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罪之身竟还敢如此嚣张。刘员外被激到,瞪着钱宝莱孤傲的背影怒道:“你会后悔的。我会接替你所有家业,让你一无所有。”说完便拂袖而去。
钱宝莱不以为意地啧了一声。他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这些年她亲手打下来的基业,岂能是别人说抢就抢得走的?再者他会不忌惮一下她将军夫人的身份吗?
虽然将军府那边瞧她如斯境地肯定在拍手称快,恨不得她立马判罪。但别人未必知道此间详情,肯定不敢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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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福酒楼内的二楼地字号房间外围满了好奇的人。其中有店小二,有无关的百姓。大家都好奇镇国将军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何事。
房间内坐着的燕怀舒对外面围观的人视若无睹。还是裘掌柜,赵坤,陆永安等人开口,店小二才自觉哄散其它看热闹的人。
燕怀舒离开都城后,所有钱府发生的事他都从这些人口中得知,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
赵坤率先开口问:“将军,你有把握救宝小姐吗?”
“论理,钱家所有店铺都该归来给嫡出的绣小姐。可如今这些店铺都是宝小姐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实在让我们两难。她又出了这种事,再没个当家之人主持大局,恐怕钱府要散了呀。”陆永安语重心长道。
燕怀舒想起前两日在钱府偶遇到的钱绣莹。
从扶玉口中得知她是钱府正房所生的三小姐。之前钱府变故她逃离在外,没了音讯。后来遇上刘员外才得以回到都城,回到钱府。虽嫁为人妇,可西屿并没有已婚妇人不得接管家业的规则,所以她提起要接管钱府他并没说什么。
何况钱府的具体情形他不甚了解,自然也没有作主的资格。他只是自报了身份姓名便匆匆离开,现在想来他应该从钱绣莹那里问问情况才对。
“绣小姐虽是嫡出,可钱府能成为都城首屈一指的大商户都是靠的宝小姐。换了别人未必能把基业操持得这么好。”裘掌柜发表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掌柜之中有钱宝莱的心腹,自然不乏一些古板的人。这些人在钱老爷在世时就是钱老爷的左膀右臂,对当时钱府的变故都颇有些了解。那自然有对钱宝莱做法心怀不满之人。
之前隐忍不发是钱府只剩她这么一个继承者,只能依靠她。现在真正的嫡出之女回来了,当然得遵从三纲五常。
听闻裘掌柜之言,有个年长的掌柜摇头道:“老爷生前虽说让笙少爷接管家业。可他现尚年幼,当家之位自然要暂交由绣小姐来当。至于宝小姐,当然还是要救出来。”
“诸位,这是你们的家事,燕某不便过问。燕某还有事,告辞了。”燕怀舒起身,步伐虎虎生风的迈步离开。
还是赵坤反应快人一步,急忙跟着起身相送:“将军,良来带路。”
酒楼又不是什么复杂的建筑,何需人带路出去?这是变相在讨好他吧?
燕怀舒离开聚福酒楼便坐上车辇径直往钱家酒坊驶去。酒坊的酒被人下药,而且离岗的伙计踪影全无,还有些新伙计杂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认为得从这几点下手。
只要找出下药之人就能知道是何人主谋。然而要找出下药之人也非易事。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人怕是早已逃脱。就算有什么东西要回来收拾,也已经收拾干净。他此去很可能一无所获。
不过他并没有气馁。
钱绣莹忽然回府,与钱宝莱被陷害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过于巧合了。
在多数钱家人眼里,钱绣莹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拿回家主之位,她根本没必要冒险去对付钱宝莱。但他不是钱家人,且也知道钱府之前的变故并不简单。怀疑到钱绣莹身上也是情理之中。
他已经差人去找那些失踪了的伙计,现在走一趟酒坊,之后他还得去和京兆府尹见一见面。
他为了追查事实真相,还接触到从未接触过钱宝莱的另一面。她虽为女流,但经商手段比之男子毫不逊色。手腕与魄力比一般男子还厉害。他每到往一处钱家的店铺,便更加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
实在无法想像那个嘴不饶人,偶尔还如孩子心性般的钱宝莱居然有那样一面。亏他还以为她是讨厌待在将军府才每日早出晚归,不想原来她真的是忙碌不已。
稍微对她改观了。
下饵
燕怀舒忙着追查真相,扶玉也没闲着。她得花许多时间和精力去哄骗钱宝莱的心头肉钱宝笙。
钱宝莱被投进牢狱之后钱宝笙都没再见过她。他以往每日总会见上钱宝莱一两面才算过了一天。如果见不到面,这一天便不算结束。
钱宝莱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扶玉想瞒住钱宝笙实在是难难难。幸好还有拾珠从旁帮助。
两人连哄带骗的天天守在钱宝笙身边,说钱宝莱出远门巡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只要乖乖待在将军府,钱宝莱很快会回来。
原想哪儿都不许他去,连私塾也不例外。可钱宝笙年纪虽小,但又不傻,做得过头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然则私塾里都是些小娃儿。小娃儿最会童言无忌,怕就怕他从那些娃儿们口中里听到些什么不好的事。
两人为此还特地去求了苏玉轩一番。
苏玉轩自然知道钱宝莱的事,他的好友陆向谦还为此东奔西走。撇开私下不说,作为私塾先生,他也认为钱宝笙还是不知道她的事比较好。扶玉和拾珠已经开口,他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因着扶玉和拾珠的努力,钱宝笙至今都以为钱宝莱是出远门去了。甚至收起了爱玩的心思,特别用功努力,期望钱宝莱回来时能多夸夸他。
燕怀舒很快收到副将带回来的消息。副将说他派了不少人马去离岗伙计的故乡找人没找着。后更改路线到附近的地方盘查,果然在附近的地域找回了好些伙计。
那些伙计被士兵逮到,早孩破了胆,不用细询便统统将实情吐露。他们是被刘员外收买才会离开店铺。在离开之时还趁人手不足,向各自的掌柜推荐了刘员外指定的人到店铺当工。而钱宝莱被投进牢狱一事他们却毫不知情。
之后燕怀舒顺藤摸瓜找到那些刘员外安排潜入钱家店铺当工的伙计杂役。那些人虽是刘员外安排进钱家店铺,却并不知晓酒被下药一事。
燕怀舒明白了。刘员外安排那些人到钱家当工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扰乱他们追查的视线,好安排善后之事。
已经知道这些情况,他便让副将派人监视刘员外那边的动向,还有钱绣莹。
钱绣莹恢复钱府三小姐身份后每日都到钱家各个店铺走动。钱宝莱入狱后大多数店铺都时有骚乱,还是她及时出现安抚才平息下来。加之刘员外的热心帮助,除了钱宝莱几个心腹之外,其余人等都已经默认她是新的一家之主了。
她表现得越正常,真相就会拖得越久,对钱宝莱越是不利。看来兵行险着,他得赌一把了。
狱中的钱宝莱最放心不下的其实并非店铺里的事情,而是钱宝笙。她吩咐过扶玉尽量让钱宝笙待在将军府,绝对不可以带他回钱府。不然钱绣莹见到钱宝笙,说不定会对他痛下杀手。
她被关押进来已经几天了?除却偶尔被带去审讯问话,她的待遇一直很好,也没受过什么刑罚。可一直待在这种不见天日,整日能听到惨叫声,还得闻着血腥腐臭味的地方,铁人的意志都会消磨。更何况是她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姐。
燕怀舒再次见到的钱宝莱已经不复平日的意气风发。她脸色憔悴,发丝也有些微凌乱。然而对他的语气态度仍是一如从前那般不客气:“三天两头跑牢里来我看笑话,你很闲吗?”
“燕某来此,是有事与你相商。”
钱宝莱坐在软床上,无精打采的目光斜睨着燕怀舒,反问道:“堂堂镇国将军有何事需与我这区区商户之女商议?”
“在这里待了些时日,你的脾性还是那般处处不饶人。燕某已经查到是何人在酒里下药,只是苦无证据。圣上那边也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燕某想尽快解决这件事。”
钱宝莱从他说查到何人在酒里下药时起目光变得极为惊讶不解。她直直盯着面无表情的他陈述,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怀舒现在并不需要她表态,继续道:“燕某想将小笙送回钱府……”
钱宝莱听到那两个字,霍然起身直奔至燕怀舒跟前,双手紧捉着牢门,一双眼睛死瞪着燕怀舒:“不行,你绝对不可以让小笙回钱府!你敢这么做,我一定会杀了你!”
“你无需担心。小笙有燕某看着,不会有事。”
“不行。哪怕是一点小意外,我也绝不会让他冒险。”
“……你为何要做到这般程度?他总归要长大,你不能看护他一辈子。”燕怀舒真是想不明白她为何对钱宝笙如此溺爱。他虽年纪小,好歹是个男丁,不至于脆弱到需她这样过度爱护。
钱宝莱怔了一瞬。她咬咬牙,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若你被那样对待过,你也会像我这样做。”可能是关在这种地方好些天了,她的意志有些动摇。话音刚落却猛然发现自己差点对他说了难堪的话。便生硬打住,语气铮然道:“总之你不能。”
刚才她神色有一瞬的哀愁,惹得他心中突地一震。是他看错了吗?
燕怀舒早有心理准备她会很难缠,原本也不期待能说服她:“燕某只是知会你一声。至于之后的事,是燕某说了算。”
钱宝莱从缝隙里伸出手紧紧攥住燕怀舒的胡服前襟:“你敢!”
他是浑身浴血般活过来的人,有什么不敢的?
钱宝莱憔悴疲惫的脸色衬着愤怒的表情,竟让他有种钱宝莱在强撑的错觉。他抬手轻轻搭到钱宝莱的发上轻柔地抚了几下。
钱宝莱难以置信得瞪大双眼直视燕怀舒。而燕怀舒没有表情的一张冰雕脸也少有的露出一脸诧异。显然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也感到匪夷所思。
姜还是老的辣,脸皮还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厚。他平静的收回手,恢复了那张冷冰冰的俊脸道:“你是燕某的人,你的安危比其它人更重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燕某保证会还给你一个完好的弟弟。”
钱宝莱尚在错愕,他便挥一挥衣袖,大步流星的走人了。
他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叫她是他的人?钱宝莱过于震惊,脑袋忽然乱糟糟的,脸也渐渐发烫变红了。
她……要相信他的保证吗?
燕怀舒说到做到,从牢狱出来就回将军府等扶玉和拾珠她们带钱宝笙回来。
听说燕怀舒要带自己回钱府,钱宝笙显然很高兴。还一直追问燕怀舒是不是钱宝莱快回来了,要给她一个惊喜?
扶玉跟钱宝莱一样担心燕怀舒的做法。但人家镇国将军都开口了,她区区一个下人,哪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格。
她没有想到的是,钱绣莹已经大摇大摆的住回了钱府。钱宝莱如今还在牢里,府里的人都认为得有个人暂代她当家作主。再者钱绣莹是钱宝莱的姐姐,也的确帮了大家不少忙,钱宝莱知道后肯定也会很放心。
钱宝笙没见过除了钱宝莱以外的亲人。与钱绣莹甫一见面,听到拾珠介绍说那是他素未谋面的三姐,便害怕得躲在燕怀舒身后,扯着扶玉的裙尾偷偷打量她。
钱绣莹温柔道:“这就是小笙么?长得与父亲真是太像。还劳烦将军你带小笙回府,实在抱歉。”
“妻妹过虑了。他也是燕某的妻弟,这点小事不足挂齿。燕某听扶玉说他长大后便会接管家业,在此之前燕某还需劳烦妻妹你好好照顾他。”
钱绣莹皮笑肉不笑道:“他既是你内弟,也是我弟弟,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小笙过来,我带你回房。”
不知为何,钱宝笙直觉眼前这位三姐笑起来很可怕。他不愿意近到她身边,晶亮的大眼睛盛满了委屈,小小的手死死攥着扶玉的衣裙,怎么也不肯动。
燕怀舒低头朝钱宝笙说道:“姐夫之前和你说过什么都忘记了?畏首畏尾岂是大丈夫所为?”
燕怀舒的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钱宝笙向来崇拜这样的燕怀舒,对他的话自然很服从。闻言才不舍得松开手,向钱绣莹走去。
钱绣莹主动牵过钱宝笙的手,柔声道:“来,三姐带你回房。这路上三姐得与你好好聊聊。”
目送钱绣莹牵着钱宝笙消失在走廊拐角,拾珠还是不大放心的问道:“将军,笙少爷他真的会没事吗?”
拾珠和扶玉知道以前的事,她们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可她们都不肯告诉燕怀舒,燕怀舒当然是按着自己的行事准则来做。
“本将军有派人跟着,不会有事。你们两个也需时时待在他身边,以防万一。”
扶玉和拾珠两人立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会时时待在钱宝笙身边保护他。
燕怀舒走这步棋,赌是的钱绣莹与刘员外两人是共犯。如若不是,就得换别的方法了。
然而时间却不等人。他还没找出什么端倪,宇成帝便一道圣旨下来将钱宝莱定罪了。饶他利用将军之职去京兆府尹那边质问也得不到半点回应。燕怀舒唯有连夜直奔皇宫面圣。
获罪
宇成帝在寝宫刚好醒来便听张公公说燕将军来了。他十分高兴,连忙让张公公宣他进殿。
燕怀舒向宇成帝行礼后单刀直入的劝谏道:“圣上,钱宝莱并没未做些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之事,你忽然下旨降罪多有不妥。”
被张公公搀扶着坐到书案旁的宇成帝很是惊讶的瞧了燕怀舒好半天,才斟酌着字句:“小燕,终于有机会除去威胁宇文皇室的钱家,寡人当然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可即使她害了人命也有京兆府尹判案,再如何都劳烦不到您插手断案。且现在事实如何还未明了。万一她也是受人陷害,您越俎代庖,匆匆下旨降罪岂非冤枉好人,令自己背了个不分是非清明的坏名声?”
宇成帝原本高高兴兴的心情一下被燕怀舒这番慷慨陈词泼了个透心凉。他拍案而起:“放肆!尔敢质疑寡人的做法?”
燕怀舒霍地跪下,不卑不亢道:“臣惶恐。”
宇成帝见他这么一跪,气瞬间就没了。他十分委婉的语重心长道。“寡人其实也是为你好,小燕。寡人知你一直怨恨寡人为你安排的婚事。寡人既把你推入火坑,自然得救你出来。”
原来宇成帝还知道是他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燕怀舒当初憋屈的心情现在总算能有些安慰了。他也很委婉的回道:“臣惶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又岂敢有怨?只是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