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带着禅意的温柔,阮泞眼眶忽酸。
她是从小由宿云带大,两人之间好似没有秘密。她知道云姨最爱爸爸,这是爱情,而云姨对自己是亲情。她也是一时矫情,吃爸爸的醋。
宿云轻轻拍着阮泞后背,笑她太过敏感:“你以后时间还长,不要着急。时机到了,小泞会遇到满心是你的另一半。”
阮泞不答。
我想我应当是遇见了的,可是我不敢明目张胆说来。
漆黑夜里,她将这句话深深埋入心里。
“云姨,你能跟我说说你和爸爸的事吗?你们怎么认识的?”
话刚说出,屋里一下安静。
良久之后,宿云叹气,“你怎么从外面回来越来越八卦了。”
二十多年前,那天阳光出奇得好,推窗看去,近处可见云卷云舒。老尼姑敲着木鱼,一下又一下,让人心灵涤荡。
可有人弃子,将其扔在了寺庙外。
老尼姑慈悲为怀,收养了这个婴儿,借了这座村姓宿,唤字云。
小女孩八岁时候老尼姑去世,之后善良的宿村百姓抚养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吃百家饭长大,在国家政策下长大,完成学业进入社会工作,一切都很正常。
遇到那个男人时,她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人来人往的市级医院,两个人碰巧相遇的概率很小很小。
“这位女士,你好。”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拦住她去路。
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有些着急,“我的孩子饿哭了,你能不能帮我抱着她去刚生了孩子的孕妈妈那里,让孩子吃一些……奶水?”
这事儿论哪个女生去医院遇到这件事,第一时间都会怔住。
男人狼狈而尴尬,“那个,我有钱,我有钱,我可以付你报酬,多少都行,麻烦请你帮帮我。”
宿云有些尴尬,两个人站在走廊中间,他怀里的婴儿因饿了发出刺耳尖锐哭声。路过人们三三两两视线投过来。
她本可以摇头离去,可思虑再三,她点了点头同意了。从他怀里生疏地抱过婴儿去孕婴室走了一圈。
半个小时后她抱着熟睡的婴儿出来,脸早已红透。
本是举手之劳,日行一善。没想以后会有交际。
每天下班,路过一个小吃街,在最尽头,摊位最不起眼的位置,一个男人身上背着个小奶娃,对着燃火的砂锅炒粉。他动作极其利索,弄好一碗他就会抖抖身上,哄着背上的女娃。
宿云去买了一次炒粉,味道很棒。
阮正恩第一眼认出了她,第一碗炒粉并没有收她钱。
第二碗也没收,第三碗也没有收,第四晚也没有收……
宿云就这样白白吃了他半年的炒粉,这食品久而久之成为她的午餐、晚餐。
直到某天,她带要好的姐妹来吃炒粉,八卦眼尖的姐妹即刻品出二人之间的奸.情。
姐妹说:“你别想了啊,人家都有孩子了。”
宿云:“可我从没见过他另一半。”
“那就算他离异,现在带一孩子,你甘心当人家后妈?”
宿云抠着手指,声音通空:“我爸妈生了孩子还不是把我扔了,当不当后妈无所谓,我主要是想谈恋爱。刚好我看那个人比较顺眼。”
姐妹说她不谈恋爱则罢,一旦看着个人就死心塌地。
挂了姐妹电话,宿云辗转难寐,平躺在床上,脑海里不可收拾的出现那个卖河粉男人的脸。
那个人摊子通常要摆到凌晨三点多去,宿云索性披上衣服去找他。
凌晨,小吃街人渐渐少了,乘着夜色这座城市一片安静。
那个小婴儿已经会走路了,看到宿云笑嘻嘻迈着小短腿冲她跑过去。
小孩子身上是温馨奶香味还有她父亲小摊上日夜熏陶的炒粉味。
宿云表明来意,阮正恩结结实实愣住了,差点没攥住手中锅铲。
“宿小姐,我想你很看得很清楚,我没钱没人脉没房子,离异还带一个小孩子。是一个年轻女孩不会想得对象。”
他谦和笑着,将自己所有弊端说出,只希望她可以知难而退。
“可我不嫌弃你啊,你虽然没钱没人脉但长得好。你没房子但我刚好攒了一套房子首付,我可以分一半床给你。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也不用经历一遭痛去生一个孩子。”
无论他说什么,宿云都能三言两语拨回去。
阮正恩说不过她,不想耽误她,几天后撤了摊子离开。
宿云找不到他人,直接堵在小阮泞的幼儿园。
之后两人相遇,各自默不作声,共同走一段路。只有中间的小阮泞咿咿呀呀讲着今日在园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爸爸怀里总是臭臭的,没有云姨怀抱软又香,小阮泞十分狗腿的要她抱。
之后,宿云直接将小阮泞抱回了家,再之后,将那个原本倔强不屈的男人也带回家了。
再回神,一切戛然停止。回忆到现在,十七年的生活如眨眼般快速飞逝。
故事讲完,阮泞一手抱住云姨的腰,一手去抹云姨脸颊,水迹浸湿掌心。
第18章
…………
两日后,一架飞机落地伦敦。
看着车窗外仅存于课本网络看见过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阮泞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里天气果真如传闻所说不是很好,半空中灰蒙蒙一片下着下雨。
旁边人一把低沉嗓子讲着英文,虽然是享受,但仔细听,阮泞实在很想打瞌睡。大致听懂傅丞琮的话,待他挂断电话,阮泞两手紧握拳,看向他:“我心跳有点快,我们能不能在这玩个两天再去医院啊?”
“好像不行了。”傅丞琮笑,他扬了扬手机,“你舅妈在医院门口等着我们了。”
阮泞泄气地叹一声,旁边人又开玩笑,“别怕,国外打孩子犯法的。”
阮泞本想白他一眼,忍了忍,最后兜不住,低头笑出声来,“我才不是挨打。我只是怕我到时候不懂事说了什么话,又要惹周女士痛心疾首吃药,那我罪过就大了。”
傅丞琮轻声叹气,真是怕她有压力,“不会的,你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不要有这种莫须有的想法。”
到医院,刚下车,便看到周女士和舅舅已经等在显眼处。
阮泞下意识往傅丞琮身后躲了躲,手捏住他衣服下摆,目光直视:“傅丞琮,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能不能跟着我啊。”
旁边人立即答说:“好。”
周女士脸上掩不住疲惫,踩着高跟鞋几步跑过来,握住阮泞的手腕,几度哽咽。
接收到阮泞视线,她扯了扯嘴角,安慰人的话又在忙僵硬:“舅妈,你别哭了。”
不说还好,一说周伊淑绷不住泪一起涌出来。裴温韦走过来,“丞琮,这次我家孩子又麻烦你了。”
“好孩子,待会儿你见到你妈妈,好好跟她说说话。”不等阮泞还说什么,周女士直接一把拽着阮泞往医院里走,力道之大阮泞不敢反驳。
走出医院的电梯,又是当时父亲住院时,每日闻到的熟悉各种消毒水味道。
手腕被周女士拉着青紫,阮泞丝毫没有感觉,只晓得她内心涌起强烈的紧张感,让她心砰砰得快要跳出来。
她脚步定在病房外,透过门上透明的地方往里看,指甲不可自抑得掐着掌心,她试图让冷静下来,当周女士按下门把手。
阮泞忽然使出全身蛮力挣脱开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舅妈,你让我缓缓,我现在还不想进去。”
身后刚好有推着小推车换药的护士,她慌乱往后退,傅丞琮及时握住她手臂,避免了一场相碰。
阮泞脸颊顺着耳根子通红一片,她深呼吸空气,逃避一般背挨着墙壁。
一只手掌轻轻落在她肩膀,低沉温和的嗓音轻慢钻入耳朵:“阿泞放轻松,没事的。”
阮泞仰起头,眼圈通红看了傅丞琮一眼,她迅速低下头,一滴泪落在羊皮鞋上,“可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他站在面前,宽厚身体阻挡了后面周女士的眼神,傅丞琮拿出纸巾递给她:“没事,那先休息一下,你可以待会儿见到妈妈想想说什么。不着急,我陪在你身边。”
他沉稳温和的声音慢慢平复着阮泞心情。
阮泞足足在门口徘徊十五分钟,可当她下定决心走近病房,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
周伊淑一直注视阮泞的一举一动,看她脚又停下,心里焦急,怕她又忍不住要跑出去。
真打算上前安抚她两句,下一秒阮泞拉着傅丞琮的手,“傅丞琮,我还是有点紧张,我需要牵一下你的手。”
一个女人静静躺在床上,眼神忧郁地看向窗外,泼墨乌黑长发静静散在枕上,冷色调得冷光洒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皮肤病态白得近乎透明。
感应到有人在床边,裴温慕扭头过来,先是疑惑,慢慢转为不可思议、欣喜、直至热泪盈眶,她嘴唇微微张翕,声音轻得可以被风吹散,似在确定:“阿泞?”
枕头很快湿了一小片,裴温慕扬起唇角,“我还以为永远看不见你了,谢谢你能来。”
阮泞呆呆得点头,走过去立在她床边,喉咙哽住一块难以下咽的石头:“妈……”
“你怪我吗?”
这个问题,一个月后,裴温慕手术成功,母女两在医院花园中,共坐一排长椅晒着久违出现的太阳。
阮泞咀嚼面包动作变得缓慢,扭头看着旁边同样看自己的女人。她平和地反问:“你觉得呢?”
裴温慕轻笑摇头,目光看向天空:“不知道。我想你怪我,又不想你怪我。当初决定要把你交给阮正恩抚养,我觉得你怪我是正常的。可是我听说你要来看我,我希望你不要怪我。”
“怪。”阮泞咬了很大一口面包,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她站起来立在裴温慕眼前,诚实地说:“大概从记事起,我就很讨厌你。”
接下来阮泞轻轻拥住裴温慕,脸贴住她的。
裴温慕的脸很冰很冰,没有微热温度:“如你所想,以前我怪过你,怪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当小时候同龄孩子追在她身后一遍一遍喊她是后妈养的,当她追着爸爸哭喊自己妈妈在哪,爸爸云姨难看脸色。
她心里不止一边抱怨甚至恨这位从不出现的母亲。
可是当看到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白光透过光进来洒在本就是白色的病床床单上。就那一瞬间,她想到两年前的爸爸,也是这样躺在床上。
冤冤相报何时了,泪淌在脸颊,阮泞伸手擦了擦。
附在裴温慕耳边,“但是妈妈,你给了我生命。爸爸和云姨他们用爱抚养我,让我在一个温馨的环境下长大,让我我感受的幸福远远大于不幸。所以,这些讨厌显得微不足道。”
裴温慕抬起胳膊捂住眼睛,泣不成声。
不远处,一个华人男子站在走廊下,朝这边看来。
他今天穿的深蓝色西装,一如他沉稳平和气质。阮泞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心想,他现在应该在笑吧?
第19章
裴温慕脸色除了病态的白,还挂着浅浅的笑:“他把你教得很好。”
远处的人冲这举臂挥手,阮泞脸上的笑意再也止不住。等到舅舅过来,阮泞迫不及待朝傅丞琮跑过去,没来得及喘平气仰头冲他笑了笑,“妈妈手术后恢复得很成功,只要静养几个月就好了。”
傅丞琮温柔谦和地笑,将手中蛋糕给她,“真是一件好事。”
欣喜得欢呼一声,阮泞道谢后接过。一手捧着蛋糕,一手拿着叉子,慕斯蛋糕摆形好看,入口甜味俨然不是学校门口蛋糕店的腻到齁。
“那天站在手术室外,看着顶上的红灯亮起,毫无预兆得,我哭得比舅妈还厉害,心里钻空一样的难受,现在吃到蛋糕,好像那感觉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几天简直如梦似幻,她的亲生妈妈几近手术室,从起初的茫然,到最后坐在手术室外凳子上哽咽哭泣,阮泞自己也不相信她能这么轻易原谅那个女人。
刚才说得那些话,不过是她威胁良知,搜肠刮肚寻到句子安慰她的。
阮泞说着说着耸塌肩膀,“明明以前恨得不许周女士提她任何事,结果现在竟然答应妈妈下次放假要来看她。”
傅丞琮目光平静,笑她:“真是个嘴毒心软的人。”
阮泞哼了哼,“这话就当你夸我了。”
“对了,我刚出去玩,你跟我一起吧。”一块蛋糕吃完,阮泞嘴角残留着碎屑,膝盖上也落得是,她身后去拍。
旁边人递过去纸巾,惋惜道:“恐怕不行了,我晚六点航班要去伯明翰。”
指尖碰到纸巾,阮泞猝不及防愣住,定定看着傅丞琮。
五秒之内,她调整好自己面部表情,颓废“哦”了声。
低头看着白羊皮鞋子,头上的声音响起:“不过,还有几个小时,应该够陪你去一趟特拉法尔加广场散散心。”
话落,阮泞眼神顿时亮了起来。他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失望。
乘巴士去,两人中途下车。
入目,人来人往。穿梭在异国街道,天公也作美,阴了几日的天气,此时忽然放空,晴蓝澄净,明亮得如同阮泞此时心情。
不用上学,不用背繁杂公式挠破脑袋做题,悠哉跟人漫步在异国街道,前所未有的轻松。
站在圣马丁教堂前的路口等红绿灯,看着旁边的人,阮泞与他并排走着,心里有种微妙感觉,说不上来,反正心里很舒适。
逛了M&M's World商品店,走在街道上空的挂着红灯笼的唐人街,阮泞扯了扯旁边人衣服。
“我听了周湛说,你以前在伦敦大学学院读书,这些地方你来过吗?”
傅丞琮看她一眼,跟她指过一家正在营业的餐厅:“那家餐厅经常去。”
阮泞好奇,顺着瞧过去,一家在中国极为普通的川菜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