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嘴巴毒,钱宝莱看他也不遑多让。
相求
对于不待见钱宝莱的人而言,她被官府捉拿是件大快人心的事,茶余饭后还能拿来当打发时日的谈资。对钱府而言却无疑是件非常紧迫的大事。
一家之主被关,大至各个店铺,小至家宅院落,有许多人都诚惶诚恐,不知道以后该何以为继。行动快的已经开始找各种借口打包袱走人了。
树倒猢狲散。对于家大业大的钱府来说,一旦钱宝莱真被怎么样……到时根基动摇,别说她是什么首富,将军夫人,统统都是浮云。
但对于觊觎钱府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赵良和赵坤按钱宝莱的安排,先从新来的伙计那里下手探查。但新来的伙计皆是一问三不知,看样子并不知情。他们派人找那些旧伙计,却发现他们都离开了都城,不知去向。接着又去酒坊把已经酿好的杏林香详细检查了一遍,才发现全部被下了药。
赵良和赵坤觉得此事绝不简单。商议好后两人便分头行动,一个跑去向钱宝莱报告,一个去找其它掌柜商议如何尽早营救钱宝莱。
当然,作为最大的受害人,赵良还有其它掌柜都轮番前往陈老板的府上向他赔罪道歉。还说会尽快给陈府一个交待。陈老板并不领受,非给官府施加压力,治下钱宝莱的罪。
至于将军府那边,他们并不指望能帮上什么忙。毕竟飞衍将军与钱宝莱是因圣上旨意才结为亲家,将军府应该不会趟这滩浑水。钱宝莱也常说,自家的事得自家人解决,别人永远都靠不住。
就在他们分头行动时,钱绣莹坐着轿子回钱府了。
下了轿子,她缓缓走上石阶,抬手轻抚着朱漆大门上的兽面铺首,百感交集。
这一天终于到来。她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推开了熟悉而厚重的门扉。
钱府如今的下人除了冯伯,拾珠和扶玉还有几个旧伙计丫鬟外,剩余的人都是钱宝莱当家后千挑万选出来的奴仆。论对她的忠诚度,比店铺那头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哪怕一家之主的钱宝莱被捉进牢狱,府里都显得非常平静。大家各忙各的,一点都不为钱宝莱担心。
冯伯正在院子里扫树叶,看到一个陌生女子推开自家大门大摇大摆走进来,拿起热扫帚颤巍巍地指着她,口齿不清的问话:“你,你是谁?”老眼昏花的冯伯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人,觉得有些熟悉。
女子走近他,开口说道:“冯伯,我回来了。”
冯伯朝着那女子仔细辨别了许久才瞪大满是皱褶的眼睛,嘶哑着声音惊喊道:“你!你!你是绣小姐!”
前院的人正吃惊不已,后院的一干人等却挺直身板排着队,半带惊疑半带好奇地注视着站在他们面前的燕怀舒,各怀心思。
西屿的镇国大将军,他们家主的夫君现在真实地站在面前,大家心情都很复杂。有的觉得很庆幸;有的则像扶玉初见燕怀舒时那般丢了魂犯着花痴;有的就好奇得打量他,不知道他忽然来府里,还把他们召集在一起是要做什么。
燕怀舒问身旁的扶玉:“府里的人都到齐了?”
他身旁站着的扶玉感到很紧张。说话都没了平时的利索:“除冯伯外,全都到齐了。”
燕怀舒望着院中黑压压一片,心想这下人的数量起码是将军府的三四倍,粗略计算约有百多口人。
燕怀舒才明白,钱宝莱每日那么热衷工作全是因为得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只是他不理解,府里明明只剩下她与钱宝笙两人,真的需要用到这么多下人么?
罢了,这些都不是他站在这里的原因。
他犀利的目光扫过所有下人一圈,低沉着冰冷的嗓音道:“本将军召集你们来此,正是为了你们家主。她的事本将军会妥善处理,不日便可还她自由。”
众人原本还对这个姑爷感到陌生疏远,听到他如此正气凛然的话,顿时群情涌动。镇国将军不愧是镇国将军,只是简单两句话就把钱府所有人心都笼络住了。
即然他金口已开,自家主子肯定有救。
可燕怀舒的本意并不是要拉拢他们。他既与钱宝来有夫妻之名,她出了事,他决不能置身事外。
扶玉跟在钱宝莱身边自然知道她和燕将军的关系如何。以后不管钱宝莱怎么说,扶玉认定燕怀舒是真的喜欢她了。若不上心,他又何必特地跑来钱府安抚众人?说起自家小姐,扶玉想到钱宝莱还在狱中受累,不免难受。
正发着呆,冷不防听到燕怀舒又说:“这边的事处理好了。本将军要到酒坊去问话,扶玉你来带路。”
扶玉连忙回神,频频点头道:“好的,将军。大家散了散了,各忙各的去吧。”
众人皆十分不舍的长吁短叹表示惋惜。可人家燕大将军已经自行朝着大门走去,怕是留不住了。
谁都没想到冯伯蹒跚着双腿,踉跄着往这头跑来了。还叫口齿不清的叫喊着:“扶……扶玉……绣……绣小姐她……她……”接着一个没走稳,直往地上扑去。
燕怀舒身形奇快地奔至他面前,抬手捞住他的胳膊,他才免于摔个狗啃泥。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目光又被跟在冯伯身后的女子吸引住了。
她的眉目与钱宝莱有几分相似。看见冯伯慌慌张张的样子,再综合一直关于钱府的传言,众人在心里纷纷猜测着她的身份。然而扶玉一句话就坐实了:“……原来你就是……绣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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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清晖坐于书案旁,轻轻合上了正在看的卷宗。自带倜傥风流的眉目勾勒起弯弯的弧度,朝立于书案台阶正下方,一直行着礼的陆向谦望去:“陆太医忽然觐见本王,不知所为何事?”
陆向谦半躬着身子,双手仍作抱拳行礼状:“臣知殿下与燕夫人交好。而燕夫人被歹人陷害,正身陷囹圄,臣恳请殿下救她一命。”
宇文清晖不知陆向谦怎么会认为自己与钱宝莱交好。该不会是之前在戏坊偶遇一回便这么认定了吧?他盯着陆向谦看了一会儿才颇为趣味的开口:“本王很好奇,陆太医为何要为燕夫人求情?”
“燕夫人与臣自小相识,情同兄妹。臣身为兄长却无能为力,只好腆着脸来求殿下您了。”
“原来如此。陆太医请抬起头来。燕夫人此事人证物证俱在,本王也无能为力。”
陆向谦闻言方才抬起头,却听见宇文清晖叹息了一声。他在太医院为臣已有些时日,对朝中势力也有几分了解。他想,宇文清晖是最有可能立为太子之人,他若为太子,把钱宝莱拉拢到自己麾下,她的财力定然会成为他的助力。那求他的话,他定会救钱宝莱出来。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宇文清晖居然拒绝了。
“殿下,还请你想想办法,臣定会感激不尽。”陆向谦话音甫落便腾地一声跪了下来。
他这么一跪着实吓了宇文清晖一跳。他连忙扶起他:“陆太医,使不得。唉……父皇知晓此事后勃然大怒,已经下令京兆府尹捉紧查办。这两日应该就会定下燕夫人的罪。本王虽相信燕夫人,但没有插手的余地。”
陆向谦不是愚笨之人,自然听得懂宇文清晖话里头的意思:“臣会调查清楚此事。只需殿下在圣上耳边多美言几句,宽限几天。”
“这……本王尽力试试吧。”
“这份恩情臣记下了。日后殿下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自必肝脑涂地,不遗余力。”
待陆向谦退下,宇文清晖便唤来宦官替自己更衣。
钱宝莱被捉的事早已传遍整个都城,宇成帝为此还高兴了许久。于宇成帝而言,如果有叛国谋反可能的钱府能自灭,不劳烦他这边出手自然是好事。他当个隔岸观火,不,当个火上浇油的旁观者多悠闲。
宇文清晖认为宇成帝有疾染身,目光越加短浅。在此时打压钱府并非好事。且不说现时国库空虚,单靠百姓的税收也是入不敷出,有很长时间得倚仗钱宝莱的财力。单单拿河洲干旱,她作为最大的功民来说,皇家就不能落井下石。
钱宝莱进牢狱的消息他很早便收到。他一直按兵不动,是在等燕怀舒,或是昭月公主主动现身。却怎么都没料到等来的却是新进的太医陆向谦。原来他与钱宝莱还有那么一段关系,看来也是个值得利用的棋子。
宇成帝心情好,连带身体也好了些。此刻正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与宇文星渊下棋。一旁有两个宫女拿着掌扇给他们纳凉,几个宦官就待在一旁候命。
宇文清晖觐见宇成帝时,宇成帝刚赢下一盘棋。宇文星渊赞了他几句棋艺精湛后,他便笑眯眯地问宇文清晖要不要与自己对下一盘。
宇文清晖却之不恭。与宇成帝下棋下到一半他装作无意,提起钱宝莱谋财害命之事,为她说了不少好话。特别挑了对皇家的好处作用作重点说明。
宇成帝听了之后有些动摇,宇文星渊却在旁赞同宇成帝之前的做法。
“燕将军虽说对我宇文皇朝忠心不二。到底他还手握着兵权,再加上一个西屿首富,难保不会起叛逆之心。六皇兄可知得陇望蜀的道理?”
“十弟此话听来岂非是在暗指父皇当初让此二人联姻是个错误之举?”
“身为儿臣又岂会质疑父皇的做法。只是皇弟仍觉此次是铲除后患的绝佳机会。至于钱府的财宝,到时不也可以充公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吵得宇成帝脑袋又嗡嗡乱响,疼得紧。正欲喝止,却听到了如黄莺出谷一般的声线。
“父皇,六皇兄,十弟,你们在聊些什么,让昭月也加入进来如何?”
奔忙
从古至今,去牢狱里探视的平民百姓兜里都得揣些铜钱银子,不然绝无可能见到牢房里的犯人。赵良自然懂这个道理,点头哈腰的送了银两给狱卒,狱卒才放行。
钱宝莱正坐于饭桌上斯斯文文地夹着饭菜吃,一派悠然自得。赵良来到牢门前见她一切安好,没受什么委屈,便也安心不少。
钱宝莱停下筷子,目光落到赵良的脸上,问他:“如何了?”
赵良看了看周围,才故意压低声音道:“宝小姐,我们已经查验过酒坊里所有酿好的杏林香都被下了药。酒坊那边已经闹起来。不仅好些主顾吵着要退酒,连已经送出去的酒都被退回来,并要求我们赔偿。还有,已经离岗的伙计没能找到人,良与兄长觉得此事绝不简单。”
钱宝莱起身几步走至赵良面前,问:“刘员外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宝小姐这时候你还有闲心管刘员外做什么。钱府因酒坊之事连着其余店铺都被质疑,几乎每天都会出乱子。不早些解决,怕会支撑不住。”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只管说。”
赵良见钱宝莱执拗,只好回道:“说来也是奇怪。自你被送进这里,之前在我们酒坊订的杏林香他却转手卖给其它人,不知是何意。还有,他……”说到这里,赵良有些欲言又止。
钱宝莱微微蹙眉:“他什么?”
“他经常出入我们店铺,非常好心的替我们解决了不少问题。因此不少伙计都吵着要去他那里当伙计杂役。”
“简直反了!他们进店铺前明明已经签字画押,哪能说走就走?”
“宝小姐息怒。这事说来是我们几个掌柜的失职。之前人手不足,我们着急找人,并没有让他们都签字画押。现在他们要走,我们也留不得。”
“……”钱宝莱深吸一口气,想起了钱绣莹之前的话。她喃喃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计划开始么?”沉思片刻,钱宝莱又对赵良说:“你说酒都被下了药?酒坊酿好的杏林香全部都存放在地窖里,地窖的钥匙只有裘掌柜才有。你问过裘掌柜了吗?”
“自然是问过了。裘掌柜说这批酒酿好后出过一个小意外。有个新来的伙计不小心打翻了赶着送出的酒,他便带人到地窖里拿十坛酒补上。期间他要上茅房离开了片刻,之后一直都待在地窖里看着。”
“这很明显是调虎离山之计。你回去让裘掌柜找出那个伙计,务必问清楚他是受何人指使。”
“是。宝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身在此处,想做些什么都鞭长莫及。一切等你们找出那个下药的伙计再作定夺。”
不过为陷害她而找人下药,她既已中了圈套,大可不必在全部酒里下药。这种自露马脚的行为简直愚蠢至极!还是说,这也是钱绣莹计划的一部分?
能尽早洗脱钱宝莱的嫌疑,赵良自然立即着手去办。他匆匆离开后,钱宝莱怎么也没想到的人会出现在她面前。
刘员外身上昂贵的布料与这昏暗腥臭的牢房格格不入,倒是长相中和了这种不协调。
“刘员外,真难得你还惦记着我,特地来探望我。“钱宝莱不知是讽刺还是感激的一句话。
刘员外听完呵呵一笑,“钱掌事,别来无恙。这里环境不差,与钱掌事还真是相衬。”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想如何直说吧。”钱宝莱对卑鄙的家伙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也不想废什么话。
别说他居然联合钱绣莹使计陷害她,更心存染指钱府家业的狼子野心了。
刘员外嘿嘿一笑,“我一向很欣赏钱掌事快人快语,单刀直入的魄力。钱掌事,这钱府本就是我十二姨太的东西,你也是时候归还了。趁现在输得不是很难看,把调配杏林香的方子交出来吧。”
“若我不给呢?”原来他是瞄准了杏林香的调配方,那就好办多了。
“钱掌事,别敬酒不喝喝罚酒。交出方子,令弟与你还能待在钱府当个无忧无虑的少爷小姐。”
钱宝莱忽然问道:“我家酒被下药是你指使人做的吗?“
刘员外眯着那双狡诈的小眼睛笑道:“钱掌事,没证据的事可别乱说。不然我也可告官说你栽赃嫁祸,损我清誉。”
钱宝莱总算明白要在全部酒里下药的原因了。她冷哼一声:“想要方子?等我死了再说。刘员外,好走不送。”她转过身背对刘员外,不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