速将纪要看了大半,基本了解了情况,最后便带着叶靖柔出宫,直接去了“宜居”。
沈慕仪没让人提前通传,待到了“宜居”外才让人去通报,得知赵居澜果然就在这儿。
今年的上京还未下雪,空气冷冽干燥,算得上是天朗气清,沈慕仪抱着暖手炉穿堂而过,远远就瞧见院子里的小楼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光晕,像是薄霜。
苏飞飞已在小楼下等候,见沈慕仪和叶靖柔到来,她立即迎上来道:“参见陛下,见过叶大人。”
沈慕仪笑道:“苏姑娘也瘦了些,这长恒怎么回事,尽让身边人吃苦了不成?”
苏飞飞一味护着赵居澜,赶紧解释道:“陛下误会了,小侯爷也清瘦了,辛苦的。”
沈慕仪这回笑出了声,由苏飞飞引着往小楼里去,才到楼梯口便闻见了香味,道:“这是青天白日就吃上涮羊肉了?他可真会享受。”
“上京比洞南冷上不少,这差不多半年在那儿,乍一回来不太适应,所以小侯爷才有这样的安排,暖暖身子,去去寒气。”苏飞飞道。
“怎么半年的功夫,长恒的嘴就跑你身上了?”沈慕仪打趣道。
苏飞飞却是低下头,眨眼间便红了脸,不敢再说话了。
沈慕仪一脚才榻上二楼,就听见赵居澜的挖苦道:“完了完了,这这顿涮羊肉是吃不过瘾了。”
她施施然从屏风后头绕过去,站定了问道:“你偷偷开小灶还怪朕来得不是时候了?”
朱辞一见这分别多时的女帝,下意识站起身,目光中难掩久别重逢的惊喜,亦有素来在面对她时的忐忑不定,就连那笑容爬上嘴角的动作都慢了不少,好似是在思考这笑容展现多少才合适,才能不让沈慕仪觉得自己失礼。
沈慕仪看朱辞紧张,笑道:“俆放是不认识朕了?”
“不……不……”朱辞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拍了拍衣摆,视线游移片刻才想起来该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俆放你这就太见外了。”赵居澜主动挪了地方给沈慕仪,对苏飞飞道,“飞飞,快给陛下跟叶大人添碗筷。”
朱辞见沈慕仪走近,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身体僵硬得好似不是自己的,直到赵居澜拉他,他才一下子坐去凳子上,又觉得自己之态,偷偷去瞥沈慕仪的反应。
沈慕仪与赵居澜说话,先没顾上朱辞,稍后才问他道:“俆放回来上京过年才是朕没有想到的,朕以为你会留在洞南陪周老先生的。”
“原是有这个想法,但……”
“但架不住我盛情邀请,非拉着俆放回来,想他一个人留在洞南过年冷冷清清的,咱们一群人都在上京,多热闹。”赵居澜道。
此时苏飞飞过来上酒,赵居澜问她道:“是不是这么个道理,飞飞?”
苏飞飞没听清赵居澜方才说的什么,但他既然开口问了,她便点头道:“小侯爷说得对。”
“他方才说什么了?”沈慕仪故意问道。
这下可将苏飞飞难住了,站在原处连眼都不敢抬。
叶靖柔像是知道什么,对苏飞飞道:“这儿没事了,苏姑娘你去歇着吧。”
苏飞飞却不放心,去看了看赵居澜。
“叶大人说没事就是没事,有事我也不敢吆喝了,飞飞你先下去吧。”赵居澜道。
苏飞飞这才退下,经过屏风时还不忘朝他们再看一眼。
赵居澜拿了羊肉片朝锅里涮,叹道:“要我说这行洲才是越发没意思了。我都没请陛下,陛下还知道我回来了,亲自来‘宜居’抓我,我可是让人去相府请了行洲的,他却不肯来,气不气人?”
“你道都跟你一样有逍遥日子过?”叶靖柔笑睨了面色有些为难的沈慕仪一眼,道,“师相如今可是难得很。”
赵居澜立即察觉出蹊跷,不问沈慕仪,只凑近叶靖柔道:“阿宝与我说说,是什么难事把他师行洲都难倒了?”
朱辞见这三人古怪,尤其赵居澜和叶靖柔还故弄玄虚,他只以为是上京出了事,脱口而出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赵居澜一时起了个念想,趁机将话头转去朱辞身上,别有意味道:“在洞南遇见工程问题可都没见俆放如此紧张啊。”
第53章 如果不是嫌我了,他怎么……
赵居澜生性不羁, 往日多与人谈笑风生,沈慕仪与他年少相识,自然了解他这在熟人面前口没遮拦的习惯, 见朱辞被调侃得脸都发红,她佯装瞪了赵居澜,又用手肘戳了戳叶靖柔, 道:“叶姐姐你看这人,连自己人都欺负。”
叶靖柔摇头道:“朱先生脸皮薄, 但凡只要厚那么一点儿, 哪有他赵长恒作威作福的机会。”
赵居澜这就凑去叶靖柔身边, 殷勤讨好道:“只阿宝出口气, 我便作乖了。”
叶靖柔斜眼睨着赵居澜, 轻哼了一声。
朱辞不介意赵居澜这一句玩笑,更在意沈慕仪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他尽快稳住了有些紊乱的呼吸, 视线却难以从沈慕仪身上挪开,吞吞吐吐起来:“臣唯恐有疏漏处, 耽误了陛下的计划,也辜负陛下一片苦心。”
“有你跟长恒在, 朕放心得很, 就是年后长恒得留在上京,俆放你得独自回洞南了。”说话间, 沈慕仪举起茶盏,敬朱辞道, “朕以茶代酒敬俆放,这段日子辛苦了,待竣工之日,朕必有重赏。”
朱辞起身, 举得是一只小酒盅,还是实在难却赵居澜的邀请才喝的这点酒,道:“臣不求陛下赏赐,只希望工程后期一切顺利,将来能在南方真正将水利工程兴建起来,造福当地百姓。”
“就冲俆放这心意,朕……”沈慕仪回头唤道,“苏姑娘,给朕拿个酒杯来。”
叶靖柔与赵居澜闻言皆是一惊。
赵居澜手快,按住想要劝说的叶靖柔,凑近她耳边,道:“难得一次,咱们守住秘密就是。”
叶靖柔总觉得赵居澜似是藏了什么秘密,不解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居澜的视线在沈慕仪和朱辞之间逡巡一个来回,又垂眼思量什么,故作神秘道:“我想下副药。”
“什么药?”
当此时,苏飞飞送来空酒杯,见赵居澜跟叶靖柔凑在一处说话,很是亲密,她只觉得心头一沉,抓紧了手中的托盘,故作镇定地将酒杯递给沈慕仪。
沈慕仪看她双手微微发着颤,关心道:“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飞飞摇头,仓皇之下逃离了众人视线。
沈慕仪想去追,却被赵居澜唤住,他起身道:“我去看看,陛下还是好好跟俆放说说话。”
叶靖柔见沈慕仪仍不放心的样子,劝她道:“他们就这样,一个总是心事重重,另一个就好生哄着,不知情的都不会认为他们是小侯爷跟自家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